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携带着女儿的妇人便也纷纷走上前朝张老夫人问起了安…一时间这满堂室内竟都被那莺莺之声掩盖。
王昉眼看着这些精心打扮过的年轻小姐,她们大多都已过了及笈,衣饰、打扮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不见一丝浮华之气,行姿仪态也都端庄得很。
她眼瞧着坐在另一侧的孔大夫人和孟氏,见她们面上未有一丝变化,可见是原本就知晓了的。
王昉知晓外祖母一直希望把她与程愈表哥凑成对,那么今儿个这个阵仗怕是为了程离备下的。
只是…
王昉记得她这位程离表哥上一世一直如闲云野鹤一般,直到她死也未听说他成婚。今次若是让他知晓这番阵仗,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忍不住泛起几许笑。
…
张老夫人眉眼含笑看着眼前这群丫头,她眼滑过这十余个丫头,其中有个丫头模样甚是端正…她想了想,便侧头与身边的妇人说上一句:“这是你家三姐儿吧?这才多久没见,竟也这般大了。”
那妇人闻言自是欣喜若狂,面上却未有什么变化,依旧矜持着面容笑着回道:“不是有句话叫做女大十八变,她们这个年纪啊,正是转个眼就变个模样的时候…”
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我家三姐儿知晓您喜欢李大家的书法,学了好久才有个模样,您若不见笑我便让她呈上来给您瞧瞧。”
“李大家?”
张老夫人闻言,眼中倒难得起了几分正色:“李大家的书法可不好练,姑娘家大多喜欢卫夫人,你倒是难得…”
那“三姐儿”闻言便抬了头,笑着大方回话道:“的确不好练,只是相较卫夫人,我却还是喜欢李大家行云流水的感觉…”她这话说完,便双手把那册子呈了上去,小脸却忍不住有些微红:“写得不好,您莫见怪。”
张老夫人笑着放下手中茶盏,从丫鬟手中接了过来翻看了几页…
她越往后翻,眼中的神采便越发多添了几分。
王昉坐在一旁自然也瞧见了几眼,她觉得先前这位三姐儿所说的还是自谦了,一个姑娘家能临摹出李大家的书法已属不易,何况她这字迹也的确算得上是不错了。
果然没一会——
她便听见张老夫人笑着开了口,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不少:“你自谦了,我瞧着已是很好了。”
那妇人闻此是松了一口气,跟着便又笑道:“我这个丫头素来最喜这些东西,除了李大家的书法、就连周大家的她也欢喜…听说府中的三少爷也喜欢周大家的,若是他在,倒是可以见一见。”
她这话一落——
张老夫人面上的笑却抽了个干净。
她淡淡把手中的书册搁在一侧,握过茶盏饮下一口,才又一句:“倒是有心了。”
她的确是要找孙媳妇,可那是为了程离…
至于程愈,她可是早就就想好要让他娶陶陶了,又哪里能容得旁人染指?
那妇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原先还好好的,怎得才一句话的功夫便让这位张老夫人变了脸色…她还想再说,便见孟氏笑着走上前,她的手中握着一本册子,朝张老夫人笑说道:“外头的戏台子搭好了,老祖宗瞧瞧要听什么戏?”
张老夫人闻言,面上才重新挂了个笑与孟氏说道:“今儿个是你生辰,便先点一出麻姑拜寿…其余的便由你做主。”
孟氏闻言倒也未曾推却,她笑着打开了戏折子,按着张老夫人往日的习惯又点了两出,才让人往外头送上去。
因着张老夫人先前这一变脸,众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便也不再说话皆携女重新入了座。
她们所在的宴客占地甚广,如今十余扇门面皆大开着,正好可以瞧见院中摆着的戏台…没一会那“麻姑拜寿”伴随着那击敲之乐,便显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王昉对此素来是不感兴趣的,勉强捱了一会却还是觉得有几分昏昏欲睡。
张老夫人侧头看来的时候,便见王昉一副困倦之意,时不时打几个呵欠,连带着那双杏眼也添了几分水意…她看着好笑,便轻声与王昉说道:“若是觉得无聊便也不必在这干坐着了,从屏风往后门出去便是。”
王昉闻言一张小脸绯红…
她原想着再捱一会,只是一场戏就要演两个时辰,她还真怕过会当真不管不顾得睡着了。
那倒是更加失态了。
因此王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趁着众人都在看戏,她便小心翼翼起了身…好在她正坐在屏风前,身子一转便走了出去。后门也站着几个奴仆,瞧见她出来便齐齐屈膝一礼,低声问她“可有什么需要的?”
