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试一试?”他挑眉笑着,像一头小狼一样,满脸都似乎“飕飕”地放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杨盼仔细打量他:他腰间掖着短剑,还套着那个旧了的绛红剑套,手上有弓,腰囊里有箭,但惯用的右手上握的是马鞭——她可能的死法还真是多样啊!杨盼咽了咽唾沫,目光瞟了瞟旁边的火盆,退了两步到火盆边上,随时打算踢翻它——烧死听说也不好过,但是至少是她自己能选的唯一途径,可以有尊严。
罗逾已经一步步逼过来,握着鞭子的手伸出来,鞭杆儿绳挂在他的手腕上,他笑着说:“阿盼,乖乖跟我走吧。”
杨盼突然大声叱道:“你休想!”
扬手把竹片挥了出去。
她想打他个满脸花,却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低估了他的个子。用作搭帐篷的竹片挥舞起来感觉好重,根本举不高,然而他的个头又太高了,只能打在他的胳膊上。
锁子甲只护着肩膀和上臂。罗逾被她这狠狠的一下打得跳起来,揉着胳膊委屈地说:“你用好大的力气呀!”
杨盼顿时勇气上来,两只手抓着竹片,狠狠对他挥了第二下:“我打死你!”
罗逾见势不妙,赶紧跳起来退了两步,双手摆摆说:“好了好了,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别来真的。打伤了我岂不是你自己遭罪?”
杨盼眼睛里迸出泪花来,颤着声儿说:“我自己遭罪?现在在你的地盘儿上,周围都是你的人,所以你打量着我只能束手就擒,乖乖当俎上之肉?我今天就打了你,随你之后用什么刑罚来折磨我!”
她居然生出偌大的勇气,奔上两步把他逼退到帐篷壁边,乱舞着竹片就攻击过去,心里想:打到一下,也是好的!打到两下,我就赚了!……
罗逾这时才意识到她大概是误会了,心里又好笑,又必得把她惹哭,见那竹片完全没有规律地一团乱舞,而她力气又不够,小脸蛋急得红扑扑,额角亮晶晶的都是汗,又气又累,小胸脯上下起伏——浑圆的两团裹在衣服里,比昨夜看到的清荷的那两团可爱、诱惑得多了,他顿时喉咙口一紧,眼神也变得肃杀起来,充满了攻击和掠夺的欲望。
杨盼那手三脚猫功夫哪里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的对手!罗逾瞧准她一个缺乏力气的攻击破绽,单手抓握住竹片,随后手腕一抖,再翻转一扭。杨盼顿时觉得虎口发麻,小胳膊根本撑不住,不由就撒手了。
她反应也算是快的,既然丢了武器,只能使用终极一招,大不了一死便了!
她几步退到火盆旁,用力去踹火盆。
没想到这么重!才踹出一块赤红的火炭,罗逾已经逼近到前,一把把她箍在怀里,还说:“小心烫着!”
火炭燃烧并不迅疾,捶打紧实的羊毛毡子也不太易燃,罗逾伸脚把火炭踩熄,毡子上只是赫然一个大黑洞洞。
他像对待傻瓜一样叹口气摸了摸杨盼乱蓬蓬的顶心头发,一只手仍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探到她腿弯儿里,稍一用力气就打横抱起来。
杨盼伸出小拳头捶他。罗逾抓住她的小拳头在唇边吻了一下:“你不怕打到锁子甲上蹭破了爪子的皮?”
杨盼气得牙痒痒,可是他身子裹在铠甲里,想咬他又没地方下嘴,想打他估计也打不疼,终于含着泪质问他:“你究竟来干什么?!你处心积虑想干什么?!”
罗逾对她龇一口白牙,故意凶巴巴说:“你打我打那么疼,一点情分都没有。我都想吃了你。”
杨盼又气又恨,忍着一泡眼泪说:“我是一国的公主,请你给我留点尊严好不好?”
“今儿不行。”罗逾虎着脸说,“你就认了吧!”
他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手臂一用力,扛麻袋似的把她扛在肩膀上,还淘气地在她臀上拍了两下,说:“今儿落在我手里,认命吧!”
