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
这个人不是盈盈。
纪琅已经从地上起来了,他喟然一声长叹:“进去吧,我们屋中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纪琅终于把最近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情跟沈鹤龄说了一遍。当然,也包括薛锦棠的事。
“也就是说,我的前未婚妻一直在找盈盈的麻烦?”
“是。”纪琅有些狼狈:“我没有护住盈盈。”
“不是的,不怪纪琅。”白怜儿柔柔一笑,起身站到纪琅身边,声音十分温柔:“能跟纪琅在一起,我不觉得苦。”
沈鹤龄呵呵一笑:“盈盈病了一场,性子倒像变了一个人。”
这样的虚伪做作、小家子气,纪琅竟然认不出来!
“纪琅,跟我退婚的那个女孩,我跟她接触过,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沈鹤龄目光幽幽看了白怜儿一眼,又把视线落在纪琅身上:“你可能错怪了她。”
“不会,不会。人赃并获,或许有误会,但是她当着我的面,一直对盈盈肆意污蔑,这一点我亲耳听到,不会有假。”
“你还是再查查吧。”沈鹤龄道:“万一冤枉了,就不太好了。”
纪琅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不提她了,许久未见,我们三人好好聚一聚。走吧,还是玄武湖那边的老地方,最近又出了几个新菜。”
“我还有事。”
沈鹤龄起身告辞,纪琅苦留不住,只好送他走。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没护住盈盈?”
沈鹤龄神色复杂,好一会才说:“既然已经纳了,就好好对她吧。只是事情别外传了,免得人尽皆知,坏了先生的名声。”
对不住了,纪琅!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了。
既然盈盈没跟你相认,我就不多嘴了。
你已经沾了别的女子,以盈盈的心性,你们注定不可能了。
沈鹤龄一声长叹,抿了抿唇。
纪琅也觉得不自在:“我自然会的。”他感觉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阿鹤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沈鹤龄上了马车,让车夫快点。
纪琅太混蛋了,盈盈必定很失望。他想快点去,陪着她。没有了纪琅,还有他呢。
☆、74.见面
威武将军府, 绣庄的人送了新衣过来。薛夫人让大家试了新衣服, 又给薛锦棠、杜令宁添了新首饰。
女人对于衣服首饰有着天生的热爱, 大家都很高兴。
薛锦棠挑的衣服都很素,薛夫人给她挑了几身色彩鲜亮的衣服, 欣慰道:“我知道你想替你娘守孝,只是也不能太素了。你娘心里疼你, 见你这样朴素, 一定难过。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她拿了一套海棠红的裙子递给薛锦棠:“我带你出去见客人,你穿太素了,也不礼貌。”
薛锦棠想着她现在是姨母的干女儿, 的确不能太朴素, 就点点头去换衣裳。
她很快就出来了, 把众人看了个眼直。
海棠红的对襟圆领褙子, 上头的刺绣是绕领缠枝花卉, 明艳艳的颜色衬托下, 薛锦棠肌肤雪白,双眸清澈, 丰润的两片唇瓣红嘟嘟如盛开的花朵般娇艳, 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女之美态。
“你可真是漂亮啊!”杜令宁几乎看呆了, 喃喃地说着。
她呆呆的样子,让薛锦棠觉得好玩, 薛锦棠伸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 笑道:“怎么了, 不认识了?”
她五官明媚艳丽,肌肤冰清玉洁,如果不说话,容易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这样一笑,就像灿灿朝霞映在晶莹美玉上,玉温润莹白之外,更添瑰丽,让人越发移不开眼睛。
薛夫人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这会子真是被她惊艳到了。
“走吧!”薛夫人笑道:“我带你去见钱夫人,让她把女官恩录的名额给你。”
薛锦棠讶然:“干娘,你不是最厌恶钱夫人的吗?”
“可是为了你,干娘愿意低头。”薛夫人握着她的手,语气中流露着慈爱与期盼:“你想进宫,干娘又怎么会不助你一臂之力?你想做什么,干娘都会帮你。”
薛锦棠心头一动,微笑着摇了摇头。
姨母真心疼爱她,愿意为她去俯就钱夫人,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会让姨母受这么大的委屈?
