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爬出池塘后,天阴没出太阳,两日没吃东西,这一番体力消耗,她脚步踉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引开辽兵,辽兵在夫人卧房里搜寻,暗室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她熟悉花园的路,绕最近的路往后院走,走到花园半月门,扶着半月门喘息,突然天空落下雨点,下起小雨。
书香浑身无力,强撑着扶着花墙穿过墙门,来到通往后院的夹道上,雨点打湿了青石地面,她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被附近的辽兵发现,辽兵发现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人倒在地上,一个辽兵大喊一声,“这里有个女人。”
一群辽兵围上来,书香坐在地上抬起头,四周全是辽兵,一个辽兵大声喝道;“你是燕侯夫人?”
书香装作没有听懂,没什么反应。
在卧房里搜寻的辽兵停止了寻找,跑出来,以为抓住了燕侯夫人。
外面下着小雨,辽兵被雨淋,辽兵头目命令,“把她带进花厅。”
辽兵把地上的书香拖进花厅里,搜查徐府的辽兵停止搜捕,辽兵头目命令辽兵,“把抓住的府里的仆人带来。”
徐府别院看门的一个老家仆被带了上来,辽兵头目指着坐在地上的书香问;“认识她吗?”
老仆吓得体若筛糠,看一眼瘫坐在地上形容狼狈的书香,哆哆嗦嗦地说;“认识。”
“这女人是燕侯夫人?”
老仆摇摇头,“不是。”
“那她是什么人?”
老仆不敢撒谎,如实招来,“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叫书香。”
辽兵头目厉声喝问;“你既然是燕侯夫人的丫鬟,一定是跟燕侯夫人在一起,老实交代,燕侯夫人现在藏在哪里?”
书香胆怯地缩成一团,说;“夫人藏在山里,夫人叫我回府看看情况。”
“燕侯夫人藏在那座山里?”
“西南山。”书香低着头,虚弱的声音道。
辽兵头目把宝剑往外抽了抽,“你敢说谎,我杀了你。”
书香浑身抖着,“奴婢不敢撒谎,夫人确实藏在山里。”
一个辽兵伏耳在辽兵头目耳边说了两句话,辽兵头目抽出宝剑,剑尖指着书香,“你撒谎,你府里的厨娘说燕侯夫人回了内宅,你说燕侯夫人现在藏在内宅何处?”
书香心惊,扯谎道;“夫人回来取金银珠宝,带着我们从角门出去,躲进山里了,这三日不知城里什么情况,派奴婢回来打探一下,奴婢有几样首饰当时匆忙忘了拿了,溜进来想悄悄拿了东西走,被官爷发现了。”
辽兵头目有几分信了,他们屋里院外翻了两三日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燕侯夫人一定没在府里。
还有几分怀疑,问看门的老仆,“看见燕侯夫人出府了吗?”
那个老仆心惊胆颤,顺着书香的话说;“夫人带了丫鬟出府了,奴才不知道去哪里了?”
遂不及防,辽兵头目对着老仆就是一剑,老仆咕咚一声倒地当场死了,书香尖叫一声。
辽兵小头目对书香道:“胆敢说谎,像他一样,带路去找燕侯夫人。”
书香坐在地上,连惊带吓,腹中饥肠辘辘,站都站不起来,更不用说走路,两个辽兵架着她,蜂拥出府,把书香拖到马匹上,辽兵押着她去寒城西南山。
徐府别院终于恢复平静,辽兵走时,辽兵头目安排人看守徐家别院。
夏平关,徐曜得到消息寒城失守,率大军赶奔寒城,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五日后,赶到寒城城下。
徐曜下命直接攻城,燕军远途劳顿,人困马乏,辽军攻打寒城一个多月,死伤无数,辽兵将疲惫不堪。
一攻一守,辽军和燕军掉了个,燕军二十万大军,发起猛攻,辽军死守城池,两日城池未攻下,徐曜站在阵前,看着辽军和燕军激战,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攻入城池,魏昭不知道生死,他无法像指挥每次战役沉着冷静。
徐曜盯着城池,双目赤红,甩掉战袍,身先士卒冲上城墙,身后余勇,许渭,周翼急忙跟着燕侯冲了上去,燕军官兵看见侯爷亲自上阵,一扫疲惫,齐声呐喊,士气高涨。
燕大军兵临城下,仅三日,徐曜硬是把寒城撕开一道口子,燕军一举攻下寒城,辽军大败。
徐曜夺下寒城后,带一队人马疾驰,直奔徐家别院,到徐家别院门前下马,闯进府门,身后余勇带着侍卫紧跟徐曜,徐家别院寂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徐曜冲进内宅后院,心一下提起来,正房里桌椅倒地,凌乱不堪,显然,已经被辽兵搜过,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余勇朝身后侍卫命令道;“分散到府里四处寻找夫人。”
少顷,侍卫们回转禀报,“回侯爷,府里都找了,没有发现夫人的踪影。”
徐曜站在花厅地中央,双手死死握拳,深眸闪着狠戾的光,“搜遍寒城的每个角落,务必找到夫人。”
徐曜心里尚存着几分侥幸,张俊没有抓住魏昭,如果抓住魏昭,燕军攻城时,张俊早拿魏昭要挟他。
“侯爷,徐家有一家仆回来了。”余勇从外进来道。
老丁被带了进来,看见徐曜,激动地上前跪倒,“侯爷,没想到奴才还能活着见到侯爷。”
寒城失守时,老丁在府里找地方躲了起来,被辽兵搜出来,辽军攻下城池后,恨守城的燕军和城中百姓,开始屠城,大开杀戒,城里的尸首往城外运,老丁就被抓去搬运尸首,捡了一条命,等燕军大败辽军,占领城池,他赶紧赶回府。
“夫人在哪里?”
