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男人的目光往前一探,只见对面坐着三位皇子,一位太子。四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苏锦萝跟着看一圈,将目光落到大皇子身上。
这位大皇子虽是个男人,但长相却美似妇人,已有不少宫娥状似无意驻足旁观。难不成陆迢晔看的,是这个大皇子?
“皇帝,祭祀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太后提醒道。
太后今日穿蜀锦制宫装,水脚刺绣处缀千万颗珍珠,金银丝线交相辉映,梳高髻,戴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高高端坐在那处,贵不可言。但看向皇帝的面色却有些冷。
太后一向宠静南王,因着城阳郡主一事耗费心力。自上次陆迢晔被关进大狱后,数次与皇帝交涉,但皇帝却像是铁了心似得要定罪。
太后知道,皇帝与静南王虽说平日里关系看着不错,但人在高位,难免多谋,有一个处处比自己风光的胞弟,皇帝的心里是不欢喜的。帝王多无情,即便是胞弟,若是触到了利益,心狠一贯是帝王的风格。
城阳郡主一口咬死陆迢晔,太后无奈,为保陆迢晔,只得提出让其纳娶城阳郡主一事,却不想陆迢晔不依。正当太后焦头烂额时,城阳郡主病去,留下遗书。这份遗书无异于是拨开云雾见白日,让太后心头阴霾顿扫。
其实先前,太后也想过这个法子。虽然她疼爱城阳,但自然比不上一手养大的陆迢晔。失了城阳,换回陆迢晔,这法子虽狠,但能治根治本。如今局面,于太后来说,是皆大欢喜。
但对皇帝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不仅没将陆迢晔治住,还将自己最宠爱的臣子方淼关进了大狱。若非恰逢罗延规造反,还不得将人弄出来戴罪立功。
此次,是太后与皇帝这么多年来首次交锋。这次交锋,让皇帝更加明白到了陆迢晔对他的威胁。
心存芥蒂,导致皇帝对陆迢晔越发疏远,连自己的病都交给了太医院,只到迫不得已时,才请了陆迢晔进宫诊治。
可当陆迢晔身穿常服,提着药箱,面无表情的拨开明黄帷幔时,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觉得,眼前的人,比他这个天子,还要气势迫人。
这感觉只是一瞬,眨眼间,他的胞弟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偏偏君子之相,声音清冷的让他伸手。一切如常,皇帝却将这股恐慌留在心底,嵌进了魂里。
首位之上,皇帝穿一身明黄龙袍,面色红润,唇色微白,双目也有些浑浊。虽都说皇帝身子已好转,但苏锦萝怎么瞧,都觉得这皇帝……怕是大限之期不远了。
“什么时辰了?”皇帝话罢,朝皇后看一眼。
今日皇后穿凤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的十分规矩,髻上戴九尾凤钿,两边流苏垂肩。面上虽上了胭脂水粉,但明显气色不佳。
“近戌时了。”话罢,皇后呐呐起身,却被皇帝呵止道:“贤妃随朕去就罢了。”
秋至禾熟,中秋月圆之时,天子需以白服白絻,搢玉揔,带锡监,以完成祀於。
着服穿戴之事,一向由皇后准备,今次皇帝却唤了苏珍怀陪同,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皇后的面色十分难看,她重新端坐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苏珍怀扶着皇帝,袅袅而去。
攥着绣帕,皇后下意识往陆迢晔那处看一眼,见人正轻嘬着白玉杯中酒,连个眼神都未望过来。
皇后心中有些凄凉。她想起那时,陆迢晔落难,她以一副施恩之态前去白梨殿,说出那番话,作壁上观,如今得此结局,就似陆迢晔刻意为之。
那人仿佛在说:你想要的东西,我随时都能给你,可若我不想给了,我随时都能收回去。
陆迢晔能轻而易举的给她皇帝的宠爱,又能风轻云淡的收回去……想到这里,皇后心惊异常,她霍然抬眸,又往陆迢晔那处看去。
皇家之内,谁人心思单纯。风光霁月如静南王,原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偏偏世人都看不透。
皇后自嘲一笑,垂眸,看向自己已显老态的一双手。她的太子已长成,皇帝时日无多,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必须要尽快扫除眼前的障碍。而陆迢晔,无异于是那柄利剑,只是这剑太利,两头尖刃,伤人伤已。