“姨母。”薛锦棠低声道:“恩录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了。我之前在燕京城,帮圣慈娘娘庙画壁画,由此结识了燕王世子殿下。现在他主办栖霞寺扩建修缮,他再次找到了我,让我画彩图。作为报酬,他会替我办好恩录事宜。”
薛夫人愣了一下,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疼惜:“你这孩子……”亲生的外甥女就是不一样,不舍得她低头,那个白怜儿日日怂恿她去找钱夫人。
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向刚强的人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薛锦棠笑道:“既然不用出去见客了,那我去把衣裳换了吧。”
“不用换,下午还有客人要来呢。”
郑太太也说:“这样穿好看极了,我棠棠长得美,就该这么穿。舅母喜欢你穿得漂漂亮亮的,不许脱。”
正说着话,下人报说来了一位公子,自称姓沈,要见薛锦棠。
“这必然是沈七公子了!”郑太太笑着催促薛锦棠道:“你快去吧。”
薛夫人诧异,问郑太太沈七公子又是谁。郑太太就把沈鹤龄与薛锦棠的事说了一遍,郑太太虽然不喜欢沈家人,但是对沈鹤龄印象还是挺好的。
……
沈鹤龄与薛锦棠在花厅见面。
沈鹤龄身穿石青色竹叶纹织锦缎襕衫,身姿消瘦如竹,皮肤苍白,神色平静而淡然。
两个多月没见,他越发清新飘逸,只是人还是很冷清,有一种让人不可靠近的距离感。
“阿鹤!”
薛锦棠快步走进花厅:“你竟然来的这么快?”
薛锦棠一袭红裙,朱唇皓齿,双眸清澈中带着见到老友之喜,漂亮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眨眼间就走到沈鹤龄面前,沈鹤龄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事情办完了,自然要早点来。”沈鹤龄扬起嘴角,淡淡一笑:“再说了,我心里记挂着你,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就急匆匆来了。”
他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薛锦棠噗嗤一声笑了:“确实很急,你看看你,鞋子都脏了,竟然都没有换。君子要有风姿仪度,若是外祖父见你这副样子,必然要罚你了。”
她神态闲适,笑容甜美,并没有十分伤神难过,沈鹤龄稍稍松了一口气,笑道:“跟夫子比起来,我的确差远了。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你难道就是淑女?你自己还不是鞋带都开了?”
咦?
薛锦棠低头,还真是鞋带开了。正准备弯腰呢,沈鹤龄已经先一步蹲下来给她绑鞋带了。
“八丈高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沈鹤龄给她系好了鞋带,起身笑道:“你这样穿,很好看。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我去见过纪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
“我跟纪琅已经不可能了。不是因为他纳了那个人,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纪琅的母亲来自长兴侯府,跟汝宁公主是堂姐妹。而长兴侯是淑妃的哥哥、吴王的舅舅。
纪家早就跟长兴侯府绑在了一起,早就站在了吴王那一边。
而她的仇人就是淑妃、汝宁公主。她跟纪琅是对立的,就算相认也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
程濂与汝宁公主通奸,纪琅明知道这件事对她、对她母亲的伤害有多大,他却选择了隐瞒,间接造成了母亲与她的死亡。
昔日青梅竹马的感情,随着她的死亡而消失。她不恨纪琅,但也没有更多的感情了,只是陌生人而已。
沈鹤龄脸色严肃:“你不说我也知道。纪家跟淑妃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早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你好好的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必然跟汝宁公主脱不了干系。”
沈鹤龄越说脸色越冷:“我是先生的弟子,是你的师兄,纪琅有负先生所托,我亦不会再跟他来往。”
“不必!”薛锦棠摆摆手,说:“你跟纪琅并不冤仇,不必因为我……”
“我跟纪琅交好,不过是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既然他不是了,那我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鹤龄目光冷冷的,等落到薛锦棠脸上,又慢慢变得温暖:“你要做什么,只管跟我说就好,我能做到的,总会帮你做到的。”
“你好好考科举吧。这可是外祖父活着时候对你的要求。”
薛锦棠不想气氛太严肃,就笑着说:“成绩一定要好,不能丢了外祖父的脸。”
沈鹤龄也意识到话题太沉重,就笑问:“盈……锦棠,你觉得怎样的成绩才能算好呢?”
