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珊瞧一眼目光澄澈的女儿,笑道:“谈不上什么教诲,只不过是朝廷里最近又查了一批贪官,这些官里不乏贫寒出身,寒窗苦读十年载,好容易入仕做官,平步青云,奈何被富贵权势迷了眼,忘了曾经读过的圣贤之书,做下贪赃枉法之事,还连累一家老小跟着遭殃,本公主不过心有感慨,提前给你一个忠告罢了。”
听罢,刑东森又是深深一揖:“学生明白了。”
“这是小女,今日来找她哥哥玩儿,先生既在给仁泰授课,便让小女也旁听一会儿罢。”季子珊目光含笑地又看着满满小姑娘,“满满,娘要和你姨姨说话,你就在这儿跟先生念会儿书,等先生说下课了,你就可以和哥哥一起玩了,你要乖啊,桂嬷嬷会在这里看着,只要你听话,娘就让你爹爹带你划船玩儿,听明白没有?”
满满小姑娘一脸认真的点头:“明白,我听话,爹爹带我坐船。”
“真乖,那娘可走了。”季子珊再摸一把闺女的脑袋,便拉着高妙妙施施然离开了。
高妙妙被拉出屋子后,一脸不放心的频频回头:“扇扇,你就这么把满满丢那儿了?这是不是不太好……”万一小姑娘不当心磕着碰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桂香领人看着呢,没事儿,走啦。”季子珊笑着将高妙妙又拖回后院。
回到屋舍,姐妹俩重新落了座,季子珊端着茶碗,轻轻吹着道:“我方才借故去瞧刑东森,主要是想看看这个人如何,若他瞧着还不错,你想聘他教仁泰读书,我也就不另外多事替你给仁泰请先生了。”
“扇扇,除了我爹和我弟弟,现在也就是你最关照我了。”高妙妙眼眶微微一热,轻声说道。
季子珊温声道:“别这么说,咱们本就是亲戚,又从小一块长大,不过是些力所能及的小忙,不算什么的,这个姓刑的秀才,我瞧着还可以,若他秋闱之后还愿意教仁泰读书,你就不妨先用着,若是他不乐意干了,我便替你寻一个好的来,小孩子的开蒙期很重要的,若是先生不好,引不起孩子读书的兴趣,对孩子的以后影响大着呢。”
高妙妙颔首同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因为仁泰说觉着先生不错,我才起了长期聘请他的心思。”
“哎,那仁泰读书这事儿,就先这么着吧。”说完高仁泰的学业问题,季子珊不免又操心起高妙妙的个人问题,“你呀,和离之后,往这儿冷清的地方避世而居,再不管外头的纷纷扰扰,我问你哦,董致远又娶了一房妻室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高妙妙缓缓垂下眼帘,低声道:“……听说了。”
“你们和离时,他那么一幅舍不得你的样子,我还当他会努力挽回、和你破镜重圆呢。”虽然高妙妙和离了,但季子珊瞧的出来,她的心……还没完全从董致远身上收拢回来,“可现实呢,与你和离还不到一年,他就新婚再娶了,呵呵,他对你的真心真情,也不过如此。”
高妙妙低着头,过了好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我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若真这么想,为何还要避居城外?整日冷冷清清的,把自己当成庵堂里出家的尼姑了?”季子珊润过嗓子后,便放下手中茶盏道,“听我一句话,不拘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仁泰,你最好还是搬回城里住,你不想回高府,可以在外头自己住嘛,这样不拘是日常采买,还是走亲访友,也都方便一些。”
见高妙妙不为所动的样子,季子珊不免苦口婆心再道:“仁泰现在年纪小,你把他养在这庄子里,这倒也没什么,可他总要长大,总要交朋友,总要有自己的人际关系圈吧,你若在城里,我和王兄府里但凡有什么聚会,都可以邀你过来,也可借此让仁泰多认识一些同辈人。”
闻言,高妙妙微微动容道:“扇扇……”
“你若是真不愿二嫁再婚,我也不会逼你,可你总要多为将来打算呀,你既把仁泰当成儿子养,那就好好培养他,他若出人头地,回头给你挣个诰命封号,难道不好么?”季子珊徐徐又道。
和关系好的人聊天相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午后申时,满满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穆淮谦已带着一队随行护卫飞马而来。
“爹爹!”一见自己亲爹来了,满满小姑娘抛下高仁泰小伙伴,就举着两只脏兮兮的小爪子朝亲爹跑去。
穆淮谦捉住女儿的小手腕,阻止她朝自己身上抹泥,嘴角抽抽道:“……小乖乖,又玩泥巴呢你。”
“嗯,我在,学搭鸡窝,娘说,我学会搭鸡窝,就让我养小鸡玩儿!”满满小姑娘咧着粉嫩嫩的小嘴巴,一脸天真的说道。
穆淮谦几乎汗死:“哦,好,那你好好学……学好了,爹爹就给你买小鸡仔。”
将军老公已然来接娘儿俩,季子珊自是不好再多做停留,随即就预备着启程离开了,外头,满满小姑娘已洗干净小爪子,此时正抱着她老爹的脖子甜甜提要求:“爹爹,要和你一起骑马……”
“好。”面对自己的心肝小可爱,只要不是啥离谱要求,穆淮谦就没有不答应的。
高妙妙亲自送季子珊乘车离开,待一行车马走远后,这才牵着高仁泰回去,待进了屋里,高仁泰忽然抬起头,一脸孺慕的低声开口:“娘,仁泰也想有个爹爹……”
闻言,高妙妙停下脚步,目光静静地看着小男孩。
高仁泰还隐约记得自己的亲爹亲娘,也知道眼前的女子只能算养母,但养母待他很好很温柔,比以前的叔叔舅舅亲近多了,是以,他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所想所求:“满满妹妹有爹爹疼有爹爹抱,仁泰也想有……娘,可不可以让先生当我爹爹……”
刑东森被救回庄子里时,高仁泰曾淘气的跑到前院瞧过他:“先生生病的样子,和爹爹好像……”只不过他亲爹一病不起,再也没有起来抱过他亲过他,可先生真的和爹爹好像,脸色黑黑的,大手粗粗的,连说话的声音好像都一样,“我想让他当爹爹,可以么,娘?”
