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4-23 16:37:35

  这买下牧场只是第一步,这些天伙计们撒出去不是没用的,日子下来,手上的草场也越攥越多。别的先不急,就是买绵羊的事情都不要紧,重要的还是人。羊来了,手头上养羊的好手却不够,那不是闹出笑话来?
  好在这是山西,靠着蒙古,还有好些新疆迁过来讨生活的,其中放牧的好手多着——人家养牲口,就像是别的地方伺弄田地一样,你说你在十里八乡说一句要找那等会种田的,容易不容易?
  这些日子外头渐渐回暖了,正好外头的好日头,听几个办事的伙计说这些天的进展,祯娘就在花园的亭子里来听。几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小心说着开支上的事——了解祯娘的几个不算,原来周家这边的伙计却有一身汗。
  实在是花钱如流水了些,他们再想不到自家也能这样做生意。这样的做派只是当年跟着师傅的时候能够听一耳朵罢了,但凡有这样的都是大晋商府上,他们没得跟脚,也不算什么‘大才’,就不要做那种想了。
  祯娘却觉得没什么,她就不是那等琐碎人——她清清楚楚,做什么样的生意的,就要有什么样的品格。那些本来就在赚一分一毫的钱财的,自然一点都要抠住,剥的干干净净,不然利润就该被吞掉了。
  但是她这样生意的再那样不免就好笑了,这也是她总是不大适应晋商的一点了——那样大的家业,赚的也是暴利,那样扣扣索索真的好吗?有在那一分一厘上面较劲的功夫就能在别的事情上面改进,带来更多的赚头了!
  其实这也是祯娘自己‘不通世故’的一处了,这世上谁不想要更多的赚头,只是不能够的。聪明才智这种不是人人都一定有的,何况还是生意上的聪明才智。
  有些人才华所限,他们的功夫没有多少价值,能通过做‘笨事情’把一些碎肉剥的干干净净已经是善莫大焉了。她真的以为随便花些心思就能有一个好主意出现,并且最后真的能够做成,这是很容易的吗?
  她本人的聪慧与灵光一闪,她和顾周氏进行支持的大毅力大勇气,以及底下伙计、掌柜这些人细心经营、合理判断,等等等等,都是缺一不可的。
  对于能够这么快把事情办成,她当然没一点意见——花银子花的快,那就是她计划进展地更多的意思。从这个角度来说,她高兴都是有道理的。
  算了一回账,看了一回账本,晓得他们这上头没得手脚也就放开了。只与他们道:“你们这一回事情办的极漂亮!难得的是,你们本来没一起共事过,却能互相体谅,没得推诿不算,还各有帮忙。事情能这样顺利,当然是好事。更好的是,能看出你们一起将来是可以做事的,我再不忧心这生意了。”
  这是好话也是实话,祯娘如今自己当家,也没有以前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学着的正是顾周氏,同底下掌柜伙计算是和气相处的那一种。只要是真的做得好,从来不吝惜说些振奋士气的话。
  当然,空口白话算不得什么,真的让大家鼓起干劲还是要靠真金白银——她并不羞耻于谈这个。这年头,笑贫不笑娼,谁又能完全看不到这些。
  有些东家倒是不谈这个,说这些年一起共事的情谊,说如今做生意的艰难。就是不说这些年银价在跌,不多给些钱钞,底下人怎生过日子。
  按着老时候的定例发月钱,那么底下人走空了那就不必怪别人了,那样的价钱留得住谁?难道伙计们没得家小要养活?
  还有脸与其他东家说要坏了这些伙计名声,让他们这些‘没得规矩’的再没得饭碗——再没得人理这种人的。这样做生意的,将来能如何?谁还怕得罪他们么。
  祯娘只听说过这种事就要摇头,她这时候只管做好东家,与他们笑着道:“做的好了绝不是空口说一说的,这个月你们都多拿两个月的月钱。只是一样,不许这就懈怠下来,须知道眼光放长远,要是一直做得好了,我是从不吝惜的。”
  这就是一个月拿三个月月钱的意思,确实相当大方了。且这也是位置越高的资历越深的伙计拿的越多的意思——他们月钱本就是高一些的。
  这些人位置高,担当的任务也更重要,多拿些,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反而有所激励,都等着自己升的高了,这种时候也更得实惠!
 
 
第99章 
  祯娘只管把生意的事情撒出去, 一般人有这样的大事要料理,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 脚跟打后脑勺还是轻的。落到祯娘身上却是云淡风轻, 每日该做什么都不耽搁, 还有闲心思料理琐碎和风花雪月。
  春天里给周家吓人多做了一回衣裳, 有这样的好事儿身边的丫头当然不会忘记,祯娘只道:“你们去我那箱子里寻一寻,有织造府出来的绸, 也好拿两匹出来,你们且去裁衣裳。不然白白放着, 那个年月使的完?都要霉坏了!”
