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光只是自己来,还带来一些匠造那边的成品,欣喜异常对祯娘道:“东家且看看,这还只是第一批,想着后头再改进,定然会有更好的。但只是这样便足够了,做出去谁不抢着要这些货。”
不只是岭南染料过来了,武掌柜从夷人那里弄到的他们的药剂及配方也送到了,几样不同的东西放着一起研究。这会儿功夫,竟然就大有所得,祯娘看着成品就觉得这一回又是顺利的。
与将离道:“你把这件事记起来,提着我下回给太太写信,记得要让她在岭南那边给我多多买些山地。这薯莨第一就是要种植在这些地方,不然不能成活。到时候专门雇人来管着,算是专门为家里做原料了,不然这么大生意全捏在别人手里,我不放心。”
祯娘唯一觉得不错的就是薯莨并不算娇贵的材料——本就是山间野生较多,最早还是一味药材。做染料倒是需求大增了,据药农养殖的说法来看,也不大难,很容易就能成气候。
刘文惠听这句话,便好奇问道:“岭南早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如今靠着南洋海贸有钱人也多,土地被他们包圆的差不多。东家哪怕买的是山地,只怕也不容易,要花许多银钱罢?”
祯娘要有动作,自然不能是小气的几百亩,至少也是几千亩。若是山够大,上万亩又算得了什么。这样整块的土地,哪怕是少人问津的山地也剩的不多。若是想到手,少不得多花一些了。
祯娘一直在看那些新得的料子,大有研究一番的意思,对刘文惠的话倒是没大上心只是心不在焉道:“家里正是钱多的时候,不拿去花掉,换成各种产业,难道等银子不停跌价?”
然后又摆摆手道:“又不是那些适宜种茶的茶山,山地从来顶便宜的,值什么?你自己算账,只怕比这边的草场还要便宜——前头看老家那边的田价久了,再看哪里的地价都只觉得怎么这样便宜。”
江浙地价贵只怕是天下第一了,唯一可以相比的怕是只有松江这些地方,上等好田要二三十两银子一亩,至于中等田下等田,由各样不同,也是价格从十几两到十来两不一。
田价是这个样子,只要攒一个上等田居多的庄子,哪怕是小庄子,那都是上万两的银子。祯娘真心觉得这也是太过了,照着这个本钱,哪一年能回本?然而更生气的是,明摆着是这个情形,大家还争抢着做这笔买卖。比更生气还要生气的是,她家当时也想做这个生意,只是没成!
刘文惠一想也是,东家这边早不是自己刚来做伙计的时候的样子了。那时候也是富贵人家,却当不得如今的样子真正做大生意也要不断小心斟酌,怕做错一回,以后就不得翻身了。
现在却不怕,本钱厚了什么生意都兜得住。只要中间不是傻子一样被人骗了,或者一开始生意想的就是错了,什么做不得呢!
现在做的这个生意,或者说是两个生意。一个是毛纺织,另一个是和薯莨染料子有关的就都是这样。她不惜本钱地砸下去,同时也是为了让本钱不如她的知难而退,好让她能够做独门生意。这世上如果有什么生意是最舒服的,那当然就是独门生意了。
“毛纺织便罢了,羊毛也开始收起来了,等到日后我们自家草场上绵羊成群就更不用发愁。只有染料子这件事,绸缎、纱罗好说,那些兽皮、皮草怎么说?到时候不定是走外蒙的路子还是关外的路子,你们先打听出一个章程来。”
得了,又是一个花销。如今江南冬日越来越寒冷,皮袍这些御寒衣物走俏到了极点,购入这些东西花钱当然不少。然而花钱并不算什么,只怕花钱了也拿不到货——本来自家就不是这行当里的,人多货少时怎么轮的上。
祯娘倒是看出他们的难处,便指点他们道:“这又有什么难的!你不知道他们那些无毛的兽皮和皮草是天上地下价格的差别,至于皮草里面按着高低质量不同也有走俏和不走俏的。”
“你们只和做这生意的大老板说定,凡是给一张好皮子,就能搭配要货那些一般的皮草和无毛兽皮。按着这个做法,你们说他们做不做这个生意?”
做,当然会做!苗修远和刘文惠哪里有不清楚的。那些不好卖的无毛兽皮以及质量不佳的皮草可是滞销货,真个运到江南,脚费就是最大的成本了,最多就是赚个辛苦钱。留在本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好皮子,哪里用得着次等货,更没办法出手。
每年不晓得有多少这样的砸在手上,这时候有人接这批货,那么好皮子给谁不是给,人家也是给钱的!还是那句话,生意就是生意,人情当然有作用,但是遇到更大的利润,那就不值一提了。
祯娘还循循善诱道:“咱们这个生意还不比一般人,每年需求说不准,好多采购都要到临时才能决定。我们本就是往大了做,要货量大,要货量稳定。与那些大老板谈一谈,价格只怕也能再让一让。”
做生意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大者为王。有祯娘这样的客户,或者单价来看还不如卖给别人,然而这就好比薄利多销,总会有人做这个生意不是。只要有的赚钱,一切都好说。
等到下一次周世泽从大营回来,祯娘还与他说起这件事,只可惜道:“我倒是听说你们大营是常常去山里打猎的,每年各样兽皮不知道出手多少。只可惜板子太硬了,不然直接找你们,也少了关外和外蒙皮毛商啰嗦。”
周世泽想了想道:“你且等一等罢,等你相公我出人头地更进一步,到时候都是我说了算,这些许小事再没有二话的!只是当前没得这等好事——罢了,我明日早晚去替你问一问。”
祯娘一下按住他的手腕,哭笑不得道:“你这一回忒心急,难道没听出来我是与你顽的?你们大营里凡是承接这种生意的,跟脚不知道多硬,都至少是‘皇亲国戚’来着。明知道没得空子钻,我做什么说这个!”
