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欢立刻扭头看向叶建平,叶建平没敢看她。
商妙清站起身,笑得很勉强,招呼她说:“清欢,来了。”
老妇人坐到很端着,微笑地冲她点了点头。
叶清欢是一个人离开的中餐厅,是她自己不要任何人送的。
还没出正月,海城的天气依旧湿冷,她却没有系上大衣的扣子,一个人抵着头默默地走在路上。
从她进入那个包间到离开,前后不过十五分钟,糖水芡实摆在她面前,她没有动一下。包间里那些人说过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桓不去。
手机终于响了,她拿起来看,是盛鸿年,时间是一点整。她接了电话。
“清欢,我到香港了。老天,太麻烦了,本来十二点就能落地的,结果不知道机场出了什么状况,飞机在天上转悠了一个小时才落地,倒是加了个俯瞰香港全景的项目。”盛鸿年神采飞扬的声音传过来,听在叶清欢耳朵里,却是想哭。
她“嗯”了一声。
“在这里停三个小时,然后才能再飞去纽约。不知道这三个小时该干点儿什么。对了,清欢,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这边免税店的东西蛮多的,我看不少女孩子在里面挑东西……”盛鸿年一直在说话,毫不疲倦。
叶清欢一直默默地听着,沉默到盛鸿年发觉了,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扭头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小声说:“我在走路。”
“干嘛?”他笑,“走路算什么回答?”
“我出来吃饭。”她说,仰起头,看着天。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很厚,像是要下雨。
海城的冬天是没有雪的。
“我也没吃呢。”盛鸿年说,通过手机听得到那边嘈杂的人声,他说,“这边真热,我穿多了。”
“你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一下。”叶清欢说。
“不去,我想跟你说话。”盛鸿年像个孩子那样调皮的语调。
叶清欢紧紧咬住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哎,清欢,我看到一只玩偶很像池年,我买了啊。”盛鸿年说。
叶清欢又“嗯”了声。
“她们都在买口红,你要吗?”
“嗯。”
“香水呢?你要吗?”
“嗯。”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给什么都要?”盛鸿年笑。
叶清欢低低地“嗯”了声,眼泪流了下来。
刚才在包厢里,末尾的时候,爸爸跟她说:“所以,清欢,你去澳大利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1111你们买什么了?
我买了兔粮,还有脑瓜子。
盛鸿年的电话讲了一个小时, 直到叶清欢的手机的电量到了极限。她跟他说自己在外面,没有办法充电, 盛鸿年才依依不舍地说:“飞机十八个小时候到达纽约, 到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叶清欢说:“好。”
她等他挂电话,他却一直不肯挂。
“鸿年。”她轻声提醒他,电话里却传来他愉快的笑声,他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叶清欢咬了咬嘴唇,盛鸿年叹了气,说:“清欢,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手机关机了, 叶清欢蹲在马路边痛哭失声。
晚上叶清欢一个人在家, 抱着池年窝在沙发里,电视机上在播某台的电视购物节目, 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原价998, 现在只卖198,只限前二百名打进电话的用户, 电视机前的你们还在等什么?”
手机响了, 她知道不会是盛鸿年, 却还是紧张了一下。
其实电话是妈妈打来的。
“清欢,你爸跟我说了移民的事儿。”妈妈说。
叶清欢听了妈妈的口气便明白,妈妈对这事儿并不反对。
其实又有什么好反对的呢?如今的时代,多少人想要移民却出不去,她一个孤女突然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才是矫情吧?
