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干点别的,我去给老师送文件。”
他踱步至书柜前,将整理好的文件拿出来,半张侧脸隐于阴影中,看不真切。
她不确定的问:“可以随便看?”
“我桌子上的可以随意看。”
虽然他这么说,司浅也没想乱翻,抽屉里有本扉页陈旧的《乱世佳人》。初中时候看过两遍,现在回忆起来脑海中仍存着那句经典台词:
——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但对于某个人,你是他的整个世界。
现在她懂了。
随着她翻书的动作,其中折叠的纸张掉落出来。她没在意的弯腰捡起,目光掠过上面的标题时,呼吸一滞。
——“B大保送申请书”
只能看到标题,秦砚是否签名,是否同意申请,她都无法知晓。纸张页脚被摩擦的粗糙,看得出他内心如何纠结。司浅咬紧后槽牙,脊背下意识的挺直。
她没有勇气翻开看。
毫无征兆的,预示离别的,未来。
她喜欢秦砚,心底不想分别,但恰恰忽略了每个人都有要走的路。秦砚的未来光明美好,她又怎么能去干涉。
-
深冬的清晨,寒风凛冽。
司浅从车内躬身而下,寒意由四面八方逼近,指尖冻得发麻,连忙揣进口袋里取暖。快步往校门走去,脚步在看到门前捧着本子记录的颀长身影时,猛然顿住。
忘记了,今天他查出勤。
恰时,秦砚视线移过来,目光撞在一起,她仅有的退路被切断。
“昨晚,为什么没打招呼就先走了?”他的口气颇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在里面,“而且,电话也不接?”
司浅咬了咬下唇,面色苍白的让人觉得下一秒就可能倒下。
秦砚拧眉,“不舒服?”
她摇摇头,眸底波澜荡漾,裹着清晨的凛冽,让秦砚一时辨不出情绪。司浅不是无缘无故喜欢闹脾气的女生,这般神情定是遇到什么事情。
秦砚把查勤的活扔给陆余后拉着她的手走进学校。
一路无言。
四楼,两人默契停下。
司浅攥紧大衣衣角,没等他开口,匆匆发话:“我去教室了。”
手腕被他抓住,他耷了耷眼帘,眸光温和,“不能告诉我什么事情吗?”
“……等我想好怎么开口,可以吗?”她极力控制着怎么的情绪。
司浅话音最后是颤的,秦砚觉得自己再追问下去,会让她情绪失控,松开手,“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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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倩帮忙打听到申请书截止日期是今天下午。
“你……不和秦砚商量一下吗?”西倩轻声问,“说不准,他会选择离S大近点的学校呢。”
司浅正在给自动笔上铅芯,听后没答话。冬季吝啬的阳光透过云层编织的罅隙落下,光线于她眼睑下方布上层影,整个人沐在暖黄色的光晕里,温柔且美好。
“南城秦家的孩子,将来必定是要有大作为的。”她淡淡说,眸子清澈,话语深笃,“我过不去的是我心里的坎。”
B大作为全国最高学府,每年市一中的保送名额是全校关注的焦点,理一级部的秦砚拿到申请表毋庸置疑,只要上交后等市里批复下来,高考便是一路顺途,畅通无阻。
下午的课全部结束,司浅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坦然。与西倩去餐厅的路上,有理一班的同学经过,纷纷叹息,“你说秦砚竟然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
“人家说不定想出国呢,管这么多。”
司浅挽着西倩的手僵住。
“去看看吧。”西倩忽的朝她说道。
司浅抬头,耳畔回荡着刚才那人的对话——他放弃了?大学路两侧的梧桐树徒剩下枯枝,满世界皆是悲廖意味。风吹的脸颊生疼,不一会她的鼻尖就被冻得通红。
半晌,她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坚定。
“我去找他。”
司浅逆着人流跑上五楼,遇到陆余,却被告知秦砚今晚的自习请假。她道谢后,转身离开。
陆余微哑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司浅,我从没见过老大那么认真的想过一件事情,在遇到你之前,他的人生可谓是循规蹈矩,家里安排好的路,他不会拒绝,但为了你,他第一次驳了秦叔叔。”
他说的话毫无征兆的打在司浅心尖上。
生疼。
“谢谢。”她垂眸,手臂裹紧大衣,张扬的容颜敛去几分明艳,苍白的眉目让人看得心生怜惜。
-
去秦家的路需要经过拥堵的市中心,司浅没有搭乘双层巴士,跑出拥堵地带后招来的士,报上目的地。
“小姑娘,那可是机关大院啊。”司机一听,从后视镜中瞧她,“普通人进不去的。”
司浅半垂着头,整个人陷入阴影中,她沉声应了句,没再说话。
车停在大门前,有站岗的持枪军人笔直的站在门口,司浅付钱下车,打算掏出手机联系秦砚。按了几下开机键,屏幕没有一点动静,忽然想起昨晚她根本没有心情给手机充电。
干脆上前问那位执勤的军人小哥。
“请问,可以联系到秦家吗?”
