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鲜衣怒马——姜以纾
时间:2018-06-14 08:31:29

  可他没有,他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北夏,让北夏选择接不接受。
  接受,可是心里不舒服,她的男人在这里,是别人的丈夫。
  不接受,那又实在是有失大家风度,毕竟只是有名无实的关系。
  玄陈真的很聪明,也真的很残忍。
  她本来埋在心底的、对玄陈过去的渴望,又冒出了头,她索性问出口,“让我选择,你不如多抛出一些筹码,让我知道全部的你,哪怕跟我们的爱情无关。”
  玄陈笑了下,既然她那么想知道,那讲讲也没关系。
  正在他准备说的时候,北夏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但北夏却知道是谁。
  刚到根本哈根,还没来得及换手机卡,而私人时间,打到她私人电话的就两个人。
  她接通,听那头‘喂’了一声。果然是吕妙。
  “怎么?”
  那头顿了顿,“那个叫玄陈的,是你新签的画家?是那个刚成年?你们在一起了?”
  北夏被她连番问题问的发懵,“你不都知道吗?”
  吕妙深呼一口气,“你现在在哪里?”
  北夏看向窗外,海浪声愈发明晰,咸腥味儿飘进来,融于空气里……“哥本哈根。”
  “我也在这里。”
 
 
第36章 
  吕妙之前有说她要出趟国, 具体哪儿没说,原来是来了哥本哈根。
  北夏晚上去见了吕妙,本来想着带上玄陈, 但兄弟制船厂的厂长邀请他去家里,也就没成。
  艾娜留在公寓,像往常那样, 擦擦洗洗, 在花瓶里换上新鲜的花。
  北夏拿了两瓶玄陈的酒,准备跟吕妙共享这个美好的夜晚。
  吕妙住在名媛之家, 在橘园大道,附近俱乐部很多,是个夜夜笙歌的地界儿。
  门开着,北夏敲敲门。
  吊灯下的吕妙穿着半透明的睡衣,身体被粉红色包裹, 很是一番玲珑有致。
  北夏没等她让,提着木头箱子进门, 放在吧台, 绕到里身,拿了醒酒器和两只高脚杯。
  吕妙四十五度角的眼神终于收回来,扭头看向北夏。
  北夏熟稔的醒酒,拿了她吧台上一碟半熟芝士, 下到中央区。
  吕妙随后,走到她对面,坐下。
  北夏吃了一块芝士, 才进来以后第一次看向吕妙,看到她红了的眼眶,皱起眉。
  吕妙并不掩饰,一直看着她。
  北夏没看懂她怎么个意思,“怎么了?跟那小老公闹别扭了?”
  吕妙答非所问,“你喜欢他吗?”
  北夏以为她说她老公,“开玩笑,你们婚礼我第一次见他,现在也早忘他长什么模样了,喜欢什么?你不是发烧了吧?”
  说着,她走过去,捧着吕妙双颊,额头贴了贴她的,不烫啊。
  吕妙又问了一遍,层次更深入了一些,“你爱他吗?”
  北夏适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是在说玄陈,“不知道,但我大概、可能、也许离不开他了。”
  吕妙眼泪掉下来。
  北夏抽两张纸给她擦擦,“怎么了你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吕妙一把搂住北夏,滚烫的眼泪就这样滴在她肩膀,“对不起,夏夏对不起。”
  北夏被她一来二往的反常弄得心慌,轻轻拍她后颈,“怎么了?嗯?”
  吕妙不再说话,只是哭,要有报应,为什么不冲她来?为什么要伤害她珍惜的朋友?
  她没得跟北夏解释,她甚至不配跟她解释。
  北夏长手拿来一只小蛋糕,喂给她,“来吃点甜的,改善一下心情。”
  吕妙抹抹眼泪,躲开那块蛋糕,握紧北夏的肩膀,“你们才认识没多久,分手好不好?”
  北夏皱眉,挣脱开她的手,把蛋糕放在桌上,“你说什么?”
  吕妙手又握上去,“夏夏我求求你,分手好不好?我求求你。”
  北夏看着她,脑海里迸出一个念头,渐渐地,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多,那个念头占据高地,堵住她所有的传递信息的小孔,越来越膨胀,膨胀到她失去行动能力。
  不知道多久之后,她问吕妙,“你跟玄陈,是什么关系?”
