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筱亦知阿珏今日之举不能怪阿玹,她其实是气这孩子不肯听劝,背着自己与孟二郎相见啊!
她长叹一声:“阿玹, 你与孟公子不可能成婚, 为何还要不顾我们劝阻, 执意与他见面?落在旁人眼里,会怎么看你,怎么议论你?女子的清名与闺誉你真的都不要了吗?你真的不为以后考虑吗?”
文玹望着卢筱, 坦然道:“娘,我当然考虑过。我想要和能与我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他能懂我,我也能懂他。感情之事,宁缺毋滥。若是不能与他在一起,别的人如何看我,我又何必在意?我既没害过人也没做过缺德事,问心无愧。能懂我的人自然能懂我,不能懂的就让他去!”
卢筱蹙眉不赞成地道:“你只是因为先遇到了他,就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好。”
文玹轻轻一笑:“他已经够好了,我为何还要再看到旁人的好,旁人再好,也只是旁人罢了。”
“你现在觉得他是最好的,可你以后改了主意呢?”
“他若不负我,我定不负他。”
卢筱生气地问道:“难道你就吃准他不会变心了?!”
“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文玹握住她的手,忽然嘻嘻一笑:“娘,你嫁给爹的时候就吃准他一定不会变心了?”
卢筱本来生着气,却见她拉着自己的手嬉皮笑脸起来,虽然还有气,却也板不起脸来了,无奈道:“别扯上你爹爹,他这样的郎君本来也不多见。”
文玹又接着问她:“娘,你遇见爹这样好的郎君,又能嫁给他,你觉不觉得庆幸?”
卢筱想起成周,嘴角不由浮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虽未答,也等于是答了。
文玹接着道:“娘,像爹这样好的真是不多的。放眼京城,有几个家中无姬妾的?就算是堂姨,她嫁了镇国公三公子,也是令人艳羡的好姻缘,可堂姨父不还是纳妾了么?只有爹爹,他眼里心里只有你,你眼里心里也只有他,不管是共患难还是同富贵,他身边至今没有第二个女子。不过话说回来,娘也是少有的美人,兰心蕙质又善于持家教子,值得爹这么一心一意地待你。”
卢筱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还在训她呢,这孩子居然嬉皮笑脸地奉承恭维起她来了。她板起脸来严厉地道:“你说得再好听也没用!这事没有商量余地!为了你以后着想,你不能再见他。”
文玹亦收起嬉笑表情,认真地望着她,语气坚定地道:“娘,我不能答应你。除非你们把我绑起来锁起来。”
卢筱不由一滞,心中既生气又觉无奈。这孩子,也实在是太有主意了点!难不成真要逼得自己把她锁起来不成?可这孩子性子太强,越逼她,她越是固执,就算是锁住她的人又怎样,只会让她的心意更加坚决与固执,可偏偏好言相劝又劝不听。
文玹又放柔了声音恳求道:“娘,我答应你,就算和他见面也会注意分寸,规规矩矩的不会越界。像那天夜里翻墙出去的事再也不会有了,你可以放心。”
卢筱却只是轻轻摇头,默默坐了会,叹息一声道:“这事慢慢再说吧,你还小,别太早把以后的路都定下,自己断了自己退路。若是以后有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就后悔莫及了。”
她站起身:“先用晚饭吧。你回来晚,我让厨房温着菜,这就给你送过来。”
卢筱出去没一会儿,阿莲悄悄进了屋,小心翼翼问道:“小娘子,是二娘犯了事,娘子为何找你说这么久的话?”她先前回来,进了院子却见小娘子的房门紧闭,而娘子身边伺候的咏夏立在院子中央,也就等在外头没进屋,直到娘子走了,她才进屋。
文玹摇摇头,没说话。
不一会儿咏夏带着人把饭菜送过来了,侍女们将菜都摆上桌后,她并不离开,却只是退到一旁。
文玹讶异地望着她。咏夏见她看过来,便轻声道:“娘子说小娘子身边只有一个女使侍候,难免有不够使唤的时候,就让奴也来侍候小娘子。”
文玹也就懂了,淡淡点了一下头:“阿莲睡东梢间,你就睡西梢间。夜里我一般不会叫你们,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问阿莲。”
咏夏应声道:“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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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张大风看着那家铺子感觉满意,本来当时就要把租约定下来,为了找文珏,这事就先搁下了。第二天孟裴陪着他又去了次,找来牙人,与东家写定契书,交了定金,又去官府盖了印,这才算是敲定了。
接着是请牙人找厨子与伙计,张大风打算自己做掌柜收钱记账,文玹可以隔日帮他算账盘货。小酒做伙计跑堂,但他不熟悉脚店的生意经,还得请个有经验的大伯来。
至于厨子,那就非得请个会做饭做菜的来了。他们店小,又是初次涉足饮食买卖,文玹建议他们就只卖些做法简单的煎炸之物做下酒菜,一个厨子也就够了。
然后便是找人将铺子里原本的货架与用不着的家什搬出去,放在铺子外便宜卖了。同时置办桌椅、厨具餐具等等开脚店要用的家什器物。文玹对刘掌柜一提,他就主动说要打八折给她,她也就笑着谢过他,在刘家木器置办所有需要的木器家什了。
一切大体安排定下,阿莲与咏夏一同帮忙做些清理打扫之事。张大风与小酒兀自兴致勃勃地查看店铺里里外外,做着各种盘算。
文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时不时给他们出些主意。孟裴走到她身边:“二娘可还好吧?”