  将离拿着钥匙带了小丫头就去后头屋子里开大箱子——这种事情是不分等级的,只要在祯娘身边伺候就有这个好儿!想将离这些大丫头不在意一件春衫, 那些底下小丫头却欢喜的不行。
  想也知道,一般府里发的能有什么顶好的?好些富贵人家府邸,对底下人宽和, 偏偏丫头小子们依旧过得不好。不知道的人还当他们奢靡到什么地步, 其实外头人哪里知道他们怎么过活。
  譬如这些小丫头脂粉头油一样, 每月都是有发的, 这是好事儿。只是中间过了几道拿好处的手, 到了她们手上就没得好东西了,全都是不堪使用的。偏偏在这样人家还要讲究体面,少不得托人到外头采买。
  微雨见那些小丫头们欢喜, 回头就与祯娘道:“少奶奶说的好话,她们如何不高兴?只是夫人太心急了, 竟是见不得自己箱柜满当当的样子人藏的陪嫁,恨不得一收二十年,等到成了老太君才说到刚才那话呢!少奶奶且早!”
  这些绫罗布匹之类,虽然不如那些可以传世的宝贝一样可以长久保存,但保管得当,二十年是没什么妨碍的。好多老太君,其实就是一辈子做着只进不出的营生,只等到年高辈长,到处都是孙男弟女奉承。这时候箱柜才打开,这个也给,那个也舍,说的就是祯娘刚才的话,因此微雨有这样的说法。
  祯娘微微一哂,道:“不管人家如何,我是没得那个喜好的。这些东西合该拿来给人用,平白积攒到那里,倒是让保存上为难——这时候用了,难道不是马上又填补的,只是一些布匹罢了。”
  说着又看了几样小丫头给做的小物件,点点头道:“这一次做的样子好,春日里的物件已经得了,还是这几日赶,倒是把你们眼睛熬红了——子夜,给他们拿些赏钱买零嘴、买头花。”
  因为祯娘是初初嫁到这边,又是开年时候,且有的忙。春日用的小物件备起来格外匆忙,偏偏又是这些东西最耗费功夫,加工细做也难得赶出来。这些针线上的小丫头,这一回真是熬着了。
  子夜应了一声,就去里面屋子取东西,等到出来的时候倒是抱了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大包袱。笑着指了大包袱道:“少奶奶与你们拿去玩的,除了赏钱是有定数的,头绳头花零嘴这些,你们自己去分!不许争抢,如今正经当差,再不是小丫头的样子了。”
  祯娘看了一眼,果然除了赏钱,多得是一些零碎小玩意儿,笑着与她道:“你和将离做我的管家,这可真管到琐碎里去了——随便与他们抓两把铜钱,这样的东西什么不能得?偏巴巴地收拾了出来。”
  微雨这时候插嘴道:“这才是子夜会做人呢!若是拿了银钱,只让小丫头们谢谢奶奶。这时候收拾这一大包,吃人嘴短,小丫头谁不说她好?就是奶奶只怕也说她心细呢!”
  子夜脸色绯红,恨不得撕了微雨说她笑话的嘴,这些小姐妹平常就是说这些俏皮话。末了微雨才道:“刚刚不过是给少奶奶说笑罢了,少奶奶哪里晓得这里面的事儿。外面有什么好东西?就是托人也不见得合心意呢!反而是少奶奶这里,哪怕是下头孝敬了赏人的,也不敢丝毫怠慢,咱们得了只觉得最好。”
  如今周家大院里只有两个主子,周世泽和祯娘。祯娘又是当家主母,管着内宅,底下人谁不奉承她?采买上的事情,糊弄谁也不敢糊弄她,只恨不能更精心才好。
  祯娘听了微微一怔,道:“这种事情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难道这边家里采买也是这样?我倒是记得周妈妈、钱妈妈他们打理地不错,不见这种事儿才是。”
  有周家家生子的丫头就道:“少奶奶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我们家里倒还算好的了。只是再好也有个限度,不说采买上的人紧赶着孝敬奶奶。就是没得这一回事,咱们又哪里能和奶奶手边比肩。”
  正说话间将离带着三个小丫头自后面屋子出来,小丫头手上各抱着两三匹绸缎,都是做春衫的料子。颜色也好、样式也好,倒是活泼地多。只有将离自己手上稀奇,捧了一张黑色皮子。
  不等祯娘发问,将离就自己把这皮子奉上道:“之前奶奶还说要给姑爷做几双新靴子,方才开箱柜寻料子,倒是先把这个寻出来了。若是打算做靴子,哪个料子能比这个好?”