“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最好。”
薛锦棠想着,要是沈鹤龄把精力都放在看书上了,自然没工夫参合她复仇的事情了,就说:“你长得好看,应该考中探花才是。”
沈鹤龄笑了笑,起身走了。
……
下午,薛夫人说的客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纪琅与白怜儿。
原来薛夫人也查到纪琅纳白怜儿为妾这事了,气得她狠狠摔了两个茶盏。
她气纪琅,也气白怜儿无耻,冒名顶替就算了,竟然还败坏薛家名声。薛夫人恨透了白怜儿,决定戳穿白怜儿。
她自然不会明明白白告诉纪琅,白怜儿是假货。那样说不定会引起白怜儿的反感,薛夫人只是要让纪琅看到薛锦棠的画技而已。到那时,不用旁人说,纪琅也会明白。
“姨母!”白怜儿从小翠手里接过一个包袱双手捧给薛夫人。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副画轴。画轴还没打开,纪琅的神色就变了。
那幅画是盈盈之前画的,画上是外祖父与薛姨下棋,他跟盈盈在旁边看着,十分温馨。他非常喜欢这幅画,因为他也在画里,跟盈盈像是一家人一样和乐美满。这幅画,是他最珍贵的收藏。
他舍不得拿出来看,怕弄坏了,又时常拿出来怀念昔日跟盈盈在一起的时光。
纪琅看了白怜儿一眼,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他在质问她。
白怜儿咬了咬唇,眸中流露出歉意。
昨天薛嬷嬷找到她,说薛夫人想找一幅画,这幅画就在纪琅手里,只要她带着画登门,薛夫人一定不会拒绝她的。
她去找纪琅要这幅画,没想到纪琅不愿意给,言语中还十分珍视。她没有办法,就趁纪琅没注意,偷偷把画拿了出来。
“纪琅。”白怜儿愧疚极了,小声地哀求:“姨母只是要看看而已,等姨母看过了,我就把画拿回去。你别生气,好不好?”
纪琅叹了一口气,眸色复杂。盈盈真是大变样,他几乎快认不出她来了。为了讨好汝宁公主,偷威武将军这边的消息;如今为了讨好薛夫人,拿了他珍爱的画卷……这种事,她从前都是嗤之以鼻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做这种事。
“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白怜儿可怜兮兮,眼看着就要流眼泪:“等我以后想起来怎么画画了,你想要多少副画,我都画给你。”
纪琅一向是个温润的人,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都不生气的。可今天白怜儿显然触碰到了,他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安慰她:“没事,你别怕。”
罢了,谁让盈盈失去了记忆了呢?谁让他欠了她呢?
薛夫人呵呵笑:“真是好孩子,姨母就知道你肯定能劝好了纪琅,把这幅画带来给姨母看的。”
“纪琅你别担心,这幅画我家里也有一副,我就是想看看,两幅画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等我看过了,就还给你,不会要你的。”
天气有些冷,北方烧地龙,南方烧炭盆,屋子里很暖和,薛夫人的话让纪琅放下心来。
“哎呦,竟然真的一模一样。”薛夫人捧了画看着,啧啧称赞,突然她一声咳嗽,手一抖,画卷就掉了下去,刚好落在炭盆里,轰地一下就燃起了火苗。
纪琅大惊失色,痛心地去火盆里拿,只拿到空空的一个轴,画瞬间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白怜儿倒是无所谓,不管她做了什么,纪琅总能原谅她的,她也不担心。
纪琅神色僵硬,握着画轴不说话,实在是痛心极了。
薛夫人抱歉道:“年纪大了,手就不稳了。好好的画,烧着了,真是可惜。幸好我这里还有一副一模一样的,要不然姨母今天就要食言了。”
纪琅立刻抬头去看薛夫人,只见薛夫人笑道:“我说了不要你的,却把画弄坏了,自然该陪你一副。”
“元郎。”薛夫人叫了自家儿子,吩咐道:“去跟纪琅一起到书房,把画取了给他。”
纪琅温润的脸上一扫刚才的痛心,笑着道:“多谢姨母。”
白怜儿暗暗沉了脸色。那个死人留下来的东西,他就这么珍惜?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值当他这样?
李元郎领着纪琅,沿着抄手游廊朝书房走,不远处的暖亭里,坐着两位小姐,正是薛锦棠与杜令宁。杜令宁一手执花,薛锦棠与她对面而坐,她面前摆着画架子,正在作画,看样子是要给杜令宁画肖像。
纪琅的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有些挪不开了。因为薛锦棠画画的样子,还有画架子摆放的方位,都给盈盈实在是太相似了。无数次出现的梦中的场景,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有些恍惚了。
“走!”李元郎笑着说:“咱们过去看看。”
纪琅回过神来,道:“不用了,我们去书房取画吧。”
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就道:“薛小姐在作画,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