文玹道:“她人没事,不过被罚了家法,还被禁足两个月,除了每日去学里,别的地方都不许去。”文珏昨日晚间被娘亲打了五下手心,关在房里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个多时辰,想来不仅是因为手疼,也因为悔恨与心伤吧。后来实在累极了也哭乏了,她才慢慢停下哭泣。
孟裴问她:“一会儿你还去接他们吗?”
文玹点点头。
见孟裴与文玹站在一起说话,咏夏便朝他们多看了几眼。孟裴淡淡一笑:“你多了个小尾巴。”
文玹不由亦笑,笑过后悄声道:“他们没把我锁起来禁足,你就知足吧!”
孟裴轻轻应道:“我知足了。每天能见到你已是幸事。你可知五月至七月间这段时日我是如何度过的?”
文玹瞥他一眼:“还不是这样过?”
孟裴亦望了她一眼,眸光深沉如海,声调却平静无波:“是啊。”
文玹嘴角微微弯起,抬眼望着前方,不动声色地用手去碰他的衣袖。他抬手勾住了她的小指,在衣袖下面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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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便是八月十八,卢筱收到了太后发的帖子,请她与文玹隔日去后苑赏桂。
文玹得知后不由想到了那位刘夫人,再想起孟裴听到的那番对话,也不知太后请去赏桂是不是另有用意,她思量之后,还是觉得应该让娘亲知道这事。
卢筱听她说后,静静思忖了会儿,望着她问道:“阿玹,你对此是如何想的?”
文玹直截了当道:“不感兴趣!”
卢筱无奈笑道:“太后既然下了帖子,去还是要去的,若是刘夫人也去,我设法让她断了念头就是。”
文玹笑了起来,抱着卢筱的胳膊柔声道:“娘,你真好!”
卢筱无语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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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二十这一日,文玹清早起来晨练之后便沐浴洗发,梳妆更衣,穿完礼衣打扮完毕也差不多快到巳时正了,这就与卢筱一起赶往宫城。
太后的赏桂宴设于后苑的金樨亭。金樨亭一面临水,另外三面则被大片的桂树环绕,一簇簇或金黄、或淡黄,或橙红如丹的桂花盛放在茂密的翠叶间。
文玹与卢筱跟着宫人入内,遥遥见葱茏翠微间,一角朱红亭檐半遮半掩,亭边湖水有如整块碧玉打磨的镜子,平滑无比,偶尔风过时才微微起皱,宛如上好的绿丝缎在微风中起伏。
走在花间小径上时,桂香一时浓一时淡,当身在其中之人以为已经习惯这甜美的香气时,却忽地随风而来一阵更为浓郁的馨香,在不经意间突然打动人心。
绕过一道弯,可以清晰地瞧见金樨亭了,刘夫人果然在亭子里坐着,卢筱回头与文玹对视一眼,母女俩会心一笑。
沿着小径走近金樨亭,卢筱带着文玹上前见礼,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见刘太后从另一头的小径缓步而来,她一身深青色宫装,头上宝钗摇动坠金钿,腰佩白玉翠琅玕,雍容华贵,身后簇拥着众多宫女与内侍。
卢筱与文玹还有刘夫人都急忙迎上去,叩拜行礼。
太后微笑道:“不必多礼,坐下吧。”
等太后入座后,卢筱、刘夫人、文玹再依次入座,接着宫女们便将菜肴点心酒水摆上来。先上四色点心,宫女在每人面前摆上四只精美的小碟盏,只比茶盏大一圈。
翡翠碟里是雪白的桂花藕片,藕片是糖渍的,几乎如纸一般薄,隐隐透出碟底的碧绿之色,上面撒着数朵浅黄色的桂花。白玉盘里装的则是金黄酥松的枣泥酥,小小精致的两块,不过寸许大小,做成四瓣的桂花之形,就如落在雪地上的两朵金桂。漆黑的曜变天目盘里是晶莹剔透、白嫩嫩的桂花水晶糕。丁香色的玻璃小盏里则盛着香气扑鼻的桂花莲子羹。
太后微笑着示意随侍的宫女往刻花玻璃酒盏中倒酒,就连酒也是木樨酒,倒酒时就能闻到一阵甜润的桂花香气。因卢筱有了身子,便只有替她倒的是温热的木樨汤。
刘夫人先举起酒盏道:“这金风玉露的好时节,桂子凌霜花更香,妾身祝娘娘福寿安康,笑口常开。”
卢筱与文玹亦跟着举杯相祝,太后开怀地笑着饮尽杯中酒。
文玹端着酒盏浅綴了一口,酒是冰镇过的,只觉入口清凉香醇,酒味并不重,也就将余下的半盏酒一饮而尽了。
一巡酒过,点心也都尝过了,宫女过来撤下之前的四碟点心,再换上四色菜肴,分别是橙酿蟹、旋切鱼脍、虾玉鳝辣羹、滴酥水晶脍,尽皆用桂花调香或是装饰。与前面四碟点心一样,不仅菜肴本身精致而味美,所配盘盏也无一不精美绝伦。
托着浅绿色官窑玉蟾酒瓶的宫女过来倒酒,卢筱急忙道:“小女从未喝过酒,只怕多饮会醉。还是给她倒些凉水或汤饮吧。”
太后扬眉道:“这点淡酒,只是喝几杯如何会醉?文夫人也是太过小心了。文小娘子翻过年就及笄了吧?此时正是岁月无忧愁,豆蔻初含蕊的好年华呢!”