他惊诧,大院里的秦家,只有一人,不过秦司令家里什么时候有个娇俏的姑娘?他不是没有年轻过的,想起前几年有追求秦砚的小姑娘不知从哪摸到的地址跟到这来,非要进去被执勤的前辈轰走了。
鉴于前例,他怀疑司浅也是追求者之一,好好的姑娘非要倒贴,于是面色不善的驱逐:“外人勿进。”
司浅不好强行闯,道歉后环视着四周的围墙,借着景观树的遮掩摸到最矮的地方。用眼神打量了下高度,踩着石头勉强能翻进去。
只不过跃下时,里面是水泥地,猛的落地,脚踝不幸崴到。刺痛感传来,她扶着墙站起,微微一动便有种想死的冲动。
之前来过一次,司浅心底庆幸自己不是路痴。
远远望见道路尽头的瓦白色小楼灯火通明,她心悸——他,会不会被责罚了?
走至门前,二楼房间窗帘紧闭,隐约看到打在窗帘上颀长的身影。
他站的笔直,如一棵逆风而立的松。
学陆劲一贯叫她出门的方式,捡起几颗石子砸向窗户,奈何她不是陆劲,没有他扔的准,石子全部砸上铁制栏杆后弹开。
兴许是听到窗外细微的声音,他侧身,拉开窗帘。
身着米白色休闲服的少年,站在落地窗内,漆黑的眸子闪耀如夜晚星辰,他望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疑惑,在确定来人后眸底波澜荡漾。
司浅看见他的身影,鼻尖一酸,压制一天的泪水顷刻滑出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
她蹲下身,心中所筑的最后防线崩塌,隔着一扇玻璃,她这,晚风凛冽,他那,凄寒彻骨。
秦砚没有多想,冲下楼,客厅内的父亲还未消气,与秦母感叹之际,听到玄关处的开门声,再抬眼,是秦砚离去的背影。
“你说,他最近是不是中邪了?!”他起身作势要追出去,但被秦母抓住手。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秦母沉声道,话语中是疼惜,也有遗憾,“别让阿砚活的太累,他不应该承付秦家所有的期待。”
她的话戳中了秦家最沉重的话题,秦父阖上眼,坐回沙发。
诚如所言。
自从穆阳失踪,秦砚承付着秦家未来的所有期盼。他不喜欢规矩条例,但仍耐心遵循,他喜欢洒脱自在,最终交付于所谓的规矩。
“随他吧。”秦父揉着眉心,拍了拍夫人的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
严冬的霜雪不知何时降落,这个冬天,南城的雪颇多。位居山谷,山风裹挟着雪花簌簌而落,寒意意在侵入她的五脏六腑,但当那颀长的身影落入眸底,整个眼眶都变得格外温热。
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情绪,又崩溃。
秦砚感觉自己的心都被她眼中噙着的泪绞在一块。
“……昨天,你看见了申请书,所以今天才会不开心?”他上前给她裹紧外衣,布料上沾染着极重的寒气,索性直接拥入怀,没等她回答,自顾自的接上下面的话,“不过,以后有事情一定要和我说。”
司浅无声的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腰,力道没有很大,却听到他一声低沉的闷哼。
她赶忙放开他,无措的问:“是不是……叔叔打你了?”想要翻开他的上衣,手抓住衣角,要往上掀时,动作顿住。
秦砚翘起唇角,眉梢挽一段温柔,握住她轻颤的手,“怎么,不继续脱了?”