随着祯娘说话,她的手反过来被周世泽的手捉住,不住地抚弄,带着一股亲昵劲儿——祯娘都觉得手心痒痒的,只笑着要把手抽回来,却是被周世泽拿住,不能够的,最后把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祯娘就在他怀里,声音闷闷道:“再者说了,你知道我要多少毛皮?且打住,你们一个大营都不够,非得去找那些把控住了这个行当交易的大老板才能真的供应不愁。”
祯娘真是同周世泽玩笑,想过他一口答应——因为不知道里面的门道。也想过他摇头摆手,因为他相当清楚是个什么章程。却没想到,他是知道了这件事是如何还要应下来。
祯娘就在周世泽怀里,谁也没见着,确实是开心笑过一回。
第100章
历来做生意讲究一个拜码头, 本朝武宗皇帝之后朝廷插手的少了,父母官在这上头行事越发小心, 然而却也没断了这上头的规矩。也是, 千百年来官商上面牵扯, 哪里是最近这百来年掐的断的。
祯娘做的是小生意便罢了, 这样的起手却不能不管不顾只门头做事。向来他们这样大小的生意,总要和上中下三处都通好声气才好!
所谓‘上’便是官府里头,香不烧好, 菩萨为难你,你往哪儿说理去?所谓‘中’便是一些同行, 无论是给你供材料的,还是承接你货物的, 车马行当的,本地商业行会的,不一而足, 总要各处给个方便。
最后所谓‘下’, 多的是一些坐地虎、地头蛇。不要小看这些街面人物, 真做起怪来才让人有苦说不出!不过这只是那些没得后台的商户担忧, 似祯娘这样, 周世泽本就是卫所子弟,只要给四方‘豪杰’面子,全了一点礼物, 人家自然懂事不上门。
这些事情说起来有各种困难,可若是做老的人看来, 再没有容易的了。祯娘只让账房支了八百两银子准备礼物,然后又添上一些祯娘嫁妆里江南来的小玩意儿,这就凑成了一副极体面不过的礼物。
于是打包,使了管家,再有八个抬礼物的小厮,自己亲自给送到了知府后宅里——算起来祯娘也不是没得门路,周世泽也是九边千户,和这些文官虽说疏远,也同是官场上打熬的。
中间想要寻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十分容易,然后两边联络着,上门拜访有什么不成的?中间通融不似对那等没得跟脚的,这些种种不在话下。
只说送礼物那一日,祯娘亲自带着丫鬟小厮去。山西知府夫人朱氏晓得是送礼的,还是知府大人提点过‘可收礼’的人,心绪如何不好?她原来就是知府大人原配,本事贫贱时候的糟糠。
知府大人如今也算是熬出来了,她也就是金尊玉贵的知府夫人。只是一条,到底是家底子薄,比不得那些出身高贵的官夫人,处处都显出格外的体面来——知府大人还一向做官严谨,也不是说出淤泥而不染,只是该收不该收心里有本极清楚的账。
有这些在,知府夫人朱氏就对能收礼的格外喜欢。祯娘当日过去,场面话不过说了几句,不功不过罢了,最后事情却圆满的不得了!
知府夫人朱氏只见了黄烘烘金壶玉盏,白晃晃减靸仙人,良工制造费工夫,巧匠钻凿人罕见;锦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纻缎,金碧交辉;汤羊美酒,尽贴封皮;异果时新,高堆盘榼。
脸上笑容便少不得了,笑意盈盈称祯娘做妹妹。至于那些事情也是满口答应——人家本就不是求的过分事情,不过是为了‘保平安’罢了!什么是官员最喜欢的贿赂?这就是了。出手大方麻烦少,还没得追究,不怕御史们追查。
摆平了官府,便是与同行们说话。这个事情来的繁杂,也没得自家一家一家拜访的道理。大家都是一般的,难道平白低了一头?便干脆吩咐家里,往外撒了帖子,只等到一天好日子,都请到家里吃茶。
正经说起来这还是祯娘成亲后头一回料理正式宴会,只是手脚娴熟,看不出一点生疏。不像是刚嫁人的少妇,倒好似做老了的太太——圆大奶奶旁边看着,就是这样与她说的。
这样的宴会,祯娘好歹要请个妯娌、婶婶帮衬。规矩是一个,自己摆布不开是一个。毕竟她只一个人,总不能劈开成几瓣儿,前头接应,后头陪着,还能抽空调度家里下人。
最近的那一支是鼓楼东街曹老太君那边,祯娘可不做这个面子情。总之最后是请了族里另外两个近一些的妯娌,又找了圆大奶奶过来帮衬,这就算了。圆大奶奶心里觉得与祯娘投契,又有当家男子汉周世鑫的首肯,这样的热闹当然即刻答应下来。
只周世鑫的几房小妾有话说,那赵五儿最作怪,私底下还要嘀嘀咕咕道:“好没道理的人儿,人找了大姐姐帮衬也就罢了,我自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身份,那是上不得台面的。那做客呢?总不至于与她做场面都不成罢!”
