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迢晔迈步而进,屋内的味道并不好闻,他略一扫眼,看到坐在榻上的城阳郡主。
城阳郡主呐呐抬头,突然惊叫起来。“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郡主,郡主……”冠珠上前,将人揽在怀里急切安抚,“王爷来看您了,是王爷来看您了,郡主……”
“下去。”陆迢晔拢袖上前,立在三步远处,眸色淡漠。
冠珠犹豫片刻,终于是放开城阳郡主,躬身退了出去。
城阳郡主抱着脑袋,使劲蜷缩着身子,原本便纤瘦的一个人,此刻更是瘦的厉害,那双眼惊惶无助的看向面前的陆迢晔,沁着泪珠。
“晔哥哥……”城阳郡主似乎终于分辨出眼前的人,她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带着哽咽。她动了动身子,从榻上摔下去,匍匐着向前,指尖触到陆迢晔的脚。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城阳郡主。
城阳郡主穿一件薄衫,趴在白玉砖地上,拱出背脊,更显瘦骨嶙峋。她抓着陆迢晔的脚,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的脸上显出一种痴恋。她将面颊紧紧的贴在陆迢晔的皂靴上,声音呢喃。
“晔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看着人,声音清冷,“太后说,让我纳你为妾。”
城阳郡主浑身一怔,面色欣喜的抬眸,但在看到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喜色瞬消。
“我,我……”
“我拒绝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打断城阳郡主的话,微微蹲身,眸色凌厉。“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话罢,陆迢晔抽脚而出,转身便走。
城阳郡主瘫软在地,瞪着一双眼,神色迷惘。“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晔哥哥,不是我,不是我!”
“郡主,郡主。”冠珠疾奔进来,看到蜷缩在地的城阳郡主,双眸通红。
“王爷,求求您可怜可怜郡主,求求您了……”冠珠跪在地上,不停的跟陆迢晔磕头。她的额头敲在白玉砖地上,“砰砰”作响,只片刻便红肿大半。
陆迢晔脚步不停,直至走到殿门口,才顿住步子,扭头看向两人。
“你有何处可怜?”
城阳郡主埋着脑袋,浑身颤抖起来。
她无处可怜,那苏锦萝便有处可怜吗?
殿门被重新关上,城阳郡主听着耳畔处冠珠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喃喃着开口:“方大人说的事,本郡主应了。”
……
陆迢晔回来的时候,苏锦萝正跟真宁公主在抖空竹。
空竹是一种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会玩的东西。它一般由竹制或者木制,内中空,用线绳抖动使其高速旋转而发出响声。玩法简单,却花样繁多,有鸡上架、仙人跳、满天飞、放捻转等玩法。
现在苏锦萝和真宁公主玩的就是满天飞。
所谓满天飞,就将空竹抛起,然后用绳接住,再抖或再抛掷。苏锦萝玩的满头大汗,却从来没有一次能接到被抛向天空的空竹。反而是真宁公主,小胳膊小腿的却玩的十分顺溜。
空竹被抛弃,再被真宁公主稳稳接住,发出嗡嗡声响。
苏锦萝眼瞧着,一阵嫉妒羡慕恨。
小萝卜胳膊那么短又那么肥,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怎么玩空竹这么厉害?
“四叔。”真宁公主远远瞧见站在廊下的陆迢晔,提着手里的空竹就奔了过去。
苏锦萝慢上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东西抢占了陆迢晔,赖在他怀里。
“四叔,抱。”
陆迢晔伸手,将真宁公主抱起来。
苏锦萝噘嘴。她也想要抱。
“四叔,我跟四婶子在玩空竹,四婶子好笨,怎么教都不会。”真宁公主晃着小短腿,奶声奶气的说话。今日的她穿一条绯红色小长裙,脚上套一双木屐,梳双髻,小脸被日头晒得红晕晕的。
“是嘛。”陆迢晔睨一眼苏锦萝,抱着真宁公主进屋。
出去了一趟,陆迢晔身上沁出一层汗,湿漉漉的黏在后背上。
他放下真宁公主,进屏风后洗漱换衣。
真宁公主翘着腿坐在竹塌上,溜溜的还在玩空竹。
苏锦萝接过玉珠儿端来的酸梅汁,朝真宁公主招手,“公主吃不吃酸梅汁?”