跟在高妙妙身旁的翠儿默默捂嘴:她的个老天祖宗啊,小少爷这算是在做媒么。
季子珊可不知道高仁泰小朋友的奇思妙想,她和自家男人、闺女去到她的庄子后,就放飞自我玩了起来,什么骑马、划船、捉鱼、投壶、踢毽子、摘果、采花,只要能想到的娱乐项目,季子珊一件也没落下,待到休闲度假的第三天时,在慈宁宫当差的一个管事太监突然跑过来,说穆淮谦中秋节期间有公务要忙,没法陪季子珊母女一起过节,所以今年叫她回宫里过团圆节。
正给女儿轻轻擦头发的穆淮谦将军顿时懵逼脸:他怎么不知道他中秋要忙什么公务啊。
“奴才也不清楚内情,只是遵太后娘娘的懿旨,前来和公主传话。”面对公主和驸马的双双疑惑脸,确实一无所知的管事太监只能如此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季子珊和穆淮谦才双双悟了:原来是元宝小王爷这厮在捣鬼!
第325章
乡试又称秋闱, 每三年开考一次, 共考三场,每场三天, 分别在八月的初九、十二、十五, 正巧赶在中秋团圆节期间, 穆淮谦接到的公差任务是, 去秋闱考场当临时增派的巡查官,临时二字,颇有意思,众所周知,早在半个月前, 此次科考的主考官、副考官、评卷官外加一应的巡查官、考场守卫,就确认无误的定下来了。
这个时候,还有权搞临时增派巡查官的人, 还真没有几个。
更何况,前来派发调令的人十分隐晦地提到,康王爷认为科考旨在为朝廷选拔人才, 为了营造公平严正的考场环境,他认为有必要加大科考期间对考生的巡查力度, 于是,他提议再增派两名巡查官, 其中的一个名额,就亲切好友地落到了穆淮谦的脑袋上。
一个时辰前,满满小姑娘才美美地洗过澡, 此时散着软软黑发的漂亮小女孩,推一推垂头丧气的将军老爹,嗓音甜甜地问道:“爹爹,怎么啦?”
穆淮谦将军抱住香喷喷的小姑娘呜呜呜呜:“小乖乖,你小舅舅怎么那么讨厌啊!”谁要干什么巡查考场的破差事,他要和亲亲老婆可爱女儿一起过团圆节啊啊啊啊啊啊!