徐曜急促的语气问。
“侯爷,夫人回府告诉奴才说城池失守了,叫奴才找个地方躲起来,夫人回内宅了,奴才就找地方躲藏了,后来被辽兵发现,奴才听辽兵议论,后宅翻遍了,没找到夫人,奴才被抓走时,听见辽兵说抓住夫人的贴身丫鬟书香,后来的事奴才就不知道了。”
徐曜的心忽地沉下去,辽兵抓住书香,魏昭走到哪里都带着书香,不死心地问;“你只听见辽兵说抓住书香,没抓住夫人吗?”
老丁摇头,“没听说抓住夫人,如果辽兵抓住夫人,早撤了。”
徐曜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朝后跑去,余勇等不知所措,急忙跟上去。
徐曜闯进后进院正房里,直奔卧房,卧房里满地破碎的瓷器,衣柜敞开,衣裳被扔了一地,一片狼藉,徐曜踩着地上东西大步来到衣柜前,回想那晚魏昭说的话,衣柜后是个暗门,魏昭当时蹲下,按下机关。
徐曜蹲下身子,在衣柜下摸索,终于摸到一个凸起之物,他用力按下去,立柜后开了一道门。
身后余勇等人显出惊讶表情。
徐曜看见底下暗室里有微光,迈步要进去,余勇在身后急忙出言阻止,“侯爷,让末将先下去探探虚实。”
徐曜仿佛没听见一样,大步迈进了暗门,余勇急忙跟在徐曜身后,吩咐侍卫,“守住这里,我跟侯爷下去看看。”
徐曜三步并作两步下到暗室里,四周一看,目光定在架子床前,顿时浑身如坠入冰窖里,听见好像不是自己发出的惊颤的声音,“阿昭。”
第89章
暗室里, 桂嬷嬷阖眼躺在床上,魏昭趴在桂嬷嬷身上, 丫鬟金橘靠床边坐在脚踏上, 头歪着, 暗室里一片死寂,三个女人没有一点声息。
这情景让跟着下来的余勇心中骇然,他担忧地盯着侯爷的背影,徐曜惊颤地唤了一声,“阿昭。”
一个箭步便冲上去, 抱起魏昭,魏昭乌发垂落在徐曜的手臂上, 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无声无息, 徐曜颤抖着, 呼唤,“阿昭。”
他想探一下魏昭的鼻息,手竟然不听使唤,心弦绷得太紧,几乎随时能断裂, 他抖着手指放在魏昭鼻端,突然, 感到魏昭一缕气若游丝, 徐曜大喊一声, “快叫军医。”
余勇几步跳上台阶,朝上面喊:“快传军医。”
徐曜跪在脚踏上,紧紧搂着魏昭,“阿昭,你的曜郎来了,阿昭,你睁开眼看看,千万不能睡。”
他抱起魏昭,三两步跃上石阶,走出暗室。
魏昭心神恍惚,恍然置身暗室里,躲到暗室七天了,自书香从暗室出去后,头顶上撞击声消失了,四周静悄悄的,真静。
金橘已经断气了,长期缺粮,府里的人身体都很羸弱,脆弱的身体再也禁不住了,嬷嬷带着遗憾走了,其实在地上时桂嬷嬷的水肿病已经很重了,一日日地熬下去,魏昭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桂嬷嬷终于再也熬不下去,离开她记挂的昭小姐。
魏昭头脑里渐渐出现幻觉,幼年时在新北镇,寒冬腊月,新北镇到处是一片皑皑白雪,河上结了冰,宋庭哥拿木头做了一个冰排子,自己坐在上面,宋庭哥在前面拉,萱草和书香在后面推,冰排子如飞一样,欢笑声整个河面都能听得见。
这时,桂嬷嬷跑来喊,“姑娘小心,河里的冰冻不结实。”
她想睁开眼,眼皮发沉,勉强支起眼皮,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徐曜穿着一身白袍朝她走来,如美玉般清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深情地轻轻地喊;“阿昭。”
她努力想看清他,可是她困了,累了,要睡了。
“阿昭…….阿昭…….”