用的好,成功之日可待。用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便是她。
皇帝一去,在座男子皆要出席,去参加祭祀。待祭祀回来,才开家宴。
苏锦萝看陆迢晔吃完几杯酒水,拢袖随众人一道出去。太极宫内,独留女眷。
殿外设祭坛,皇帝着白服白絻,携文武百官、藩王皇子进行祭祀。殿内,损箎吹风、金石凿动之音绵绵不绝。直至祭祀结束,苏锦萝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
祭祀罢,正式开宴,皇帝迈步入太极宫,走至殿中央,正欲抬脚踩玉阶时,突然身子一晃,头朝下的摔了下去。
众人一阵恐慌,随在身后的太监、宫娥七手八脚的上去搀扶。
“传太医,快传太医啊……”苏珍怀面色焦急的喊着。
在场所有人,最担心皇帝的,便是苏珍怀。苏家无势,她腹中孩儿尚未出生,若没了皇帝庇佑,新帝登基,她呆在这宫内,势必举足艰难。
陆迢晔上前,撩袍蹲身替皇帝切脉,皇帝神思恍惚间,突然一把将其推开,然后埋脸在苏珍怀心口,声音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身子竟微微发颤。
陆迢晔双眸一暗,拢袖起身,往后退一步。
苏锦萝踮着小脚,被拦在最外围。眼前一个个人头攒动,根本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皇上吐了……”离得最近的,除了早早退开的陆迢晔,其余人皆遭殃,尤其是一直搂着皇帝的苏珍怀。
苏珍怀看着自己心口那黏腻一片的秽物,忍着恶心,替太医将人扶至偏殿。
一众皇子、藩王跟着涌进去,个个站在珠帘外抻着脖子看。其中尤以太子最为焦灼。
皇帝一倒,他便是新帝,也不用舍身冒险的让苏宝怀来“借刀杀人”了。
只可惜,皇帝又熬了过来,不过这次病的太重,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即便是陆迢晔,也回天乏力。
众人跪在龙榻前,凄凄切切的抹泪,太后握着皇帝的手,也红了眼眶。
皇帝半张着嘴,双眸耷拉下来,眼神定定的毫无焦距,面色苍白微泛青,一副病入膏肓之相。
苏锦萝跪在中间,她觑眼一瞧,觉得方才皇帝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更像是回光返照。
“都回吧,陛下需要静养。”太后放开皇帝的手,起身道:“有事哀家会让人传唤你们的。”
众人没动,依旧跪在地上。
太后面色一沉,“怎么,哀家的话这么不中用?”
太子伏跪上前,叩拜道:“太后,请让儿臣服侍父皇左右。”
太子此话一出,其身后众人皆你一眼我一语的说开了,都不愿离去。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谁肯离开。
太后沉着一口气,道:“先前侍疾的留下。”
三皇子面色一喜,朝王氏看一眼。王氏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起身。皇后与苏珍怀也往前站一步,守在了皇帝身边。太子妃低着脑袋上前,身后跟着苏宝怀。
苏宝怀着宫装,立在太子妃身后,细看,能发现她的身子竟在微微发颤,面色也白的不像话。
“晔儿。你也守在这处吧。这些太医院里头的东西皆不中用,哀家不放心。”
“是。”陆迢晔应罢,扶着苏锦萝起身,叮嘱道:“明远正在宫外候着。”
“嗯。”苏锦萝对皇帝并无多大感情,但毕竟是陆迢晔的胞兄,她生恐陆迢晔情绪不好,也未多问,径直先退下了。
第76章
回到静南王府, 苏锦萝还没坐下吃口茶,便听到朱翘怜回了文国公府的事。
朱翘怜在静南王府内逗留多日, 苏锦萝未曾见过她, 只让大夫好生保胎。如今方淼得救,朱翘怜胎像已稳,她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王妃,吃个月饼吧?”雪雁替苏锦萝端了一盘月饼来。
苏锦萝摇头,透过槅扇看到外头明晃晃的大盘月亮, 起身道:“走, 咱们去理国公府。对了,那盒酥皮月饼送过去了?”
“已经送过去了。”雪雁面露犹豫, “王妃,现下时辰太晚了, 您若是想去理国公府,还是待明日再去吧。”
“无碍。今晚你家爷定不回来,我就住在理国公府。”话罢,苏锦萝赶紧催促雪雁唤明远去备马车, 然后又让玉珠儿收拾东西。
按照上次苏锦萝对陆迢晔的估算,他这次应当也要在宫内呆上三四天才会回来。正好她去理国公府住几日,看看大哥, 瞧瞧母亲。
……
宫内,宫灯彻亮。殿外, 跪了一地太医。
陆迢晔坐在书案后, 执笔写下药方, 然后派宫娥去煎煮。
太后面色忡忡道:“晔儿,皇帝如何了?”