“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偏去招惹我王兄,他特别小心眼的,你不知道么?!”望着朝满满小姑娘哭诉的穆淮谦先生,季子珊捂着笑到痛的肚子,倒在床铺上翻来滚去。
穆淮谦颇没好气得瞪着无良老婆:“笑什么笑?你还笑……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招惹他!”穆淮谦思来想去,最近唯一得罪过王爷小舅哥的行为,也就是怂恿自家的心肝小可爱大清早去拜访了他一趟,多大点儿事啊,竟然对他如此公报私仇,心眼儿真是比针尖还小。
季子珊努力憋住笑:“好好好,我不笑了……”
调令已下,哪怕穆淮谦心里再不情愿,也得依令行事,好好的团圆佳节却得额外加班,怎么想怎么不爽,是以,穆淮谦不免盼着时间慢点走,好叫他能多陪女儿玩一阵子,而此时的镇国公太夫人,却巴不得时间过快点,赶快到她能往宫里投递拜帖的日子。
八月初五,镇国公太夫人终于获得了宫里的召见,这日一大清早,她就起身拾掇穿戴,然后驱车前往皇宫,被宫女引领至慈宁宫寿康殿时,惠安太后正饶有兴致地逗着曾孙子点点大皇孙。
“免礼平身吧。”惠安太后一边瞅着围着自己打转的点点大皇孙,一边对跪地行拜礼的镇国公太夫人说道。
镇国公太夫人谢恩之后站起身,因惠安太后没吩咐赐坐,她只能站着回话:“许久不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风华依旧,还是这么硬朗精神。”
惠安太后的目光一直跟着白胖团子转悠,口内只漫不经心地答道:“还成吧,皇帝孝顺,哀家没什么烦心事,素日散散步,赏赏花,逗逗小孙子,这一天天的,过着也挺清静悠闲。”
“太后娘娘真是好福气。”镇国公太夫人赔笑道。
惠安太后笑而不语,慈祥的眼神只落在点点大皇孙身上,见状,镇国公太夫人又开口寒暄道:“这便是大皇孙吧,都长这么大了。”
“嗯,已经一岁半了,正是淘气爱玩的时候。”惠安太后又随口应道。
镇国公太夫人赶忙再道:“大皇孙还小,爱跑爱玩也正常,等大了上学读书后,就懂事知礼了……”然后就围着点点大皇孙,展开了一系列的称赞,东拉西扯了半天后,镇国公太夫人终于提起此行的来意,“臣妇今日进宫,除了给太后娘娘请安之外,其实还有一件事……想求太后娘娘。”
惠安太后端起茶盏,口内答道:“你想求哀家什么事?说来听听。”
镇国公太夫人双膝一软,重新跪下去:“太后娘娘容秉,臣妇知道,我那兄弟犯了国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确实该惩处判罚,可是臣妇就这一个同胞的亲兄弟……”镇国公太夫人忽然满面悲戚,泪落如滚珠道,“罪弟昏庸荒唐,误了国家大事,叫那些矿工家属遭了苦,臣妇愿替罪弟捐出一些银米赎罪,恳求太后娘娘能替罪弟美言几句,饶他一条小命吧。”
面对镇国公太夫人的哭诉陈情,惠安太后只一脸疑惑的表示道:“你说的哀家都糊涂了,你兄弟到底犯了什么事?”
满眼泪花的镇国公太夫人一呆,然后问道:“太后娘娘……不知道此事么?”
“后宫不得干政,朝堂上的事儿,哀家怎么会知道?”惠安太后摆出一幅‘哀家什么事都不管,只管在后宫享清福’的态度。
没法子,镇国公太夫人只能给惠安太后讲述一遍案情,让她了解起来此事的来龙去脉,末了,她又抽抽搭搭地求了一遍情,闻言,惠安太后答道:“哀家方才也说了,后宫不干政,朝堂上的事儿,哀家是从不理会的,你与其来求哀家,还不如去求太子。”
镇国公太夫人方才讲述案子时,并未提起审案的人里就有太子,她本欲脱口补充说明此事,话到嘴边,却又临时改成:“太子殿下贵人事忙,哪是臣妇可以轻易见到的?”之前找太子沟通兄弟的案子时,一直都是长子出面,她并未直接和太子外孙接触过,若是她能亲自面见太子,兴许……会有一点儿转机?一念至此,镇国公太夫人又泣泪哀求道,“还望太后娘娘代为引荐。”
惠安太后嘴角一勾,嗓音柔和道:“这个简单,哀家叫他过来一趟便是……”言罢,就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宫女去请太子,然后再瞧向跪地哭求的镇国公太夫人,“你先起来吧。”
圆圆小太子贵为一国储君,若无要事,一般也是常年待在宫里的,接到太后祖母的传唤后,他当即搁下手中的事情,赶过来慈宁宫。
“父王,抱……”点点大皇孙抱住年轻爹爹的小腿,仰着胖嘟嘟的小脸求抱抱。
圆圆小太子既好气又好笑地瞅着腿部挂件:“你这傻小子,都学会走路了,怎么还总缠着要抱……”嘴里吐出的虽是一串埋汰词儿,但圆圆小太子还是弯腰捞抱起胖儿子,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见小胖墩眉开眼笑地乐了,圆圆小太子遂坐到惠安太后下首,笑着询问道,“皇祖母找孙儿来,是有什么事么?”
“哀家哪有什么事找你?”惠安太后摇了摇头,然后指着镇国公太夫人道,“是董太夫人有事寻你。”
圆圆小太子转过头,看一眼目露冀盼的镇国公太夫人,略一思咐,便起身将胖儿子塞到惠安太后怀里:“点点,父王有点事儿要忙,你先和老祖宗顽,父王一会儿再来陪你,听话啊……”说罢,也不管儿子朝自己挥小爪子,朝惠安太后略行礼后,就告辞离开了,见状,镇国公太夫人也福身告退,跟着太子外孙一道出去。
目送两人离开后,惠安太后笑着低下头,哄起胖嘟嘟的曾孙子道:“点点听话,点点乖……”
离了慈宁宫,圆圆小太子踏进一座宽敞的亭榭,镇国公太夫人也随后而入,至于圆圆小太子的随侍,已极有眼色地等在不远之处,在亭榭中站定后,圆圆小太子双手负背,神色凝定的问道:“太夫人见孤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