于伯正在车辕座上打着瞌睡,互听小酒如此气急败坏地叫他,不由吓了一跳:“小酒哥,咋啦?”
“快!快!”小酒一边说着一边往车上爬。
于伯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快什么啊?小娘子人呢?”
小酒吼道:“快去找大夫啊!”
“噢噢。”于伯一听也紧张起来,赶紧下车,准备马套上车。
小酒急得跳下车:“不用套了,我自己跑过去还快些!”
孟裴已经跑到近前,将小酒的话都听在耳里,伸手一把拉住他,厉声问道:“她怎么了?!还是张大风出事了?”
他抓到小酒的衣裳,才发现他全身都湿透了,从头到脚都滴着水,更觉一颗心直往下坠,恐慌弥漫心间,却不敢去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玹落井了!”
“什么?”孟裴只觉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落井?她又不是孩子……”
可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小酒全身湿透的原因,他是下井去救人了,这正是方才一瞬间他不敢去想的事,她又不是孩子,甚至并非寻常小娘子,好好的怎会失足落井,难道是投井自尽?
“滚开!别耽误我找大夫!晚了就来不及!”小酒吼了一句,推开他就走。
孟裴回头对成然快速下令:“去请大夫!你亲自去,尽快!”
“是!”成然的脸上也显出紧张之色,立即领命而去。
孟裴提起袍摆,疾步奔进寺内,直奔张大风小酒所借住的后院,到了院里只见厢房的门大敞,她仰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额头还有碰撞井壁的擦伤。
他只觉心中痛悔交加,宛若被无形之手撕裂开来,一片又一片……
张大风见到他,怒道:“你来做什么?!阿玹都是被你害的!”
他往前迈了一步,张大风伸臂拦阻:“滚出去!”
他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庞,急切道:“救人要紧,让我看看她!”
“气都没了……还要怎么救?”
刹那间,他如同身坠极寒冰窟,连呼吸都停顿了,手脚更是一片冰凉,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觉察到有东西滑下脸庞,才知已潸然泪下。
张大风叹了口气,放下双臂。
他大步奔近,扑倒在床边,颤抖着手去抚摸她脸庞,掌心摸到肌肤微潮,但却是温热的。他心中倏然升起希望,立即去摸她颈侧脉搏,指尖感觉到的脉搏跳动有力而规律,紧接着便发现她身上衣衫其实是干的,只是她身上盖着被子,他方才在门外看不出来而已!!
他眸光一沉,霍然起身,转身就要走。
文玹一张眼,见他要走,急忙掀被,抬手去拉他,却只抓住了他的衣袖。“别走!我是没了别的法子才出此下策的!”
孟裴气极,怒斥道:“你这是什么下策!!装死?你定然是得意了,你知道我方才……!”他硬生生咬牙忍住后面半句,甩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文玹从床上跳下地,从后面死死抱住他,急迫又委屈地责问:“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满意了是吗?!你真的觉得这样更好是不是?!”
孟裴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冷冷道:“你不是会自尽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文玹的额头轻轻抵着他后肩,幽幽道:“但是没有你我过得不好,我每天都想你。”
孟裴默然不语。
“我等了你十个晚上,你一直没来。你就不知道我的心里会有多难受么?”
他仍是不说话。
文玹生气了:“孟二郎!你看着我!”
孟裴带着怒气回头,却发现她的脸庞就近在迟尺,如粉红蔷薇般的唇瓣就在他唇畔,近得能清晰感觉到她的呼吸,如兰如馨。
文玹半垂着眼睫,侧头去亲他,他颊上仍挂着半颗泪珠,她在那颗泪珠的位置上轻轻触了一下,泪水湿润了她的双唇。
他没动,她又去亲他唇角,只沾了一下就离开了。
孟裴却伸头过来吻住她。
她只觉心跳如鼓,像要跳出胸腔一般,让她慌乱却又欢喜。
她的呼吸又乱又急促,他的呼吸也是一样,紊乱急促。
他吻得很轻,含着她的唇,吮得小心翼翼,温柔而缠绵。
她亦回吻他,他的唇有些微凉,柔软,很让她喜欢。
吻了许久他才离开她,俊脸微红,那对子夜般漆黑的墨眸深深地望着她,既带着无奈,又满含柔情与眷恋。
文玹眼睫轻抬,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中亦满是缱绻情意,接着又垂下眼朝他靠过去。他低叹一声,忍不住又俯低头亲吻她,这回抱住了她,伸臂揽着她的腰。
文玹靠在他胸前,双手搭在他肩上,纠缠厮磨间,只觉呼吸都是甜腻的。缠绵了一会儿后,她伸舌尖在他的下唇上舔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滞了一下,气息再次急促了起来,接着也开始试着用舌尖来挑逗舔.弄她的唇,起初生涩,很快变得自然。
她偷偷张眼瞧他,他也闭着双眼,狭长又优美的两道眼线微微弯着,浓密的睫毛带着好看的弧度,修长而浓黑的双眉也弯着,眉梢眼角都带着由衷的喜悦与满足。
她的嘴角不觉也弯了起来,不出声音悄悄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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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今日五更, 张大风和小酒下了值回觉生寺,刚想洗漱歇息,却见文玹独自一人找了过来。张大风不觉讶异:“阿玹, 这时辰你过来干嘛?出什么事了?”
