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子媛早产了?”惠安太后蹙着秀眉道,算一算日子,季子媛现在左不过才怀孕八个月,离瓜熟蒂落的日子还早着呢。
中年嬷嬷垂着脑袋恭敬道:“大公主不止早产了,还是难产……”
惠安太后听罢,眉峰蹙的更紧,冷声质问道:“子媛就算难产,容太妃在公主府住着,她不知道该保大还是保小么?!!怎么会叫子媛送了性命?!!”一般孕妇在难产之时,若不能两全兼顾,势必要牵扯到保大保小的问题,若夫家强势娘家弱势,夫家恐怕会保的都是孩子,但季子媛这个情况还用多考虑么,她是皇家公主,亲娘又守在身边,尤家的人难道还敢胆大包天想保孩子么。
那中年嬷嬷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回话道:“启禀太后娘娘,大公主这胎怀得本就不稳,全靠御医开得安胎方子稳着……”
惠安太后默默听着,这事她也知道一些,季子媛头一回怀孕生产时,就是因生产不顺大伤了身子,那时候御医就委婉的提过,只怕季子媛以后在子嗣上会比较艰难,精心保养了好几年,才终于又传出了喜讯,可世事难料,季子媛这胎怀相不好,孕期里没少受折腾,全靠御医一次次的费心照料,才让她保孩子到如今。
“大公主发作不久,就疼得十分厉害,御医们见公主的情形不太好,许是怕担责,早早就请示太妃娘娘保大保小的问题……”一边是痛苦不已的独生女儿,一边是早就成型了的孩子,不管舍弃哪一个,容太妃自然都心痛不已,中年嬷嬷斟酌着言辞道,“太妃娘娘说,若有个万一,当然要保大公主……”
惠安太后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不过,太妃娘娘也很舍不得大公主腹内的孩子,便让大公主鼓把劲儿,能生尽量生,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若大公主实在生不出来,再放弃小的……”因惠安太后没有叫起,中年嬷嬷就一直跪着低头回话,“后来,太妃娘娘见大公主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叫御医和稳婆们弃了小的,哪知,孩子还没弄出来,大公主就不行了……”
血淋淋的一尸两命横在眼前,容太妃几乎哭死在女儿的产床旁边。
中年嬷嬷回完话后,便一动不动的安静跪着,良久,才听到上头的惠安太后发出一声叹息:“你下去吧。”中年嬷嬷这才应了是,脚步轻轻的依言退下。
季子珊呆呆的捏了半天点心,在中年嬷嬷退出去后,季子珊将点心放回碟子内,轻轻唤了一句惠安太后:“母后……”
惠安太后转过头来,静静道:“扇扇,换上素服,代母后送你大皇姐一程吧。”
人死不能复生,如何料理季子媛的身后事,便成了要紧之处,季子媛素来尊重惠安太后这个嫡母,惠安太后自也不小气,当初如何叫她风光出嫁,自也叫她如何风光下葬,季子媛的丧事办了十天才算完,事毕,病来如山倒的容太妃被接回皇宫养病,至于季子媛所居的长公主府,也被宗人府回收在档。
每一个皇室公主在出嫁时,皇家都会陪嫁一座公主府,供公主和驸马成婚后分出来独过,只要公主在世一日,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就能一直享受公主府的富丽堂皇,而一旦公主薨逝,所有的人都要搬离公主府,公主府会被皇家收回,留作以后公主们的成婚府邸。
如此这般,在永昌长公主府住了近十年的尤驸马,灰头土脸的搬回了尤家,披了多年的驸马华衣,尤驸马却没有借此东风,得到当初尚主时想要的一切,他的官运和仕途,在鬼迷心窍置办外室时全毁了,公主府的丰厚陪嫁,也因季子媛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全被皇家清点之后收回去了。
快十年的光阴岁月,尤驸马什么都没落着,只一事无成的白白长了年龄。
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八月正是秋闱开科的时候,季子媛的难产离世,并未阻了秋闱的正常考试,早在八月初四时,皇宫学堂已给宁玉泽、董致远、姚得逸和穆淮谦,下达了从此毕业的意思,自八月初九起,四人便各自奔赴自己的考场,进行为期九天三场的人生大考,而工作早已安排妥当、只等明年才去就任的元宝小王爷,却在皇宫里悠哉悠哉的当一个富贵闲人。
相较元宝小王爷的清闲,季子珊可是繁忙的厉害。
——因她还没完成抄书任务,季子清陛下每天都专门叫刘全顺公公把她……逮去御书房。
“姑姑,你还是老老实实抄书吧,依父皇的性子,他不会叫你轻易躲懒过去的。”面对又被抓来给他当同桌的小皇姑,圆圆大皇子特别真诚的建议道,看着小皇姑的一脸可怜样,圆圆大皇子也不好表现得太兴奋,其实,有人和他一起作伴学习,他还是蛮高兴的。
季子珊趴在桌子上,一脸苦哈哈的抱怨道:“圆圆,你父皇从没和我这么较真过,这一回到底是为啥呀。”难道是长大以后,她不再萌哒哒的缘故么。