第141章
卢筱微微一笑:“孩子不管多大年纪, 在父母的眼里都是孩子啊!”
太后亦微笑道:“孩子总要长大成家的,文夫人也该学着放手了。”她接着又道,“文小娘子若真是不擅饮酒, 也不用勉强。今日还准备了木樨汤、豆儿水、椰子水、姜蜜水, 你喜欢哪一样?”最后这句是对着文玹说的了。
文玹道:“回娘娘, 民女想喝椰子水。”
她这么一答,太后顿时笑了出来:“这孩子!我不过问问你喝什么罢了, 答得这么一板一眼做什么?今日是赏花饮宴, 轻松些吧,别这么拘谨, 弄得不像是赏花, 倒像是考试了。”
文玹点点头, 一旁的宫女便取走她面前的酒盏,换了一个空盏,倒入椰子水。
刘夫人笑着接道:“这么天生丽质的小娘子,也难怪文夫人不舍得放手了,要是妾身有这么个女儿,一样会视如珍宝,把她看得紧紧的。”
她又转向太后道:“娘娘, 都说蟾宫折桂, 妾身可向娘娘求个情, 等会儿让妾身折一枝金桂回去,也好讨个口彩呢!”
太后笑着点点头:“去折吧。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嘉懿明年春天就要会试了吧?”
“是啊!大郎这段时日都不肯出门,天天在家苦读呢!”刘夫人点点头, 欢喜道,“那就先谢过娘娘了。”
每一巡酒,就换一巡菜,不管是点心也好,菜肴汤羹也好,无一不与桂花相关。
太后与刘夫人这边说得热闹,卢筱只是恰到好处地回应几句,既不失礼,也不多言。文玹则始终安静地坐着旁听,只在刘夫人问她时简短应答。
太后也就看出来了,文小娘子正是待字闺中,文夫人若真有兴趣,早就搭上话来打听刘家的情况了,这么不温不火的,看来是没什么意愿与淮安国公府结亲。
她凤眸轻扫,朝刘夫人看过去。刘夫人便对卢筱:“文夫人,你家也一有个读书郎吧,不如也折一支金桂回去吧。”
卢筱浅笑着摇头:“我家三郎还小着呢。何况成周让他读书的初衷,只是希望他能明事理知廉耻,增广见识罢了。”
刘夫人慨叹道:“文相公与文夫人还真是淡泊名利啊,不过家有读书郎的话,哪个会不希望他上进的呢?先不说讨口彩了,小娘子都喜欢花吧?文夫人不愿去,就让文小娘子陪我去吧。”
卢筱微觉讶异,不清楚刘夫人这是什么用意,略作思忖后道:“刘夫人盛情难却,还是我陪夫人去吧。”接着又看向文玹,郑重地嘱咐道,“你留在这里陪娘娘赏花,可不要失礼了。”
文玹朝她点点头:“娘你放心吧。”她也不知太后与刘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要分开她们母女俩这一点是确定的,也只有静观其变再加以应对了。
这就有宫女去取来花篮与剪子,刘夫人便挽着卢筱往桂树密集的地方走,走出一段后微笑着道:“文夫人,其实不瞒你说,那日初见文小娘子,我就觉得特别对眼缘,真想有这么个女儿在家娇宠着。可惜我生了三个,个个是小子!嗨……还是你有福气,有儿有女,都全了。幸好我也还有机会,儿子若是能娶个我喜欢的儿媳妇,那也是我女儿不是?有些话不好当孩子的面讲,怕她太害羞了,所以才拉你来折桂,折桂是假,说这事是真。”
卢筱听刘夫人这么说,才明白她为何非要拉着自己去折桂,也就放心下来。她正好借此机会婉拒刘夫人。
卢筱与刘夫人走到远处,诚挚对她道:“承蒙刘夫人看得起我这个女儿,但她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我也并没有这么快就替她找婆家的意思,刘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刘夫人见了方才文夫人不温不火的反应,多少也猜到文夫人对此并不热衷,但仍是没想到她都没说回去考虑考虑,就这样直言拒绝,心中不禁有些不快。但这亲事本是太后娘娘撮合,她也不愿就这么放弃:“文夫人,这毕竟是件大事,你考虑考虑再答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