  吕妙眼泪又掉下来,没答,红肿的眼睛像掉了水阀的龙头,总有水推推搡搡涌出来,争前恐后的落在北夏的手上,空气越来越湿,越来越咸……
  门窗关的严实,海风却总有办法潜进来,把窗帘吹起,把假花吹掉,把眼泪吹干。
  北夏不敢再想下去了,也不要听吕妙再说什么,站起身来,不顾阻拦,跌跌撞撞走向门口。
  吕妙不能让她就这样带着一身破碎离开,就差跪下来求她先不要走。
  北夏被她拽的瘫坐在地上,一团浊气堵在心口,她望进一地碎光里,大脑一片空白。
  吕妙不能再瞒了,恰时有电话进来,是秘书汇报,今晚名媛之家的第二位客人。
  目前的北夏颓到站起都困难,吕妙只好叫秘书把人接到隔壁房间,开了北夏这里的窗户。
  门关上,又打开,有人进门了。
  隔壁房间的动静,北夏这里,听的一清二楚。
  一个男声说:“我没有很多时间。”
  北夏眼泪涌出来,之前吕妙多狼狈,她要比她多一个十倍。
  玄陈啊。
  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你说是你同学要租北夏那房子,其实是你。”吕妙声音颤抖。
  玄陈没应,已经你我皆知的事情,没有隐瞒、亦或是狡辩的必要了。
  吕妙三连问:“你恨我所以你要跟我最珍重的朋友在一起,你要恶心我是吗?就为了恶心我,你连良心都不要了,去伤害她是吗?儿子,妈这条命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对北夏下手?啊?为什么?因为你知道那样伤我最深是吗?你把她当什么?”
  玄陈如此从容,“你不知道吗?就为恶心你,让你欠着我,也欠着她。”
  一阵瓷具打碎的声音,吕妙大吼,“你冲我来啊!你有什么冲我来啊!干什么牵扯她?”
  “你前夫带二奶上门那天,你害怕你被打,叫了北夏上门,充当你的底气,北夏为你据理力争时,错过医院的电话,没有见到她父亲最后一面,在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击下,她几度撑不下去,差点自杀,她能撑起来,活到现在,全靠她的意志力,也所以,历衍诚伤害狄诺,导致他精神崩溃,她才死都不会原谅。”
  玄陈有的是话要说:“你这辈子只做过两件亏心事,一件生下我不敢认,一件让北夏错过她父亲最后一面。虽为无意,但你也是导致她后来悲剧的罪魁祸首。我不找她,又找谁?”
  北夏脊梁骨塌了,身子重重摔下来,脑袋磕在地上,耳朵撞在地板,出了血,却顾不上。
  谁说有朝一日,拨云见月,一切寄生在身体里的蛆虫会被面向阳光的勇气杀的片甲不留,谁说,总会过去的,偏体鳞伤会过去的,体无完肤会过去的,谁说?都是谁说?
  北夏耳朵流着血,脑袋里玄陈的表白和吕妙的抱歉,交织、纠缠……
  她好想驱逐它们,可是好难。
  友情是假的,爱情是假的,可是,不恨是真的,爱了是真的。她不知道是该骂自己后知后觉,还是该怨老天把谎言编织的太美好,叫她根本无力回绝。
  吕妙那事,她知道,她害怕,当时在现场的不止有她北夏,还有章婕。
  只能说,跟章婕比,北夏命不太好,偏偏她爸在那期间,死了。
  后来那些年,媒体从没一刻放弃拿‘不孝’攻击她,吕妙把错全揽在自己头上,可北夏问过自己,如果她是吕妙,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面对老公出轨,带二奶、小三上门逼宫,让她净身出户是小,还要找人对她动手动脚,她怕不怕?会不会找唯二的两个朋友?
  没有绝对的对错,北夏从来都看的开,可明明已经结痂的伤口,玄陈为什么要撕开它呢?
  就不能让一切悲剧告一段落吗?
  北夏眼泪混在血里,身体切实感觉到夜越来越深,温度越来越低。上下眼睑在打架,可疼又叫她不敢睡,万一她也死了,那北家怎么办啊,她的画家要怎么办啊,玄陈怎么……不,没有玄陈,她不在了,他也一定会过的很好,他认了啊,他又不爱她。
  可是,为什么不爱呢?
  她动动双臂,把自己抱住,血越流越多,终于,她不再感觉到。
  ……
  她记得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在她拼命想要往前追溯时,醒了。原来是个梦中梦。可在梦里,她在追什么?
  醒来是在医院,北夏第一眼看到的是霉色暴开墙皮的天花板,然后是趴在床边的玄陈。
  她轻轻下床,穿着不知道谁给她换的病号服,往外走。
  离开医院,她沿着海岸线,朝哥本哈根港走,走到脚疼,她停下来,坐在港口木头板上,看着泊在泊位的一只快艇,看着风雨欲来的海平面,那上面有出海返回哥本哈根的船。
  她看着看着,一个收摊的卖鱼男人走过来,带着一身青鱼味儿,挨着北夏坐下。
  他很热情,问北夏,“你怎么穿着病号服?你生病了吗?”