圆圆大皇子装模作样想了一下,然后答道:“大概是父皇见你太闲了,所以给你找点事做做?”说实话,圆圆大皇子才不相信,他父皇会为了一个花瓶,这般折腾他小皇姑,依他猜测,父皇每天忙着商讨国事批阅奏折,而小皇姑每天无所事事,不是赏花游园,就是吃喝玩乐,可能是心里不平衡了,这才借题大肆发挥。
正所谓独乐不如众乐,独苦不如大家一起苦嘛。
“那你元宝叔叔现在也很闲呐,自从不用再去上学之后,他每天懒得跟猪一样……”季子珊吐槽起元宝小王爷,“而且,你父皇还让他修整半年,等明年春天再去吏部报到,哼,他怎么不给你元宝叔叔找点事做,只单单盯着我一个人呐。”
圆圆大皇子默默替元宝小王爷鸣不平:“姑姑,小王叔以前一直在上学……”不像你一清闲就是十来年呐。
季子珊伸手抓过一管笔毫,在砚台里蘸了又蘸:“好像谁没上过学一样……算啦,算啦,写就写,圆圆,你也别愣着了,赶紧读你的书吧,要是你父皇搞突然袭击,又逮到咱们两个在说话,那可就惨了。”
圆圆大皇子调皮的吐吐舌头,也去翻书执笔。
一墙之外,季子清陛下悄无声息的站着,旁边立着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动静的刘全顺,在屋子里的说话声消失之后,季子清陛下又静站片刻后,这才转身离开,刘全顺亦步亦趋的跟着挪动步子。
等回了季子清陛下办公的那间屋子,刘全顺轻轻道:“有公主一块陪着,大皇子倒是活泼开朗不少。”
屋里的公主和大皇子,不知道陛下此举的意图,作为皇帝陛下的贴身大总管,他却是明白的真真的,皇后病重在床,寿数已所余不多,大皇子每次探望皇后回来,总是一脸沉默的绷着小脸,陛下自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大皇子作为陛下的嫡长子,那也是抱着亲着长大的,见他为母亲伤心难过,做为其生身之父,陛下哪会不心疼呢。
公主和大皇子一起长大向来要好,有她在旁边陪着伴着,大皇子也能分散一些伤郁的注意力。
季子清陛下淡淡的睨一眼刘全顺,缓缓吐出两个字:“聒噪。”
闻言,刘全顺赶紧将嘴一闭,脑袋一低,装起毫无存在感的壁花。
第174章 一更28
待到九月初,这一届的秋闱结果,便热乎乎的新鲜出炉了。
文科桂榜之上,宁玉泽名列中上游,姚得逸在榜尾露了脸,董致远则名落孙山,武科桂榜之上,穆淮谦高居榜首,大放异彩。
季子珊在得知考试结果后,偷偷抱着被子滚了几滚,开心的像偷到油吃的小老鼠。
……她还真是目光如炬啊,她亲自相中的小驸马,是本届的武解元哎。
桂榜一出,几家欢乐几家愁。
董致远榜上无名,自是叫对幼子寄予厚望的镇国公太夫人大失所望。
姚得逸虽只是挂了个吊车尾,但只要有了举人的身份,明年就能到春闱场上练练手,姚阁老共有四子,老大庸碌,老二无为,最聪慧的老幺却偏偏早逝,唯有老三稍微出息一些,姚得逸正是三房之子,也是孙辈中目前学历最高的一个,是以,为避免姚家在自己过身后败落下去,姚阁老将姚得逸往书房里一丢,命他刻苦读书备战春闱,且把全部的空闲时间,都拿来给姚得逸辅导功课,被自家祖父青眼相待的姚得逸,只能头悬梁锥刺股的发愤图强。
宁玉泽本次考试的名次相当不错,定国公夫人却既喜又愁,喜的是儿子这般给她长脸,愁的是公主瞧不上自己儿子,为怕告知儿子不能娶公主之事后影响他明年的考场发挥,定国公夫人便决定接着隐瞒下去,直到明年春闱结果出来,若是这期间,公主能改变主意就好了。
至于穆淮谦,他得知秋闱的考试结果后,便一脸淡定的接着准备来年大考,闲时,也会想一下他的桃花小公主,想她有没有长高一些,想她有没有也在念着自己,想她是不是正在绞尽脑汁的怎么巧遇自己,想她何时才能嫁给自己……自从他答应和桃花小公主‘交’朋友后,他就把她当成了没过门的未婚妻。
父亲说,想娶桃花小公主,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太后和陛下十分疼爱桃花小公主,如此一来,势必会给她挑一个让她中意的驸马,而桃花小公主对他有意,便是一大利,其次,若要叫陛下和太后能够另眼相看,他就要十分优秀出众,让太后和陛下刮目相看的优秀出众,他不精诗文,不善琴画,只有自小坚持练习的武艺能摆上台面。
他做不出浓墨华彩的锦绣文章,只能在校场之上一身本领的纵横驰骋。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他就不信,若他是武解元、武会元乃至武状元,陛下还不能对他刮目相看。
皇宫,御书房。
历经近两个月的勤奋努力后,季子珊终于完成受罚任务,神清气爽的放下手中笔毫,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而后季子珊一页一页整理自己的劳动成果,顺便和旁边的圆圆大皇子轻轻嘀咕感慨道:“哎哟喂,我的个佛祖,可算叫我抄完了,我明天再也不用拿笔写写写了,这些日子的晚上啊,我连在睡觉时,都梦见自己在抄书哎……”
圆圆大皇子单手捧腮,眉目静和道:“姑姑,你这一解脱,以后是不是就不来御书房啦?”