文玹摇摇头, 她显得疲惫, 脸色亦有些差:“爹,我求你和小酒帮个忙。”
她一说, 张大风直摇头:“不干!不干!我早说那小子不可靠不可信, 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干啥?赶早断了这念头,不要再想他了!”
文玹恳求道:“爹, 你不知道, 他不是为了他自己才不见我的, 他只是有事没有想通。”
张大风一瞪眼:“他能有啥事没想通?”
文玹道:“我就是要设法问出来啊!”
“那你这法子能行么?”张大风犹豫了。他原先对孟裴很是看不上,虽然后来孟裴送文玹进京认亲,各方面出力相助,以他看来,那都不过是因为这小子看中阿玹,要讨好她罢了。
张大风也不是觉得孟裴人不好,这小子对阿玹自然是好的, 他只是一直不喜欢这小子而已。
但这些天阿玹始终闷闷不乐, 即使小酒想方设法地逗她笑, 对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有时静下来了,她会愣愣发呆半晌不说话。
张大风虽是粗汉, 也看得出阿玹不快活。他只有这一个闺女,终究是心疼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再试这最后一次:“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这回他还是无情无义,你就彻底和他断了,不要再想他了。”
文玹眼神一黯,咬牙道:“要是这样他都无动于衷,我也不再对他有什么留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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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装作去请大夫,绕着街坊兜了一圈回来,见张大风双手抱胸站在廊子里,便过去小声问他:“怎么样了?”
张大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应该和好了,里面没声音了。”
小酒蹑手蹑脚走近厢房几步,见门敞着,想要探头朝里张望。张大风伸手扯着他的衣领,不许他过去。小酒急忙拽好自己的衣裳,回头道:“大当家,你干嘛啊?”
张大风铜铃眼一瞪,压低声音道:“轻点声,别过去。”
小酒疑惑地挠头:“为啥不能过去?不是和好了吗?”
张大风不好解释,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边儿去!”
小酒委屈:“我从头到脚都是湿的,衣裳还没换呢!这风一吹,可冻死我了!会外感风寒的!”
张大风指指院里晾着的干净衣裳道:“你就这里换吧。”
小酒偷偷瞥了眼同在廊下等着的阿莲:“我不在这里换。”
张大风竖起眉毛来道:“你一个男儿郎怕什么羞。再不换真要风寒了。”说着上去便扒他衣裳。
小酒怪叫着逃开:“我不冷!我不换了。”
阿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完马上脸就红了,根本不敢看小酒或张大风。
张大风从晾衣绳子上扯下一件衫子一条裤子,团成一个结朝小酒扔过去,斥道:“快换!真感了风寒,我可不给你钱看大夫。”
小酒跳起来接住衫裤,继续向外跑:“我找地方去换就是了。”
张大风瞪着他跑出后院,再侧耳听听厢房,被小酒这么一闹,里面还是没什么声息,他觉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走到门外,咳嗽了一声。
文玹和孟裴都没出声。
他又用力咳嗽几声,才听文玹应声:“爹。”他进屋,见他们俩一个坐,一个站,离得倒是挺远的,只是神色忸怩,脸都有些红。
文玹带着几分羞赧抱怨道:“爹,我们还有话说呢!”
张大风睨着她道:“你们就像刚才那样说话吗?再这样说下去就要出事了。”
文玹和孟裴两人的脸瞬时都红透了。文玹嗔道:“爹!”