“我……”司浅别开视线,耳尖泛红,“我一时心急。”
他低声轻笑,伸手摸了摸眼前姑娘的脸颊,“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阿砚。”她回握住他的手,眼神清澈,黑白分明,“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传扬出去,你是为了儿女情长走的弯路……”
“司浅。”他认真的看着她,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郑重的话语让司浅怔住。
他说。
“人生该走的弯路一步都不能少,但如果终点是你,那我便截弯取直,如果和你在一起,是我人生上的弯路,那我宁愿——”
他用手指抬起她尖削的下颌,吻上去带着旖旎温热,蜻蜓点水的掠过后,慢条斯理的补上后面的话。
“多走几次,也未尝不可。”
第40章 chapter40
“你是不是……很早就有预谋了?”司浅回过神来, 想起他十月去S大参加的竞赛,从叶倩口中听到的是获金奖即有资格参加S大的提前批招生,之前她没有往这方面想, 只当他是兴致缺缺答应老师的请求为学校争光。
“虽然裸分进S大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思忖片刻,唇畔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但出于保险考虑,这些准备还是需要的。”
她垂头, 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半晌, 想说的感谢的话语绕在舌尖不知以何种方式说出。刚要开口, 视野一晃,下意识的环住身前人的脖颈,“你——”
“想说感谢前, 我带你去看看脚伤。”他轻易看穿她的心思,抱起她,怀里的重量出乎预料的轻,拧眉睇她一眼, “你现在有一百斤吗?”
她心虚的撇开眼,“快了。”
为了参加S大校考,她刻意将体重控制在一百斤之内。有段时间三餐只吃中午饭, 晚上怕胖连水都不敢喝。
秦砚哼笑,信步往宋爷爷家走去,步履轻盈的根本不像是抱着个大活人。
司浅不好意思的把脸埋进他胸前,闷闷的说:“你放我下来吧, 我自己能走。”
“你确定?”他挑眉,眸光深沉,“你自己说过,舞蹈生最重要的是腿,既然伤到了,就该好好养着。”
司浅自动把他这长串话翻译成:别逞能乱蹦跶。
两家相距不远,步行五分钟左右。秦砚按门铃,不过须臾门内走出个人影,由远及近,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的眼看来人是谁。
“秦砚?!”约莫十六七岁的男生不敢置信的揉着眼眶,确定无误后猛的把铁门关上。
司浅不明所以,借着秦砚手臂的力道稳住自己的身子,看向身侧的人,无声的询问这孩子闹那般。
“开门,我找宋爷爷。”
秦砚微抬起下颌,整个人沐在路灯微黄的光线下,侧脸线条愈发柔和,但给人的感觉却不能用“温和”一词形容,司浅眨眨眼,总觉得他笑容掺杂几分痞气。
少年死守着自家的门,表情是英雄赴死的壮烈。
“我不!你肯定是来找爷爷告状的。”
话音刚落,司浅就见身侧的人伸出长腿“匡”的一声踹到雕花铁门上,动作狠厉,偏偏是副气定神闲的神情,让人一时猜不出喜怒。
少年立刻怂了,只差上前要抱住秦砚的大腿哭诉,当然,还没有那个胆量去抱秦砚的大腿,他乖乖的缩去一旁。
“秦砚哥,你那辆车我会想办法给你修的,但你千万别告诉爷爷我翘课去赛车了啊,不然我会死的。”
秦砚淡淡睨他一眼,没作声,拦腰抱起身旁仍是愣怔不知情况的司浅,快步往屋内走去。
留下少年在原地不知所措——卧槽,这是公然宣布早恋的节奏?秦叔叔什么时候对他实行放养政策了?连小女朋友都敢往家里带。
屋内,老人正端详着幅画,负手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察觉有人走近。直到秦砚轻声唤了声,“宋爷爷,我想让您帮我个忙。”
他没有移开视线,挥挥手,“我忙着呢,等会。”
司浅被秦砚安置在单人沙发上,看到老者是谁后隐隐松了口气,上次在秦家也是他给包扎的伤口,之后还嘱咐秦砚给她换药,一声感谢拖到现在,够迟了。
半晌,他们耐心的等。
老人把画卷收起放回博古架上,转过身,瞧见来人,嘴角的白胡子翘起来,“哟,秦砚你小子又用的到我这老头子了?”
司浅扶着沙发站起,微微欠身,“宋爷爷,上次您帮我看腿我都没来得及亲自感谢您。”
“噢,是你呀小丫头。”他仔细瞅了瞅,司浅那双过目不忘的桃花眼给他的印象深刻,目光回荡在他们两人身上,“你们俩当真在一块了?”
宋家小少爷趴在沙发上,嘟囔着:“你看看人家,自由恋爱,再看看你,管我管得这么严……”
秦砚漫不经心的撇过去,警告意味十足。宋小少爷打小怕这个人,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老人行医数十年,打眼一瞧就知道伤势如何,递给秦砚个安心的眼神,慢悠悠的回屋拿医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