“移民的事儿妈不很懂, 我让清洛在网上查了查,移民澳大利亚要不少钱是不是啊?清洛说要一千万呢,是这样的吗?”妈妈问。
“不需要那么多的。”叶清欢低声说,手指在池年的头上轻轻揉,池年打了个哈欠,往她身上偎了偎。
“噢……我想也是。有一千万还出去干嘛啊,在国内什么日子过不上啊,出去遭那份罪干嘛。”妈妈自言自语道。
叶清欢捏到了池年的耳朵,池年吃痛地叫了一声,爬起来从叶清欢腿上跳下去,钻到茶几底下去了。
腿上的温暖物体骤然失去了,叶清欢打了个冷颤,不由地蜷起了身子。
妈妈继续说:“其实你爸中午的时候就跟我说了这事儿。我考虑了一下午,觉得你爸说的也在理。你现在年纪小,还没定型,趁现在出去适应得快。而且这是移民,比留学要好。现在留学生太多了。咱家对门李伯伯家的儿子就去澳大利亚留学了,念完书想留在那边工作愣是留不下,人家不要外国人。只好回国找了份工作,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比国内上学的人好多少。可要是移民了,那将来就自由多了,想留在外头就留在外头,想回来就回来,你将来有好几条路可以选。可我又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头,离妈那么远,没人能照顾你啊……”
叶清欢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垂眼看着自己的脚趾头,她的脚趾冷得没有了知觉。她脚寒,尤其是到了冬天脚总是冰的,穿棉袜棉鞋也不行。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总是灌一个热水袋压在她的脚底,顺势摸摸她的脚。如今在海城,她却找不到买热水袋的地方。
这里的冬天比文溪湿冷,这里的人们比文溪出来的她更能耐受寒冷。
“妈真挺舍不得你走的,可又怕耽误了你的前程。你爸说这次机会难得,澳大利亚那边放宽了移民条件,他抢到一个名额,要是错过了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轮上了。”妈妈叹息。
叶清欢用手捂住脚趾,问:“妈,你会想我吗?”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哪儿有做父母的不挂念自己孩子的?”妈妈责怪道。
叶清欢小声笑。
“清欢,这是大事儿,妈真是跟你说说妈的态度。你一向有自己的主张,你自己拿主意吧。去还是不去,妈都支持你。”妈妈说。
“那要是我想把你也带去呢?”叶清欢调皮地问。
“你不嫌我丢人不怕我拖累你的话,那我就跟你去!”妈妈故意说。
母女间的小斗嘴让叶清欢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以前在文溪的时候,一股暖流从心头淌过,叶清欢侧过脸枕着膝盖,恰好看到池年从茶几底下爬出来了,翻个身躺在地上打滚撒欢。她弯着嘴角,轻声说:“妈,我只想跟你待在一块儿。”
电话那头妈妈没说话,过了一阵子,才温和地说:“清欢啊,要是在外面过得不开心了,那就哪儿都别去了,回来文溪,妈守着你。”
叶清欢差点哭出来,她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下来心头升腾而起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说:“妈,我很好,我要去澳大利亚。”
“是啊?”妈妈口气里有一丝怅然若失,却说,“我猜你也会想去的,你一直比清洛要强。”
“原来我在你心里那么好啊?”叶清欢故意调侃
母女二人又聊了些出国前的准备,挂了电话,叶清欢抱着膝盖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回了房间走到窗前。楼下那棵火树的枝丫依旧光秃秃的,在路灯的照射下有种魔幻的色彩。
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则童话。
童话里说,人睡着之后,灵魂也睡着了,会从身体里飞出去,飞到外星球。外星球有一棵叫做“梦”大树,树上有很多“梦之果”。所有的灵魂都会去爬那颗树,摘到果实的灵魂会做美梦,摔下来的灵魂会做噩梦。
盛鸿年是她的梦之果。
今天中午在那个包间里,商妙清介绍那位老妇人称是商家年资最久的保姆,照顾过盛鸿年的爸爸。老保姆跟她讲了一些他爸爸以前的事情,关于他爸爸为了他的妈妈跟商先生决裂的事情。
老保姆说话不疾不徐,却是每一句都意有所指。她暗示盛鸿年正沿着他已经去世父亲曾经走过的路在走。
“姑娘,我十八岁到了商家 ,如今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我陪着商先生长大,又看着翰池长大,如今又看到了鸿年,他们爷孙三代人的事儿我都看在眼里。商先生个性强硬刚愎自用,翰池外柔内刚,鸿年呢,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心思比谁都藏得深。商先生在儿女情长方面根本不在意。翰池像他的妈妈,长情。鸿年其实跟翰池是一样的。”
“如今这个时代啊,早不是以前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了。可商先生依旧是商先生,他一点都没变。当年翰池因为盛纨离开了商家,商先生是很难过的,只是咬着牙不肯低头罢了。现在他年纪大了,看到鸿年回来,他其实比谁都高兴。所以看到鸿年跟你在一块儿,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翰池。他其实是害怕的。”
