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将随意散落着的方形抱枕一一放回原处,又简单收拾了下客厅,才去卧室。
房里窗帘密闭,暗暗的,只依稀可见床上拱起的一团。
他竟然还在睡觉。
南昭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连头都蒙在被子里睡得不省人事的某人。半晌,到底是忍住了把他揪起来骂一顿的冲动。
正要转身走呢,那一坨却慢慢自己动了。悉悉簌簌一阵响动后,乱糟糟的脑袋先从被子后露了出来,声音困顿,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听见你进门了……”
他仰起脸,眼皮耷拉着。屋里光线不好,但南昭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哪不对劲。
易榷揉了揉鼻子,要死不活地哼哼了两声,才终于忍不住似的,朝她伸出手,委委屈屈的模样。
“你快抱一下我…我好像生病了。”
南昭连忙捉住他的手,手心都是热的。再一摸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药箱呢?”她连忙把他按回被窝,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给他掖被角。
易榷皱眉头:“我哪记得准备那种东西……”
“你先睡,”南昭叹口气,“我去楼下买药。”
“那你还回来吗?”
他意识其实有点模糊,隐约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但又好像不懂,说出来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烧糊涂了似的。
南昭差点笑出来,耐着性子好脾气地答:“回来。不回来你怕是得哭鼻子。”
“哭什么的……哼,我才不。”他安心了,近乎嘟囔地说完,松开她的手腕自动缩回被子里。
喂病人吃了药,南昭又到厨房煮粥,时不时回房间看他,又心疼又无奈。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烧起来的,竟然就那么一声不吭躺床上忍着?
傍晚易榷起来喝过粥,精神才总算是好些了。南昭在客厅的地毯上坐着写专业课作业,他于是自己抱着被子也跟出来,在沙发上躺着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他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话很多。
并且越来越多。
南昭边整理笔记,一边跟他说自己在学校听到的趣闻,问他记不记得自己上学期提过的同班一个高个子长得特别清秀的男同学。
易榷对她身边的一切男性过敏。闻言,带着浓重的鼻音,重重的哼了声。
“跟你说,我今天才知道,他偷偷喜欢我室友好几年啦。他们高中是隔壁班的,都没讲过话的那种。”
易榷懒洋洋地嗯了声。
“听说是为了她才来Q大的,学法学也是因为想了解喜欢的人喜欢的专业是怎么样的……怎么说呢,虽然我当时听着觉得挺让人感动的,但是如果是我,应该做不到这样。”
她回过头,看他:“为喜欢的人赌上全部,未免有点太冒险了。”
虽然她当时选择念Q大,也是因为这所大学距离Z大最近。但专业以及未来的方向……还是凭着自己的心意来决定的。
南昭就这样注视着易榷,等着他说些什么。
易榷静了静,闭着眼慢慢说:“是挺傻的。但我也会这么做。”
“哎?”
“前提是真的很喜欢……”
“就算一直不告诉她也行吗?”
易榷抛给她一个白眼:“那怎么可以。我要是不告诉你,就凭你这脑袋,你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有行动,嗯?”
“喂!明明高中的时候是我先主动才有的后面好吗……”
“我要是没给你暗示,你能主动吗?”
“……哼。”南昭不满,“不对我冰块脸就叫暗示了?”
“怎么不叫?不是效果很好么。”
“……”竟然有点道理。
“话说回来,”易榷继续道:“虽然是隔壁班,但两人其实毫无交集,冒昧告白也肯定是失败。索性跟着喜欢的人来大学变成同学,顺理成章地认识熟悉,不是胜算更大么?”
“哎?”南昭摇摇头:“那男生自己的人生呢,就不可惜吗?”
她说完,易榷沉默了会儿,才淡淡地说:“他自己觉得不可惜就够了。或许他的人生,就是你那个室友呢。”
这样么……将一个人作为人生最重要的部分的爱情?
南昭还是有点不能理解,但又想到什么,眨眨眼问:“那如果我们高中没在一起,你会跟我来Q大么?”
易榷看她一眼,从善如流道:“我更倾向于把你骗去Z大。”
但同时,心里有道声音说:会的。
而且不觉得可惜。
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南昭继续手头的笔记,易榷慢慢合上眼。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易榷轻轻叫她的名字。
南昭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的。
“在我心里你很重要……这事儿你知道吧。”
南昭写字的手一顿,若有所觉地放下笔。
声音倏的沉了下去,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虚软。或许是因为生病,也或许是因为南昭刚刚说的话。他忽然变得有点脆弱。
总之那是她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
“有时候喜欢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做梦都想见你。”
南昭手足无措,走过去蹲在沙发边上轻轻摸他濡湿的黑发,紧闭的眸。
易榷却躲开,把脸更深地埋进抱枕,接着说:“…但真的好开心。”
像个小男孩。
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喜爱,却抓耳挠腮都想不出该如何表达这种感情的,那种慌乱而害羞的男孩。
南昭心像被什么填满了。
她同样没办法表达这种心情,只有上扬的唇角成为这满溢情绪的唯一出口。
而后她捏捏他柔软泛着淡红的耳垂,凑得很近,悄声说:“我也是这样,也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真喜欢你啊。
纯情的小男孩。
不要害怕,也无需害怕。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第8章
**
易榷沉沉睡了许久,等一觉醒来才发现窗外天色已黑。下午吃过药发了汗,烧已经退了,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南昭没在客厅,只有厨房还亮着灯。
他无声走进去。
流离台前,南昭系着围裙在仔细研究食谱。
她手艺不怎么好,也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虽然知道易榷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她过于专注,乃至一点都没察觉他进来了。直到肩膀微微一沉,温热的呼吸在耳后扫过。
“看什么呢。”他个子高,却还是固执地弯下身用下巴垫在她肩上,双手顺势将她整个人圈住。
南昭问他:“这两个,你今晚想吃哪个?”