  北夏眼不动,“嗯,差点死了。”
  他愣了一下,又问:“你生了什么病?我太太去年死了,也是生病死的。”
  北夏眼睫动了下。
  他接着说:“她自己用那种手动的真空吸引管堕胎,在我狂奔回家的路上,死在手术台。”
  北夏终于收回飘远的目光,“你后悔吗?”
  他苦笑,甩了甩袖子,“我砍了自己一条胳膊,你说我后悔吗?”
  北夏双眉拧起,是哪里,又开始疼。
  他眼看向北夏先前盯住的地方,“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风打过来,带起她的头发,也迷了她的眼,“我被骗了。”
  他笑起来,“原来只是被骗吗?”
  北夏扭头看他,“很可笑吗?”
  他摇头,“不是可笑,是太计较。”
  北夏火在酝酿,“计较?”
  “只要人在,才有欺骗,你不知道,我现在多希望她还能骗我,那至少证明,她还在。”
  北夏心颤了一下,“那是有比较,若她还在,她骗你,你能接受?”
  他笑起来,“如果她爱我,别说骗我,就是一刀杀了我,也没什么不可。”
  北夏对这种病态的感情从心底向外延伸着反感,“我不是这样的人。”
  他说:“那是你给自己限定的框架太多,或许你是受环境所迫,或许你是有太多不得已而为之,但人都不该用框架来束缚自己,好东西就那么多,一再错过,到头来只会剩你孑然一身。”
  北夏的火下去了,好一番中式道理,她真是信!了!呢!
  “我去他妈的吧!
  三十年活的像条狗,头十年被逼着当一条储粮的狗,再十年当一条抗鼎的狗,后十年当一条推磨的狗,哪怕是偶尔的自由,都他妈没有!
  我从出生就被洗脑,我是个大家闺秀,是当代社会凤毛麟角的贵族后裔,我身上有责任,有使命,就他妈没人权。
  谈个恋爱,对象被调查祖宗十八辈,好不容易认可了,他又因为被调查觉得委屈开始在我身上找本儿,在他终于觉得自己回本儿了,也花光了我所有的耐性。
  我的爱情夭折了。
  媒体从没有一刻放弃对我的口诛笔伐,时刻盯紧我的私人空间,然后不要逼脸的爆给大众赚眼球,赚流量。
  说我不孝,是,你们都是我北家大宅的寄生虫,你们亲眼看见了我不孝,看见我打爹骂娘。
  说我本事没有,只会炒作,是,我北家从清朝就开始走公关一条龙,天天拿炒作当职业,所以才两百年兴盛不衰。
  说我难登大雅之堂,配不上北家子女的头衔,是,我他妈就是个土三俗,粗鄙不堪,天天给北家丢人现眼。
  说我总装出一派淑女姿态,是,我天天在外边端庄优雅都是装的,我早想‘□□妈’‘日你姥姥’这么骂了!我憋得多难受啊!
  说我找老白菜帮子是为养好看的小狼狗,是,我找蒋圣源就为了掩饰我想养玄陈,我他妈就是想养玄陈,我他妈就是看脸,看身材,看才华,我他妈就是要他!
  ……
  可他配吗?他跟历衍诚那犊子就他妈一丘之貉,我北夏可能是命里就招这些个烂人!没关系,等不着良人,我就孤老一生,带着这些媒体‘馈赠’的标签,活成他们报道中的人。
  让他们满意,让他们再也没得从我这里攫取!
  既然都不想要一个圆满的结局,那就一起去死吧!”
  北夏说到最后,越说越跑题,但却把她真实内心都剖开来了。
  “可我赖谁呢。明知道他不乖,还是喜欢他,我他妈赖谁呢?”她抱住双腿,眼泪掉在膝间。
  玄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果不是你接到吕妙的电话,我会告诉你这一切。”
  北夏不想见到他,跳下快艇,松开泊船绳。
  玄陈动作快,也跳下去。
  北夏开的极快,快艇在尚算平静的海平面上撕扯开一道雪白的口子,像白鸽的羽毛。
  风鼓起他们的衣裳,玄陈大声叫她,“北夏!停下来!”
  北夏不听,“原来你比历衍诚还可恶!他虽然恶心但不可怕!你虽然不恶心!但你可怕!”
  玄陈去掌舵,一只手抓紧她的胳膊,“我知道你去见吕妙了!我也知道你能听到我们的对话!我当时那话是告诉你!我跟吕妙卸下防备、冰释前嫌的可能性在当下看,太小!她对我再好也防我!而我亦永不会接受她曾对我做的一切!也许未来我们都会释然!但那是未来的事!所以我才会没有在一开始就对你坦白!我不想让你做那个夹在中间的人!我舍不得你为难!”
  北夏呵一声,“你的目的达到了,吕妙被你刺激的离死不远了,你不用再拿这些哄小孩儿的话来糊弄我了!成为你们斗争的牺牲品是我眼瞎,但接着当枪就是傻逼了,我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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