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
如今他们一个虽已撤了大权,却仍旧是一人在下万人之上的信王。而另一个,却依旧如闲云野鹤,□□于这天下之间…王昉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竟有一瞬的担忧,担忧当日之事传入了卫玠的耳中,担忧卫玠早已知晓陆意之的才能抱负,担忧卫玠会对他下手。
王昉的一双杏眼定定地看着陆意之…
她看着他那张白玉般的风流面庞微微抬起,看着那双依旧缱绻而曼丽的桃花眼微微含笑,而后是那一如旧日般慵懒而闲适的声音在这静谧之地响起:“劳您记挂,已好了。”
卫玠看着他点了点头,才又跟着一句:“既然身子好了,就不可再随意任性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这话倒似长辈训斥晚辈。
其实两人的年纪也相差不了几岁,只是按着辈分,的确要差个一截。
陆意之闻言便淡淡一笑,面上依旧是如往日一般,对世事无谓的模样:“这世间美景我尚未看全,倒也不急这一时片刻…”
他这话一落,屋中便又静了半响。
程柏见此便走上前与卫玠拱手一句:“外院也有不少官员大臣知晓您来,想拜访您…鄙人怕他们骤然过来扰您清净也未应下,您看可要赏脸移步?”
卫玠倒也未曾拒绝,淡淡一句:“既然来了,便见一见吧。”
他这话说完便站起了身,由程柏一行人簇拥着他往外走去…
陆意之走在最后,临了出门的时候却侧头朝王昉那处不动声色的看去一眼,他先前可未错过那个小丫头的眼神。
小丫头这是在关心他?
王昉原本刚松了一口气,偶然却见陆意之望过来立时便又是一惊,这人突然转过头做什么?要是让旁人瞧见还不知怎么想——
她循眼唤过屋中,见她们都没有察觉到这幅异常,便狠狠瞪了陆意之一眼又垂下了头。
陆意之被她这么一瞪也不气,笑着摸了摸鼻子继续跟在后头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等屋中的男人都走了光…
孔大夫人才低声问道:“这位怎么来了?”
而后却是一句掩不住担忧的话:“他这样过来,也不知宫里那位会不会多想。”
王昉闻言也竖起了耳朵…
张老夫人指腹揉着眉心,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这位的性情向来如此,谁又能想到他要做什么?”待这话一落,她是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程家素来不涉党争,宫里那位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明之人。不必担忧。”
自从程信辞官之后,程家这么多年就一直待在顺天府…
世人皆知程家不涉党争。
王昉早先也是这么想,只是她心中那几桩残留的念头,却让她忍不住怀疑…程家真的不涉党争吗?
因着卫玠这一来…
孟氏的生辰自然也就办不下去了,那原先请来的贵妇人与小姐也各自寻了个机会先离去了…因着有卫玠这偶然的出现,众人对与程家结姻亲倒也未像先前那般热衷了。
外院那处却依旧热闹…
就连原先未被请在名单里的几位达官贵人,知晓九千岁过来也都各自寻了个由头过来请见了。
…
夜色四下。
外院却依旧充斥着乐声与笑声。
王昉因为今儿个心中有事,便也未曾陪着张老夫人说话…她的手中握着纨扇,领着琥珀行走在这池塘边上。
沿着池塘的小道上皆挂着大红灯笼,如今随着晚风便轻轻摇曳起来。
灯花与星月之光相交映,打在那微微皱起的水中,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王昉便站在这石头做得围栏前…
她微微仰着头越过池塘,看向不远处那一座点满了灯火的楼阁,晚风携来了那儿的喜乐之声。
今夜顺天府最热闹的便是这处地了吧。
而那两人…
那两个注定成为劲敌的人,如今却站在一起,恍若未有嫌隙一般。
晚风恰好。
王昉手中的纨扇轻轻一晃,好一会才从她这唇齿之间溢出一声悠远而扬长的叹息声。
她这一声叹息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句旖旎缠绵之声——
“你为什么而叹?”