耳边的声音熟悉又亲切,冰凉的身体好似置身于温暖之中,鼻端萦绕着熟悉清冽的气息。
“阿昭,你醒了。”
急促惊喜的声音。
唇上微凉,对上徐曜爱怜的目光,他贪婪地亲吻着她,轻柔地为她捋起秀发,“阿昭,我叫了你两日,你终于醒了。”
魏昭朝四周看看,这是自己的卧房,可是屋里没有别人,此刻她正躺在徐曜怀里。
记忆一点点回到脑海里,“曜郎,燕军胜了,夺回了寒城?”
徐曜轻轻地吻着她的眼睛,“燕军胜了,夺回了寒城,黄子襄投降了,张俊和段氏带领残部败走,许渭和周翼率兵去追了。
“步将军和夫人还活着吗?”
魏昭没有看见城池失守,先回府了,她不知道步将军已经阵亡的消息。
徐曜面色沉痛,“步将军阵亡了,步夫人随夫君去了。”
明知道结局,却还存着一丝侥幸心里,步将军早已准备与城池共存亡,可是步夫人那个温柔又痴情的女子,到底还是撇下儿子随夫君走了。
一颗清泪,从眼角滑落,徐曜低头,吻去她的泪珠,“阿昭,你别难过,我命人为步将军和夫人在寒城建一座庙宇,步将军永远受世人供奉。”
徐曜抱着她,小心地避开她手臂上的伤口,他给她换衣裳时发现了她左手臂的刀伤,军医包扎了,说夫人自己处置了伤口,伤口没有化脓和发炎,长期的营养不良,身体虚弱,伤口尚未愈合。
良久,她轻声问:“我嬷嬷,书香,萱草她们呢?”
怎么一个人都不见。
他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阿昭,她们…….大夫说你身体很虚弱……”
“她们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
魏昭的声音里充满绝望。
徐曜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心如刀割,“阿昭,你还有我。”
她无声地流泪,徐曜胸前的衣襟打湿了一片,他知道她醒来将无法承受,却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是重复着一句话,“阿昭,你还有我。”
这句安慰苍白而无力。
天空阴霾,寒城西南山顶上,这是寒城最高处,坐落着一排新建的墓地,步将军,步夫人,桂嬷嬷、萱草、金橘、田氏…….
山顶上站满了人,有徐曜带的亲信侍卫,新北镇金葵、宋庭带来的一伙人,还有关山、周兴、常安等人。
徐曜扶着魏昭,一一祭拜,山风刮过,魏昭秀发凌乱,徐曜一直细心地照料她,魏昭的身体还没有复原,执意要来山顶拜祭,徐曜拗不过她,把她抬上山,西南山一千石阶最后一段路陡峭,轿子上不来,徐曜背着她上到山顶。
魏昭一身素衣,伏在桂嬷嬷墓前,长跪不起,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哭喊着,“嬷嬷,魏昭对不起你,是魏昭害了你。”
所有人都跪下。
“嬷嬷……..”
魏昭的哭喊声,在山谷间回荡,山风仿佛都在呜咽,山顶上所有人都觉得凄惨。
周兴跪在一旁,老泪纵横,“夫人,您千万别这样想,你嬷嬷在九泉之下,心里不安。”
徐曜搂着她,魏昭身体抖着,徐曜身体也抖着,扶她起来,魏昭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山顶寺庙,一间静室里,魏昭躺在徐曜怀里,双眼望着某个地方,直直的,徐曜的心撕裂一般的疼,魏昭醒来后,一句话都不说,他不知道她想什么,任他怎样亲吻,她都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金葵、宋庭一伙人等在偏殿里,周兴闷声不语,妻子死后,他几乎不怎么说话。
关山带着步子初走进殿门,众人站起来,金葵道;“关将军来了。”
摸了摸步子初的头,“关将军带子初公子去见侯爷和夫人吧!夫人现在情绪不稳定,见了子初公子也许会好一些。”
静室里,徐曜搂着魏昭坐着,“阿昭,一会下山,我们直接回萱阳。”
徐曜寄希望于魏昭离开这里,回到萱阳家里,心情慢慢能好起来。
魏昭盯着墙壁上悬挂的佛像,轻声说:“曜郎,我不回萱阳了,我要留下,嬷嬷她们都在这里,我不想离开她们,我要跟她们在一起。”
徐曜心头震颤,双臂徒然一紧,“阿昭,你难道要抛下我?”
魏昭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说出这样的话,徐曜能理解,“阿昭,我也不能离开你,你永远别想抛下我,我们还要在一起,相伴许多年,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这些太遥远了,她魏昭这辈子大概没有那个福气,心里空空荡荡,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下子都走了,独留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在暗室内最后关头,由于饥饿,精神恍惚,她还能撑下来,心里有一个念头,见徐曜最后一面,已经见到了。
魏昭凄楚地笑了一下,“曜郎,你不想我留在山上寺庙,我回新北镇,我不跟你回萱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