“姑娘,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可商先生不这么认为。”老妇人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叶建平商妙清夫妇,继续说,“你的身份这么特别,商先生认为你接近鸿年是别有用心的,他想保护鸿年。而且以我对商先生的了解,你很难改变他的看法。”
“商先生现在心里只有鸿年,为了鸿年他什么都肯做。他身边的修钢因为隐瞒你跟鸿年的事情,被他削了一切权利送去美国。修钢是我的孙子,从小跟在商先生身边,就像他的儿子一样。可为了鸿年他毫不犹豫地罚了他。你知道商先生的能力,如果你跟鸿年有了什么,恐怕他会对你家人做些不好的事情。”老保姆又看了眼旁边的叶建平,叶建平的脸色苍白。
“姑娘,商家不是个太平地方。这几十年过来我看到的太多了。这一点你问问你爸爸就行了,你问问他这几个月在商家过得好不好。我说这话也许有的早,毕竟你现在年纪还不大。可我只是假设,你将来真的进了商家,以你的情况,只怕不磨掉几层皮是站不住脚的。你何苦往这个火坑里跳呢?不如趁现在断个干净,对你对鸿年都是好的。”
叶清欢抱住了胳膊,看着院子里的火树,想:她没有从树上掉下来,摘到了果子,可还是做了噩梦。
梦醒了,她要去澳大利亚。
爸爸说这次移民办的是收养移民,因为这样最快。她不知道商家是怎么运作的,总之在澳大利亚方面已经找到了接收她的家庭,最长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她就能以养女的身份移民去澳大利亚,在那边继续念中学。
这是爸爸对妈妈隐瞒的一部分,她也对妈妈隐瞒了。如果妈妈知道她是用这种方式移民的,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答应了。
她必须要走,因为商先生要她走,如果她不走她怕爸妈还有清洛会有麻烦。
她能理解商先生对她的戒心,可她没想到这份戒心会影响到她之外的其他人。也许是她多虑,可她不想担这个风险。
她到现在还是觉得恍惚,为什么她为了维系父母之间的关系来了海城,一不小心喜欢了一个男孩,最后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被国外某家庭收养的孤儿。
也许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也许她注定是个什么都不该得到的可笑家伙。
叶清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着窗外的火树轻声说:鸿年,再见。
移民的事情由商家全权安排, 叶清欢只被人带着去了一趟澳大利亚驻海城大使馆,被问了几个问题, 填了一些表格, 之后生活一切如常,上学,回家,喂养池年,偶尔跟乔荔出去玩玩。
除了妈妈跟清洛,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一个月后,爸爸把她带到那家文溪人开的饭馆, 跟她说手续都办好了。
饭馆里添了一部液晶电视, 晚上七点十六分恰好是新闻联播的时间,报道的是中澳建交30周年, 两国总理互道贺电, 并称今后进一步推动两国间经济文化交流。
旁边一桌吃饭的客人对着电视指指点点:“如今欧美英移民越来越难了,都往澳大利亚跑。”
另一人接口说:“土澳有什么好?野生动物园一样, 上个厕所马桶里盘一条大蛇, 出个门房顶挂着只大蝙蝠, 移民?给人送钱还是送命?”
“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你这样的送命还得问人家要不要呢。”第一人揶揄。
叶清欢低着头,捏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叶建平夹了一些菜放到她碗里,叶清欢没有抬头,轻声问:“去哪个城市?”
“墨尔本。一开始选的是悉尼,可悉尼生活节奏快, 怕你不适应,就换成了墨尔本。墨尔本是澳大利亚的文化首都,文化气氛比较浓郁,适合你。还有墨尔本大学和莫纳什大学也都不错。”
“什么时候走?”
“看你自己。”叶建平说,“随时都可以。”
“学校那边呢?”她问。
“海城外国语学院这边的手续可以走了之后再办,澳大利亚那边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你过去后再去办入学手续。”叶建平说,“我亲自去了趟墨尔本,把住的房子跟照顾你的人都安排好了,人是我亲自选的,不是商家挑的,你放心。”
筹备得这么好,她挑不出任何毛病。叶清欢放下筷子,抬起头,对叶建平说:“惊蛰以后吧,我想吃完妈妈做的炒糯米再走。”文溪的风俗,惊蛰又叫二月年,要做炒糯米。
叶建平拿出手机查了下,发现惊蛰是在三月六日,距离现在不过十几天,心里有些不忍,便说:“是不是有点太急了?可以再晚几天的。”
叶清欢摇摇头,冲叶建平微微笑了笑,低头吃饭。
许久,叶建平颤声说:“清欢,爸爸对不起你。”
叶清欢只说:“爸,我能把猫带去墨尔本吗?”
之后的日子叶清欢的生活一切如常,她没有特意准备什么,本就是孑然一身的,到哪里都是一样。惊蛰前的最后一个周六,叶清洛来了海城,特地带了妈妈做的炒糯米。叶清洛是第一次到海城,对于所见的东西颇赞叹了一番,兴冲冲地要叶清欢带他出去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