王昉没什么需要的…
她出来也不过透透气,何况这程府她自幼便已摸了透,哪里还需要旁人领路?
因此她也不过淡淡说了一句:“去把我身边那个叫‘琥珀’的丫鬟叫来吧。”
待说完这话,王昉便手握纨扇往前走去…
许是这会都在宴客处听戏,园中除了几个奴仆也没多少人了…王昉穿过长廊、沿着小道缓步前行,如今已至八月,两侧植着的秋桂也已随风传出几许清幽香味。可在这清幽桂花香味中,王昉却闻到了一股浓郁而熟悉的百濯香。
她手中握着的纨扇一顿,沿着那股子香味刚要迈步上前,便见那金桂树后走出一个古道仙风的男人。
男人约有六十余岁,面容清瘦而寡淡,一双眼睛却清亮得厉害。
王昉一怔,步子也跟着一顿,口中跟着说道:“外祖父?”
☆、第七十六章
八月秋桂香渐浓。
王昉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灰袍的清瘦男人, 些微一怔后才朝人走了几步,待至人前便屈膝半礼,唤人一声:“外祖父。”
“嗯…”
程信的面容一如旧日的寡淡,他负手在身后,灰袍宽袖、头发皆束越发有几分古道仙风的味道。一双清亮而淡漠的眼神微微低垂几分,他看着眼前屈膝垂首的王昉,淡淡说道:“不是在前院搭了戏台?你怎么在这?”
“陶陶素来不惯听戏…”
王昉说到这也有些许不好意思, 便又停顿了一瞬才说道:“便趁着园中无人出来转转, 可是扰了您的清修?”
她这话刚落, 身后便传来了琥珀的声音…
没一会琥珀便走到了跟前, 她瞧见程信也有几分怔楞, 忙朝人行了一个大礼, 口中跟着一句:“老太爷。”
程信看着两人也未说什么,就连面上的情绪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是淡淡发了话:“园中有客,你们回去吧…”
有客?
王昉闻言一时也未曾多想, 只当是今日来参加孟氏生辰的外男…
她依旧垂眸颌首、屈膝半礼,口中应了一声“是”,而后便由琥珀扶着往来时路走去…只是她的心中到底还是免不得有一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客, 竟能让她这位鲜少出门的外祖父亲自接待。
王昉想起先前闻到的那一股熟悉而浓郁的百濯香…
这个味道除了她自己。
这些年,她也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闻到过。
而那个人…
王昉想到这, 步子便忍不住一顿。
琥珀侧眼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王昉紧锁的柳叶眉, 还有那煞白的脸色…她一怔, 跟着也停了步子,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王昉摇了摇头,未曾说话…
她甚至可以察觉到身后的外祖父还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王昉握着纨扇的手心忍不住有些冒汗,她淡淡说了句“无事”,而后继续往前迈步走去。
这一回,她却未曾停留。
园中的桂花随风摇曳,传来几许清幽之香,而先前她所闻到的那股百濯香也早已被风吹散,辨不清方向、也辨不出真假。
恍若它本身就未曾存在过…
这一切,不过是她一时的错觉罢了。
王昉抬头看着那湛蓝天空、徐徐白云,正是再好不过的天色了…她宁愿自己是多虑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顺天府,出现在程家?可若当真是那人,那么素来深居简出的外祖父与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她手心的汗浸湿了扇柄…
琥珀自然也察觉出了她的异常,她也未问什么,只是手扶着王昉的胳膊,一步不停得往外走去。
不远处传来那“咿咿呀呀”的戏词,伴随着那一声又一声敲击之乐…喜气笼罩着整座程府,可王昉的心中却像是被一团黑雾掩盖着,这些她上一世从未窥见的事和人,仿佛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程离和陆意之的关系,韩青突然的调任,还有外祖父与那人…
这其中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
而程家在日后那一场政权交迭中,担任得又究竟是什么身份?
王昉只觉得这些事就如一团黑雾朝她袭来,让她笼罩在这黑暗的天地中,辨不清来时方向。
“主子,主子?”
琥珀看着王昉越发煞白的面色,心中也有些急躁起来…
她连着喊了好几声也不见王昉回声,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胳膊,跟着又低低喊了几声。
王昉回过神,她一双尚未恢复清明的眼睛怔怔得看着琥珀,好一会那眼中原本的神采才逐渐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