陆迢晔摇头,声音清晰道:“皇兄的身子,亏空太多了。”话罢,陆迢晔状似无意的往王氏那处瞟上一眼。
王氏跪在太子妃身旁,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珠子。
苏珍怀因着身怀有孕,特被太后赐了座。她听到陆迢晔的话,霍然起身,怒走向王氏,上去就朝她扇了一巴掌。
“啊……”王氏身子斜倒在地,撞到白玉砖,发髻都歪了。
“贤妃,你干什么!”太后怒斥。
苏珍怀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副哀切模样。“太后,若不是王氏这个贱蹄子勾着皇帝,皇帝怎会如此!”一边说话,苏珍怀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太后道:“太后明鉴,这是妾在皇上的暗袋里寻到的东西。”
王氏捂着脸跪在地上,看到那个小瓷瓶,面色一变。
“这是什么?”太后将小瓷瓶拿给陆迢晔,陆迢晔低头嗅闻,道:“应当是壮阳之药。”
“什么?皇帝的身子都差成这样了,竟还有人敢给他开壮阳之物!”太后扬袖,将身旁的书案拍的“啪啪”作响。
一室寂静。众人低着脑袋,怔怔的说不出话。
“贤妃,你为何说是王氏害的陛下?”太后将矛头转向苏珍怀。
苏珍怀被宫娥搀扶着,跪在太后面前,红着眼自宽袖内取出一牡丹簪。“这簪,是妾与这药一道发现的。”
王氏抻着脖子瞧一眼,见太后看过来,立时委屈的直摇头。“太后,这是贤妃在诬蔑妾啊。”
王氏惯喜奢侈,艳服美簪,数不胜数。这支牡丹簪虽做工精细,但并非皇宫里头的东西,却是在皇帝的手里发现的,所以定是宫外女子的东西。
“王氏,这簪你曾戴过,你忘了吗?”苏珍怀转向王氏,面色狰狞,颇有股鱼死网破之势。
若非这个贱人,皇帝怎么会这么快就如此了。原本她早就计划好,即使皇帝活不到她的孩子出生,只要立了遗诏,她也算成功一半。可这一切,都被这王氏给破坏了。
她就说,皇帝这一日日的寻不到人,进了她的宫,连那些宫娥也不看了。再看那副样子,脚底虚空,眼底泛青,就跟被掏空了似得。
若不是她留了心,拿了这些东西,还治不了这个贱人。
“太后,就算这簪是妾的。指不定是有人想陷害妾呢?”王氏的眼泪,说来就来,哭的楚楚可怜,却还不花妆。只可惜,这里除了陆迢晔一个男子,其余皆是女子,瞧见王氏这副模样,更觉厌恶。
陆迢晔遥遥立在书案后,掀了掀眼皮,姿态闲适。
“太后,您可寻了皇上在御书房的近侍承德问话。”苏珍怀笃定道:“妾的宫婢亲眼瞧见,皇上是带着那名近侍一道出的宫。”
其实不是苏珍怀的宫婢亲眼瞧见,而是她差人贿赂了宫门口的守卫,查到这名近侍近几日频繁出宫,便由此所感。
看苏珍怀一副言之凿凿之相,太后立时便传了承德。
跪在地上的近侍瞧着年岁不大,霍然就是那日在画舫外露面的太监。
王氏面色更白,她暗暗咬牙,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自己居然栽在了这苏珍怀手上。明明只差一步,哄着这老皇帝改了遗诏,立三皇子为帝,她就是未来的皇后了!
“承德,你可认得,这是何物?”太后取出牡丹簪,扔在承德面前。
精致的牡丹簪有些份量,砸在白玉砖上,声音清脆,折了一只翡翠花瓣。
承德身子一颤,低着脑袋,使劲摇头。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拢袖上前,走至太后身旁,虚虚一指道:“那你看三皇子妃发髻上的那支珠钗,可认得?”
承德转头看去,看到面色发白的王氏,脸色带着巴掌印,整个人万分狼狈,哪里还有先前的艳色。
“不识得。”承德将头转回来,垂的更低,后背处的衣物都被汗水浸湿了。
陆迢晔眸色清冷道:“是不识得王氏,还是不识得那支珠钗?”
此话一出,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苏珍怀。她面色一喜,急急开口道:“太后您看,承德一个御书房的近侍,平日里哪里见得着三皇子妃。”
陆迢晔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的扫一眼瘫软在地的王氏。
……
理国公府内,听闻苏锦萝要来,苏夫人早早领着丫鬟、婆子去收拾了锦玺阁。
晚宴本已毕,因着苏锦萝来了,便又开了一桌。
一众女眷围坐在旁,吃着时鲜新物,摆着瓜果,偶尔小啄几口酒水,说笑着。其实都是陪苏锦萝一道吃的。
苏锦萝在皇宫内没有吃饱,回到静南王府后也没用膳,径直就来了理国公府,确是有些饿。
“萝萝,你派人送来的酥皮月饼老太太和咱们都尝了,味道极好。”林氏揽着怀里的苏澄瑜,笑盈盈的道。
因着林挚的事,林氏娘家现今府门紧闭,皆夹着尾巴做人,林氏也不敢再将苏澄瑜送到林府去。林氏惯是个聪明的,如今局势她看的透彻,在理国公府内也收敛许多。
“那便好。”苏锦萝掀了掀眼皮,目光一扫苏澄瑜。
注意到苏锦萝的视线,林氏急忙道:“澄哥儿还小,就随在女桌了。”女眷的席是撤了又上的,外头男桌的席面却还没吃完。一众人喝的东倒西歪,不知东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