是他…
王昉的身姿一僵。
琥珀偶然闻见男声,立时转身朝身后看去,她刚想说什么便看见从这夜色中缓步朝这走来的那人,紫衣华贵、白玉衬面,正是午间见到的九千岁卫玠。她面色忍不住一变,身子却还是掩在王昉身前朝卫玠屈膝一礼,口中跟着颤声一句:“千,千岁爷。”
卫玠的步子未有停顿,直到走到人前才淡淡看了琥珀一眼:“你怕我?”
“啊?”
琥珀未曾想到这位九千岁会有这一问,自然有一瞬的怔楞,怕他不是很正常吗?这世间有多少人是不怕他的…她未曾抬头,依旧埋着首,好一会才有些磕磕绊绊得说道:“奴,奴…”
卫玠却不再看她——
他抬了一双因为饮酒后而有几许湿润的丹凤眼朝王昉看去,声音清润而缠绵:“小丫头,你说奇不奇怪?”他这话说完,也不等王昉说话,便又跟着一句:“世人皆惧我,唯有你不惧。”
晚饭轻拂他的面。
卫玠眉眼含笑,好一会才又开口说道:“小丫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第七十七章
在那笙箫之乐中…
这池畔之地却仿佛屏蔽了这世间的所有声音, 就连这四面八方的空气也恍若凝滞了一般。
王昉一双水波潋滟的杏眼在这夜色中却尤为清亮…
她的手紧紧握着扇柄,而她的身躯也仿佛如这空气一般有一瞬的凝滞。
这世间所有的声音她都听不见——
唯有眼前这人的话像一支箭击入她的心中“世人皆惧我,唯有你不惧…小丫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王昉想起那日在清明寺中,眼前这人也是这般,即使在她说出害怕的时候,他也是微微一笑俯首对她一句“撒谎…”
全然不信。
为什么不惧他呢?
王昉不知道。
她只知道最初的时候, 她也是惧过他的, 位高权重的九千岁…世人皆惧, 她又怎么会不惧?
可后来又为什么不惧他了呢?
王昉一双纤长而缱绻的柳叶眉轻轻蜷了起来, 她的手中仍握着那柄纨扇, 上头用骨玉制成的扇柄磨在她的手心, 冰凉入骨、沁人心脾。
她记得新婚之夜——
屋中的红烛摇曳,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看着她,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沾着几分酒醉后的朦胧,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只身一人站在她的身前。他看着她, 脸上带着的笑容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天真…他说“陶陶,我很开心。”
“你能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
“陶陶,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有多久了…”
那个时候她的心中是怎么想的?王昉已经忘得差不多, 她只记得看着那副不加掩饰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举起了袖下藏着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他的肩头。
鲜血涌出的时候, 卫玠的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怔楞, 像是未曾想到一般。
是啊, 他怎么会想到呢?
新婚之夜…
新娘竟然会携匕首入府,还能伤了他。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竟然真的可以握着匕首刺进他的肩膀…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卫玠有多么的可怕。这世上有这么多人惧他,除了他的权势和地位,还有他那不为人知的武功。
当年也曾有人想暗杀他,不知派出了多少高手…可那些人却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唯有一支箭穿过众人的包围,到了卫玠的眼前…
那些尚还存着一口气的人以为这次一定可以杀了卫玠,在滔天的笑声和骂声中,这人却只是轻轻翻一翻衣袖,那支箭便化为了碎屑。
这样的人,她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伤了他?
等卫玠的那些手下进来的时候…
王昉的手还紧紧握着那把匕首,面对着那些人手中的箭和刀刃,她却一点都不怕…她只是可惜不能杀了他,可惜再也不能陪着她的阿蕙和阿衍了。
她的眼滑过众人,而后是落在卫玠的脸上,带着解脱...她合了眼,可是那想象中的疼痛却未曾传来,只有这人冷厉的一声:“退下。”
“千岁爷!”
“退下!”
王昉睁开眼的时候,那些人早已经退下了…就连门也被合了起来。
她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