真宁公主扔下手里的空竹,去吃酸梅汁。
陆迢晔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槅扇前坐着一大一小,各自捧着一碗酸梅汁喝的畅快。
“爷。”雪雁替陆迢晔端来凉茶。
陆迢晔道:“也替我去取碗酸梅汁来。”
“是。”雪雁应了,片刻后端来一碗酸梅汁。
苏锦萝和真宁公主都已经将酸梅汁吃完,两人坐在一处,眼巴巴的盯住陆迢晔。
陆迢晔吃一口,两个人咽一口口水。
陆迢晔轻笑,慢条斯理的当着两人的面,吃完一碗酸梅汁。
真宁公主抱着怀里的空竹,扭头跟苏锦萝说话,“四婶子,四叔的空竹玩的可好了。我的空竹就是四叔教的。”
真宁公主骄傲的挺起小胸膛。现在整个皇宫里,那些皇子、公主都玩不过她。
“哦。”苏锦萝偷偷觑眼看陆迢晔。
陆迢晔放下手里的空碗,擦了擦手,起身拿过苏锦萝手里的空竹,去了外头庭院。
庭院里绿树繁荫,蝉鸣鸟叫。男人穿薄衫,手起空竹落,挑、扔、背、跨、盘。空竹四处飞舞,抖起来时嗡嗡作响如牛鸣。
“四叔好棒。”真宁公主晃着小脑袋拍手。
苏锦萝看的目瞪口呆,直觉想起苏清瑜的那句话。这个男人,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王妃,大公子来看您了。”雪雁从穿廊处过,行至苏锦萝身边,贴着她的耳畔道。
苏锦萝一怔,回神,“大哥?”他怎么来了?
“是皇后特许的。”雪雁解释道:“而且奴婢还听说,大公子前日进了翰林院,已经是翰林大学士了。是圣上下旨亲封的。”
“哎?”
“让他进来吧。”陆迢晔将手里的空竹抛给苏锦萝,开口道。
“是。”雪雁应了,将苏清瑜带进来。
苏清瑜身穿官服,急赶进来,看到面色红润的苏锦萝,舒出一口气,面上带薄汗。“萝萝。”
“大哥。”许久未见苏清瑜,苏锦萝心中想念,不自禁的便红了眼。
“傻萝萝,哭什么。”苏清瑜好笑摇头,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珠子。
相比于平日里的一身常服,此刻的苏清瑜明显多了几分朝堂之人的官气。那份风流瞬敛,眉梢眼角压上一份沉稳。
苏锦萝不知,她这一向自诩风流富贵闲人的大哥,为何突然会迈步入官场。
陆迢晔站在一旁,目光微深。
“苏大人,”雪雁见状,慌忙道:“屋内请。”
苏清瑜回神,放开牵着苏锦萝的手。“不必了,我是来寻王爷的。”
陆迢晔与苏清瑜去了书房,苏锦萝带着真宁公主坐在槅扇前逗鸟。
前些日子,明远怕苏锦萝想念,便将那只鹦哥儿替她带进了宫。本来也要将香香和奔奔带进来的,只是奔奔肚子里有了小兔子,便就此作罢。
真宁公主玩了许久,早就困倦。她坐在竹塌上,歪着脑袋睡过去。
苏锦萝见状,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平,盖上纱被,然后又将正在说人话的吉祥给带了出去。
“吉祥”是苏锦萝给这只鹦哥儿取的名。
“王妃。”明远上前,拦住苏锦萝道:“王爷正跟苏大人在说话,您还是回屋子里头歇息吧。”
苏锦萝抻着脖子往书房里瞧了瞧。两人面对面坐着,看不清表情,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雪雁,大哥怎么会突然进了翰林院,被皇帝封为翰林院学士的呢?”苏锦萝将手里的鸟笼放在地上,吉祥扇着翅膀,叽叽喳喳的说话:“吉祥,吉祥,啊,不要,疼……”
雪雁面色微红的坐在苏锦萝身边,抬手敲了敲笼子,然后道:“其实奴婢也是听明远说的。大公子在殿前一鸣惊人,著《论时政疏》,陛下看后,大加赞赏,直接便封了翰林院学士,入内阁。”
苏清瑜的才华是有的,但他却偏偏缺了那份进官场的心。如今他致力于官场,前有理国公保航,后有方淼当助力,最重要的是还有陆迢晔帮他出谋划策,这条路,于苏清瑜来说,顺风顺水。
但苏锦萝知道,她的大哥,是不愿当官的。
半个时辰后,苏清瑜先行从书房出来,苏锦萝迎上去。
“萝萝,大哥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苏清瑜只寥寥与苏锦萝说了几句话,便迫不及待去了。
苏锦萝立在原处,看着苏清瑜越走越远,只觉两人之间突兀深显百丈沟壑,而且越来越深,越来越无法跨越。
大哥为何会突然如此?