易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在看到书页上清汤寡水看着就没食欲的粥时扁了扁嘴。
“去外面吃。”他二话不说拉住她手腕,拽着人往客厅走。
“哎,哎!闹什么呢,你只能吃这个,至少今天是这样。”
“…不要。”
南昭也不说别的话,只是安静看他:“那我先回学校了。”
一击即中。
易榷哪赢得了。
他最终认了命,直直倒进沙发里,气若游丝地哼:“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倒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南昭踢踢他的小腿:“别演了,你才欺负人。进来帮我洗菜。”
易榷于是叫得更为哀怨:“居然还奴役病号…哪些要洗啊?”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摊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中途易榷进书房,很快又出来,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她。
南昭看见合约的封面页就愣了,迅速往后翻仔细看完,静了几秒,问:“决定好了?”
易榷的目光也落在合约书上,他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想去。
“这是你第一次答应去……”南昭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纸面,直到手指被他裹入掌心才恍然抬眸。
易榷低低嗯了声,“后天去试镜。”
易榷从入学就颇受校园内外的关注,自然也落入了不少行业内人的眼。这两年陆陆续续找他签约合作的公司和剧本都不少,其中质量参差不齐。易榷很少回应,即便有,也是礼貌地回绝。
但这次不一样。
国宝级导演穆秋亲自操刀,从主演到幕后整个制作团队都在圈内有口皆碑。而他,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学生,竟然能被通知试镜角色是几乎与主角有着同样重量的反派男二。
这是个非常好,也极具挑战性的机会。
演好了,他的整个演艺生涯都会由此而变得不一般。
“后天……”南昭想了想,“正好周末,要不要我陪你去?”
易榷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在家等我就好,你过去我会紧张的。”
“什么嘛…”
“真的。”他格外地认真,说:“你在的话,我就没办法当坏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真是写得我非常自在也很喜欢。
嘻嘻,希望你们也喜欢。
大家都晚安惹(((o(*?▽?*)o)))
(好开心看到熟悉的ID,谢谢你们一直在呀)
第9章
次年春天,易榷请了假进组拍摄。
他走前特别舍不得。真奇怪的男人,明明选择了这条路的是自己,可到了分别的时刻,难受得一声不吭的也是他。
拍摄地点在南边儿的S城,南昭送他到机场。一路上他都沉默,白皙俊秀的脸不挂表情,看起来像个严肃的小老头。
南昭倒是淡定,只是不停叮嘱他进了组好好照顾自己,这段时间天气不好,南方湿冷得厉害千万别病了云云,末了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什么,基本礼仪不用我提醒了吧?”
依他这神佛不怕的烂脾性,可千万别把这第一部戏也拍成最后一部。
易榷没吭声。
南昭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下巴,挠小狗似的。
绷着的脸终于没忍住,还是软了下来。
他拽住她的手,仔仔细细收进手心儿,顺着指骨不轻不重地捏。
一下下,不知捏进了谁心里。
痒痒的,又酸麻。
“你得想我。听见没南昭,你得一直想着我。”
后者闻言哭笑不得,“好。”
“每天晚上我都给你发视频,不准不接。”
“嗯。”
“放假就过来。”
“嗯。”
“真的得来,不开玩笑。”
“真的来。”
说到最后几乎是哄骗的语气了……跟送孩子上幼儿园似的。
易榷抿唇,侧头靠在玻璃车窗上,漆黑的眸底映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
快到机场了……
好一会儿,他闷闷地自言自语:“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啊……”
南昭在旁边听见,瞬间有点儿难以呼吸。
如果不是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她真想用力抱紧他。
但该来的时刻总会来。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广播声一次又一次响起。人流往安检口涌去,易榷静静握着她的手没动。
直到南昭用指尖轻轻点他的掌心。
她微微笑:“该走啦。”
易榷点点头,站起身来。
南昭仰头看他,眯起眼,“低一下头,头发上沾到东西了。”
他听话地垂首。
与此同时,南昭踮起脚尖,纤细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唇轻柔而坚定地贴上他的。
相恋已久的恋人熟悉对方的一切,神经和肌肉也拥有着专属的记忆。
就像此刻。
唇齿交缠仿佛是自发的本能,他搂紧她,舌尖轻抵住,往更深处探索。
微哑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就这一个瞬间,南昭突然落泪。
**
清明假期的时候,南昭终于如了易榷的愿来到S城探班。S城正下着雨,航站楼里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遥远。
恍然如梦。
才落地,南昭打开手机,易榷发来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无非是问一些琐碎的有的没的,婆婆妈妈到了极致。
剧组在郊区,距离机场倒是不远。
但由于航班延误,等她打车到了他住的酒店,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
南昭一路风尘仆仆,说不疲累是假的。但心里揣着一个热乎乎的念想,也不觉得有什么。
在酒店门口南昭手机震了两下,是易榷问她在哪儿了。正要回复,一抬头却和一个抱着纸箱的女孩迎面撞上。
所幸她手快,堪堪稳住眼见着就要摔倒的对方。
“あ! ! ! ! ! !ありがとう!すみません!”
(“啊!谢谢!不好意思!”)
日本人?南昭对她笑笑,用英语说:“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说话间,她忍不住细细看了对面的女生好几眼。
不得不说十分惊艳。
她头发很短,五官立体又精致,妆容虽不算轻薄,但给人的感觉特别舒服。黑色皮衣,牛仔裤,马丁靴,浑身透出一种特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