这话是周世鑫府上上上下下都听过了的,等到周世鑫到家,她还与他歪缠道:“大姐姐去给世泽叔叔家大娘子帮衬,咱们这些人也不能就成天在家不到外头见人,好歹是些热闹。听说去的都是山西的大户人家,就是结交结交也好罢,到时候有你的好处。”
这就是瞎说了,赵五儿就是一个小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最不懂的就是银钱上的门道,至于与那些奶奶太太交道,说些生意经,没得比这个更好笑的了。她唯一会做,做的也最好的就是在周世鑫身上希宠,为这个,她在后院是第一等强悍人。
周世鑫当然也晓得她的底细,况且也不欲身边这些小老婆多往世泽老婆身边凑。当时嗤笑一声道:“姑奶奶你可紧声些,给人听了去是要笑掉大牙的!原就是太太奶奶们宴会,你们几个去了算是怎么回事儿?当面不说,只怕背地里该议论。又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竟能替我帮生意上的忙?”
说着摇摇头,算是让赵五儿死了这条心——虽然这些话句句属实,说出来还是足够尴尬。也就差没直接指着赵五儿的鼻子说她身份差、见识浅,合该不怎么出门了。要知道赵五儿一惯是这后院里掐尖要强的,这样说一句,明日家里所有人都该知道,她怎么见人?
圆大奶奶知道了倒是格外高兴,底下这些小老婆们只要有个笑话她就高兴,这大概就是做正头娘子的心思了。到了祯娘家里,便笑吟吟道:“多谢你来请我,有这样一件事我倒是少了好多厌气。”
祯娘有些不解,便问道:“哪里要嫂子来谢我,我谢嫂子还差不多!本就是我请了嫂子帮忙摆布,平白劳累了,怎么说到谢我了?”
圆大奶奶这些日子与祯娘早就熟悉了,又因为家里一向是个门户不紧的,便也没了顾忌,只把事情说给她道:“妹妹你哪里知道我那一家子的头痛!家里人口多,姐妹就有好几个,一点子小事也要吵嘴怄气,最后都是我来料理,偏偏轻不得重不得。我这几日到你家帮你预备,倒是躲开了她们。”
一切预备都是有条不紊,祯娘没出阁的时候就是做惯了大事的,这时候摆个酒宴,身边还有熟悉山西规矩的亲眷和嬷嬷帮衬,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只等到那一日,各家夫人来到,认得的,不认得的,好歹算是见过面了。
祯娘这一回要做的是大生意,各家谁不知道?商场上是最讲究实力的,特别是山西这地方,大家都把经商当作第一等,开口必说身家。祯娘生意还没做,摊子就铺成这样,没有不高看一眼的。
——她就是一个败家子,没什么本事,这时候能拿出这样的本钱当作打水漂一样扔掉,那也是人的本事。这就是如今的世道了,经商的本事、经商的本钱,同样都是受人欢迎和尊敬的。
祯娘身处其中倒是真认得了好几个必定要深交的人物,譬如一手把控着内蒙与九边毛皮交易的赵太太这是她夫家的生意,只是她如今当家,自然就是她说话算话。每年这一道毛皮交易不只是掐住了边贸毛皮商人的脉搏,这边的价格就是对东南都影响深远。或者清楚些说,但凡是世上做毛皮交易的,都要看这个满头珠翠的和蔼妇人的脸色。
还有山西商业行会的会长夫人、山西第一牙行的话事人——是的,正是一位女子,而不是说是谁的夫人。之外,还有许多重要人物,这一次只是见了一面不算什么,但是交际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没得什么一蹴而就。
何况也不是全无进展,和她两个生意相关的就多相处了一些。人家当然也晓得这位新进太原的周奶奶是要在这些上头有生意,这是你好我也好的事情,借着宴会倒是好说话,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事情到了这里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祯娘只管让手下伙计动作起来。有趣牙行的,问他们招收纺织女工。也有去问那些从南边来的工匠的,之前南边运来的一千张织机,五百张纺车都拼装完毕了没有。若是完了,就快些造新的出来,只是这点子且不能满足东家的规划。
不说将来要添多少纺车和织机,只说现在的数量,那就至少需要三四千女工了。牙行有专门做雇佣经纪的,见识过做的大的,但也没大到这地步,竟是第一牙行都吞不下来。只能分润了另外几家牙行——这些牙行手里捏着好多人力,不倚靠他们,一时要凑齐这许多合用的,那就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