晚膳前,真宁公主被奶娘抱了回去。天色虽暗,但这温度却一点都没降。整个白梨殿内外都闷闷的带着热气。
苏锦萝见陆迢晔依旧呆在书房里,也不知在做什么,不敢打扰,便兀自折了根柳条溜达。
白梨殿的后园子里,未挂宫灯,只余轻雾月色软罩而下。
苏锦萝甩着柳条,踢着小石子往前去。
流萤飞絮,清泉流水,断云流月,霎霎高林。
苏锦萝仰头看天,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神色的疑惑上前,看到前头的梨花树下,那紧挨在一处的两人,姿态亲密。苏锦萝眯眼仔细看了半日,认出来,是雪雁和明远。
雪雁穿一件半旧薄裙,发髻微乱,被明远压在梨树上,纤细脖颈仰起,露出优美下颚。
月色朦胧,明远压着那唇,细细啃噬。
苏锦萝面色一红,慌忙躲到一旁。
离的不算远,苏锦萝能清晰的听到两人的声音。勾勾缠缠,不止不休。此刻,蛙鸣鸟叫声已远,都被衬成了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雪雁将明远推开,面色涨红的系上汗巾腰带。
“我来。”明远殷勤道。
“走开。”雪雁的模样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淡,面颊薄红,双眼微泪,说话时嗓子哑哑的,透出一股不明显的娇软。
明远憨笑一声,赶紧放开了手。
“你再乱来,我就去告诉王妃。”雪雁斜瞪明远一眼。
明远委屈的低头,“我,我也没做什么呀……”就是,小小亲了几口,稍抚了几下……
“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与王爷一道去春风如意楼了?”雪雁系好腰带,瞪人一眼。
明远慌忙摆手。“天地明鉴,我就守在外头,什么都没干。”
雪雁轻哼一声,“量你也不敢。”
话罢,雪雁去了,明远随在身后,屁颠屁颠的拍着马屁。
苏锦萝蹲在地上,稍稍拨开杂草往前看去,心中诧异。原来对着明远的雪雁,竟是这副模样的。
回到屋子,雪雁已经在替苏锦萝铺被,点艾草。
虽然人衣衫规整,但苏锦萝却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她的不对劲。
“雪雁,你的嘴怎么破了?”难得逮住机会,苏锦萝撑着下颚靠在木施上,面色无辜的开口。
雪雁动作一顿,埋首,面颊臊红。“是,是天色太热,生了疮……”
“哦,那回去多吃些降暑的东西吧。对了,明日让明远带些香薷饮来,那东西最能降暑。”
提到明远,苏锦萝刻意加重了语气。
雪雁听出里头含义,手里纱被一掀,含羞带恼的看一眼苏锦萝,慌张去了。
难道瞧见这副模样的雪雁,苏锦萝笑的乐不可支,差点碰倒身后的木施。
“笑什么?”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苏锦萝扭头看去,只见陆迢晔洗漱完毕,正穿着一件薄衫站在她身后。男人手里扶着要倒不倒的木施,黑发披散,面容白皙,一双眼微垂,眼睑处那颗朱砂痣在琉璃灯下显出艳媚色泽。
苏锦萝盯着人瞧,不自觉暗咽了咽口水。
她怎么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如此秀色可餐呢?
第66章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 月上柳梢头。
灯色下,男人身上的薄衫因为沾了水, 贴在身上, 显出白皙胸膛和劲瘦腰肢。那晶莹水珠,顺着男人胸前的肌理向下滑动,融入细薄衣料中。湿漉黑发披散,落在肩上,发尾打着卷, 滴着水。
槅扇未关, 芦帘半卷。
庭院内满架蔷薇,一院香盛。蛙声如管弦, 暖风沾身,暗含香气。苏锦萝吸了吸小鼻子, 闻到那股熟悉的冷梅香。
她上前,伸手,触到陆迢晔的胳膊。濡湿温软,带着泉水凉意。
“你的身上, 怎么总是有股冷梅香?”先前,苏锦萝还以为这股香味是因为男人用了熏香,却不想男人沐浴完后, 香味不淡反浓,就像是……男人身上本来就带着的味道。
“有吗?”男人恍若未觉, 拨开苏锦萝的手上榻。
苏锦萝颠颠的跟上去, 看到男人半敞着衣襟, 靠在榻上看书。
榻前的琉璃灯不亮,灯火氤氲间,男人的脸愈发显得白皙柔和。苏锦萝恍觉,男人的睫毛也很长,轻缓搭拢下来,颤巍巍的像蝶翼。
修长白皙的指尖略带微粉,慢条斯理的划过面前的书页。搭在榻上的双腿穿着绸裤,贴在肌肤上,修长轮廓尽显。
苏锦萝盯着,顿觉面红耳赤。
“做什么?”男人开口,薄唇轻动。
苏锦萝睁着一双眼,蹲在榻前,小脑袋里不自禁回转着方才在梨树下看到的场面。
明远的身量没有陆迢晔远,长的也没有这个人好看,气质更是不及……一一比较完,苏锦萝盯住男人的脸看,觉得这样一副皮囊便是比起那卫玠、潘安来都能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