张大风哼了一声道:“要说话出去到院里说。”他于礼法什么的并不太在乎,亲个嘴又没人看见,阿玹乐意,她也不吃亏,反倒能借此拴住孟二郎,但要再进一步他就绝对不会允许了。
孟裴先出了厢房,凉风一吹,让他清醒不少。他的心情不禁又变得沉重起来,阿玹说还有话要和他说,自然会问他前段时候的冷淡是为何缘由,可此事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牵涉到人和事太过重大,他要怎么对她说呢?
文玹叫阿莲进屋,替自己重新梳妆整理了一下,这才出屋。
这时节院子里的银杏已是满树灿烂的金黄,树下是一袭白衣的少年,倚树凝神思忖。她朝他走了过去。
孟裴抬眸,见她笑吟吟的,面色恢复如常,不似方才那般惨白,额头一角的擦伤亦了无痕迹,原来都是她画上去的,放下心来的同时,不觉哼了一声。
他本非如此轻信之人,只是乍闻她出事,悔恨自责以及害怕失去她的恐惧,让他乱了阵脚,慌了心绪,便没有注意到那些破绽。此时细细回想,破绽之处还是不少。但他也清楚,即使当时他察觉有异,也会怕万一是真,仍然会进来确认她到底是否安然无恙。
文玹听见他这声轻哼,知道他还有些介怀方才之事,便道:“是你先骗了我,还伤我心,我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你若是仍觉得有气,倒是可以把你的缘由告诉我,若真是合情合理,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孟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话说的,道理全让她占了,他还得求得她谅解。他轻叹一声:“我并非有意骗你,更不想伤你心,只是……”
只是你以为这样对我更好,便自作主张替我做了决定。文玹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这会儿先不和他提这茬,先把前因后果弄明白了再说。
她望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低声道:“那天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但牵涉到我家人,并不仅仅是我个人之事,事情太过重大,我无法对你全盘托出,可我也不愿欺骗你,才会一再避开……”
孟裴本来下了极大的决心,独自守着那些怀疑与隐忧,不把她牵连其中。
可这些天来,他的决心却一再动摇,几难坚持下去。就在方才,当他真以为她自尽而亡时,那彻骨钻心的痛悔,让他明白了,不管是什么人在她身边,哪怕是怀轩,哪怕是小酒,他都不能放心。她的平安也好,她的喜乐也好,只有他自己来守护。只要她还愿意与他携手,他不会再放手!
文玹轻声问他:“阿裴,你信不信我?”
孟裴凝眸望着她。
风轻拂着头顶的银杏枝叶,簌簌轻响,几片金黄的叶片飘落下来。
他望着她那对如山间清泉般清澈而坦率的双眸,眸光柔和起来:“信。”
文玹道:“你我在这里说的话,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哪怕是我两个爹爹,哪怕是我娘亲,我一句也不会说。除非经你同意。”
孟裴点了一下头。
文玹又道:“那好,你不能说,就由我来猜,若是我猜得不对,你告诉我。”
她问他:“你大哥去白矾楼王爷其实知情?”
孟裴轻轻点头:“父王虽未明说,我觉得他应该知道。”
文玹接着问:“古二去白矾楼王爷也是知道的。”
孟裴道:“我都能通过孙猴儿等人找到古二踪迹,父王怎会不知?”
“圣上那天会与殷相公一同去白矾楼,王爷一样是知道的。”
孟裴显出几分犹疑来:“这只是我的猜度,并无明证,也许皇伯父只是兴之所至,当时才决定去白矾楼的,但父王并非……淡泊于世,宫廷内外耳目众多,若说他对此完全不知情……”他缓缓摇了摇头。
文玹斟酌着言辞,低声道:“所以你怀疑王爷策划了这一切,古二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
孟裴轻轻叹了口气:“不然要如何解释古二的举止?他为何会挟持大哥往内西楼走?为何会不惜以死相拼刺杀皇伯父?而大哥直到最后都没有受过伤……”
文玹道:“也许是因为内西楼平日没人所以他才会向那个方向走,也许他本意就不是伤害你大哥,也许他想杀的不是你伯父而是殷相公。”
孟裴苦笑:“确实是可以这样解释,可巧合之处太多了……且又如何解释许副承旨突然失踪呢?”
文玹道:“你只是怀疑,并无明证啊。关于这件事,许副承旨多少知晓几分内情,不然也不会突然失踪了。”
孟裴轻哼一声:“他一个小小枢密院副承旨,如何会牵扯进这么大的案子里来,刺杀……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事前一定不知皇伯父会在白矾楼,背后另有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