  祯娘一看果然如将离所说,这东西确实很好。这是从岭南那边来的料子,虽然皮子不是从岭南来的,都是别处送到岭南,再在岭南染制,最后成了这个样子。所以虽然只是中间过了一道手,大家却都称之为岭南皮料。又因为其中漳州货最好,也叫做漳州皮。
  这皮子最常用的就是用来做靴子,祯娘就有好几双——别的好处暂且不提,只一样就足够了。这皮子不透水,最合适冬日保温。又表面光滑,自泥水里趟过也不要紧,最后靴子也是光洁如新。
  这料子卖到江浙一带,算是一样贵物了,当时给祯娘置办嫁妆也没落下,倒是收拾了半箱子出来。
  料子当然是好料子,祯娘拿着料子比划,似乎是想怎么分割,好做出给周世泽穿的靴子来。只是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东西没抓住,这绝对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想着想着祯娘就站起了身,一手摩挲着岭南皮料,一边仔细回想自己到底落下了什么。到了最后,丢开那张皮子自跑去了书房,然后翻出几套不同农书,一本一本翻阅起来。
  足足忙活了一个下午,雷打不动的午睡都没有,还差点错过了晚饭,总算找到了祯娘想看到的东西。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把书本子丢下了,神色大好地去用晚饭。
  几个丫头细看祯娘的脸色,晓得她这是心绪好的意思,都松了口气。红豆是最快人快语的一个,服侍祯娘用晚饭的时候就道:“原来还发愁呢,今日奶奶实在太反常了一些。若是奶奶再晚饭也不用了,咱们就该数落将离了!”
  祯娘却笑道:“今日不仅不能数落我们将离,反而她可是大功臣她这一回可是帮大忙了,非得好好奖赏她一番不可。将离,你自己来说,有什么想要的,无论吃的玩的用的。”
  将离却不想领这一份奖赏,只像平常一样道:“没得这个道理的,我本来就不是做了什么。若是真解了奶奶的难题,也不是我做得好,而是奶奶自个儿聪明。不然怎么看我拿来一张皮料子,这就有了主意?”
  祯娘执意要奖赏将离,只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重要了一些。做的不好,自家添一门毛纺样的生意,做的好了,连同之前忧虑的羊毛处理,能够一并处理了。这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
  有了这一桩事体,她又吩咐道:“明日让夏掌柜和苗掌柜来家里一趟,就说这边的事情紧急,要和他们商量一番。有什么别的事情的也先等一等,先把明日空出来。”
  等到第二日夏来保和苗修远急急忙忙到了这边府上的时候,就只见花厅的桌上摆着几张几张油光发亮的料子。先是看不出是什么来历,后头凑近了观察,竟然也没得一个准话。
  夏来保还道:“少奶奶让我们看着料子,只是我们见识短浅。生平有名有姓的料子只见过那些,突然拿出这个,都没得地方说嘴,竟是个全然不认得的。也只能请少奶奶与咱们开开眼,好歹让以后看见了有话说。”
  岭南皮料出了岭南,最多就是在湖南、福建这些区域很有名气。到了江浙一带,毕竟出货不多,一般人哪里晓得有这样东西至于再往北走,山西这边,恐怕就是达官贵人家里也没见过。
  祯娘不是为了考校他们,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这本是岭南特产,当然特产的不是皮子,而是染制这皮子的染料。我昨日见了这个才心有所感,这就是一门好生意,或者还能解决了之前羊毛的一点子问题也不定了。”
  说着祯娘就把这染料染制皮子之后的特殊给说了出来,夏来保还有些不解其意,苗修远却是两眼放光——这实在是一样好东西!只是不知道岭南那边怎么没做成气候,不然又是一件行销海内外的顶级名产。
  祯娘的想法却比他进了一大步,道:“我查阅了一番农书,原来是背诵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过‘《本草》所论赭魁,皆未详审。今赭魁南中极多,肤黑肌赤,似何乌。切破,其中赤白理如槟榔。有汁赤如赭,南人以染皮制靴’。赭魁,又称为薯莨,正是染制这皮子的染料。”
  祯娘真是翻阅了好几本农书,才能把脉络捋清楚,这时候与他们道:“你们不知道这薯莨,但是看他工艺、材料都是书上明明白白的。我看了几遍,竟觉得人能染皮子做靴子,咱们为什么不能染些别的?”
  夏来保和苗修远顺着祯娘的想法走,又想到了之前说过能用到毛纺上,苗修远便试探着道:“或者可以试着给毛皮用,根据这功效,或者能够使得毛色一般的油光发亮,也更加柔顺也说不定。至于羊毛使用,应该更加手到擒来才是。”
  祯娘有些满意了,笑着道:“这件事没我想的那样简单,只是给他们一个路子罢了。你即刻就给南边写信,让那边给送一些这种染料过来,再要几个懂行的人,和其他的匠人多试用几样,总之一定能有所得。”
  说到这里,祯娘又话锋一转,似乎是格外高兴起来。只轻轻扣了桌子道:“且不说这羊毛上的事情能不能成,只说另外一件是一定能成的。那些质量一般的毛皮,经过这个自然油光发亮身价百倍,皮子做大了也是不错。甚至还可以试着染纱染绸,你们说染出来该是什么样子?”
  根据这皮子的手感也能窥见一二,竟是极适合夏天的样子——手感清凉爽滑,而且轻薄挺阔,不易起褶皱,不沾皮肤,等等等等,好处像是说不尽的样子。只要想想就知道是一笔多好的买卖了。
  这件事也就这样定下来了,大约一个月以后,从南边总算过来了祯娘想要的人才和东西。这些祯娘也不见得帮得上忙,便直接给匠造那边送去,果然不久就得了苗修远和刘文惠来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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