“哪会呢?”季子珊排整着抄写好的纸张,口内喋喋不休道,“御书房嘛,姑姑闲来无事的时候,自然还是会过来溜达的,但是——”季子珊咬字重重的强调道,“我以后可再也不敢碰你父皇的珍宝古玩了,没准儿下回得直接罚我抄十卷书册,我又不考状元,一天到晚抄什么书啊……”
圆圆大皇子轻轻‘哦’了一声。
“乖圆圆,你在这里好好读书,姑姑要去交作业了。”季子珊伸手摸了一把圆圆大皇子的小脸蛋,笑眯眯道,“姑姑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给你送点心送补汤,叫你能偷偷摸摸的歇一会儿,唔,姑姑就先走啦。”
到达季子清陛下办公的屋子后,季子珊就跟上交作业的小学生一样,双手捧着一厚摞纸张递到季子清陛下跟前,态度相当良好道:“皇兄,你罚我抄的三卷书,我已经一字不落的抄完了。”
季子清陛下伸手接过,瞟了一眼最上面的一页,然后径直搁到一旁,口内淡淡道:“嗯,你可以走了。”
“皇兄,你不检查一下么?”季子珊面露狐疑道,按照皇帝老哥最爱对她挑瘦减肥的作风,他不应该挑刺一番,然后趁机再训斥自己一顿么,今天怎么改变习惯啦。
季子清陛下摩挲摩挲下巴颌儿,口吻悠悠道:“朕还有这么多的公文折子要批,谁有空检查你抄的书是不是一字不落?”
季子珊无语地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带气愤道:“不是你说,要是我抄写的字迹不端正,敢丢三落四的差字缺字,就要罚我再抄一遍么,我抄的时候别提有多仔细了,每抄写一页,我都要核查一遍有没有漏字,哪张的字迹抄写的潦草了,我就要重写一遍,你……你……”
“朕什么?”季子清陛下饶有兴致的反问道。
季子珊几乎郁闷的跳脚:“你怎么不检查呀!”早知道季子清陛下要是连看都不看,谁还抄得那么认真啊。
“怎么,你很想让皇兄检查过后,再罚你重抄一遍是不是?你既这么提议了,那皇兄就不客气了——”季子清陛下似笑非笑的瞅着小妹妹,左手已然摸向搁到一旁的厚纸摞。
季子珊倏然一惊,赶紧脚底抹油的跑了:“不……不用了,政事要紧,千万别耽误处理国家大事了,皇兄,您忙,接着忙,我先走了!”
她一定是抄书抄傻了,季子清陛下都高抬贵手放过她了,她怎么晕乎乎的反往石头上撞呀。
季子珊火急火燎的开溜走后,季子清陛下摸着妹妹交给他的‘作业’,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尔后吩咐一旁的刘全顺:“把公主抄的三卷书装订成册,再送到五王爷那里,叫他写三篇读后感拿来给朕。”
刘全顺自然恭敬应是。
从御书房解脱之后,季子珊先美美的睡了一个大懒觉,然后命人把元宝小王爷给她请到云藻宫里来,元宝小王爷穿着暖毛披风过来时,季子珊正抱着一个烤地瓜,啃得一脸津津有味,见元宝小王爷进到殿里,便朝他怒了努嘴,示意道:“哥,我给你留了一个地瓜,还热乎着呢。”
元宝小王爷解开玄色的毛皮披风,递给近到身前的素容嬷嬷,嘴角抽抽道:“……你自己吃吧。”说着,就坐到软和松暖的罗汉榻上,将身子往迎枕堆里一瘫,语气慵懒道,“说吧,找小哥哥过来有什么事?哥哥还有事忙着呢。”
“少唬我,你现在除了吃喝睡,会有什么事忙啊。”面对元宝小王爷一脸‘我并不清闲’的表情,季子珊颇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道。
元宝小王爷接过宫女献上来的一杯香茗,慢条斯理的回道:“皇兄赠了我三本书看。”
季子珊啃着地瓜哼哼道:“赠书看就赠书看呗,难道他规定你今天必须看完么?”
“那倒没有。”元宝小王爷浅浅呷了一口热茶,然后才慢吞吞道,“不过,皇兄叫我看完书后,要写三篇读后感给他。”
季子珊刚啃完最后一点香喷喷的地瓜肉,便有宫女捧上来洗漱之物:“那又如何?只要不是叫你今天就写好,又有什么可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