他像扛着战利品出门,外头他带来的骑兵顿时兴奋地打起唿哨,勒着马匹原地打转转。哨声、马蹄声、人的兴奋声响起,杨盼大头朝下,被吵得晕头转向,只看见地上腾起的灰尘和火光影子里幢幢的人影。她愤恨地捶打他的背,小拳头一下下打在锁子甲上,打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她终于绝望地哭起来。
罗逾大声道:“牵我的马来!我带她走!”
杨盼哭着大喊:“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她头顶上他的声音冷冰冰传过来:“你没得选了!”
羊入狼口,再无余地。
罗逾扛着杨盼跳上了马背,才把她放在鞍子上,用狐毛里子的大红斗篷裹上。他一手持缰和弓,臂弯还勒着杨盼的腰腹,一手开弓弦。他身边的一个士兵策马递过来一支点着火的松明箭镞,罗逾举弓放箭,火光流星一样划过天际,带着鸣哨的锐声,落在营地正中的篝火上,“腾”地燃起大火来。
他带的人也纷纷朝篝火的方向放出火箭,霎那间无数金红的流星划过天宇,煞是撼动人心。南秦的诸人仿佛看呆了一样,也无人敢出声,无人敢呼救,眼睁睁看着篝火顿时高入半空,“哔剥哔剥”声音不断,半天的云都像回到黄昏时,染成了红色。
接着是鞭声齐鸣,马儿被抽打得嘶鸣不已,一旦松开缰绳,拉动嚼子调转方向,牲畜们在喝马的喊声中又顺着道路往平城大门疾驰而去。
杨盼的哭喊声过了好久还能隐约听见。金萱儿从刚刚的心摇魄颤中醒过神,呼了好大一口气才对其他人说:“北燕这抢婚的风俗真是恶劣呢!还非得新娘子哭嫁!公主一哭,我心里都酸酸的难受……”
她真个抹了一把眼角,骂骂咧咧,嘟嘟哝哝:“要是皇后知道公主被吓成这样,不知道多心疼。这杀千刀的驸马!杀千刀的鬼地方!……”
马行的速度极快,杨盼脸上的泪被吹干了,脸蛋觉得冷冰冰的,身上因为被裹在斗篷里,狐狸毛暖暖、软软的,背上他的胸膛——哪怕隔着金属的锁子甲——也是暖烘烘的,都觉得汗要冒出来。
她也不哭了,不管是什么命运,面对就是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父亲已经在华阴郡布下十万大军,想必对其他要塞也不会疏于防守;弟弟们暂时看起来还是颇为和睦,想必不会短期内叫阿父后院失火——既然如此,不过一身而已,怕什么呢?
罗逾的声音落在她头顶:“不哭了?”
杨盼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在她头顶笑,笑声又脆又亮:“也好,留点力气。”
到城门不过一瞬,一群马都勒了缰绳慢了下来。罗逾从斗篷里掏出腰牌对城门领晃了晃,城门领笑着说:“恭喜殿下!”
马又跑起来,城里大道,速度慢了很多。小郎君大概还在笑,杨盼朝斜上方可以看见他颌角平缓的弧度。她咬咬牙,仗着斗篷遮掩,伸手从他披甲的下方伸进去,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罗逾的笑容大概是被打断了,低头伸手护痛,并把她的手捉出来。
趁这当口,杨盼突然一阵挣扎,想从马背上滑下来,旋即就被捉住了,他用力环着她的腰,杨盼觉得自己要不是还没吃晚饭,只怕要吐出来了。
“别勒着我!我想吐!”她嚷嚷着,“吐你一身你别嫌脏!”
罗逾略松了松,低头嗔怪她:“掐我也就算了,从这么高的马上往下跳,你想摔折两条腿进洞房吗?”
“哪个跟你——”
进洞房?!
杨盼的脑子又跟被雷击了似的,愣了一会儿才说:“哪个跟你进洞房!”
“不进也不行。”他降了速度,抬鞭指了指前方:“到地方了。”
那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宅邸,门楣上青底金字,大大地写着“扶风王府”四个大字。打开大门,一路红灯笼沿着甬道,里头贺客盈门,也不避讳新妇露着脸,嚷嚷着“来了!来了!”顿时鼓乐齐奏,是杨盼从来没有听过的节奏分明的胡乐,歌女舞姬跳着胡旋舞,身上长裙舞成一朵朵石榴花,臂上彩带飞在空中,宛如焰火腾起一般。
甬道尽头门扇大开,是王府的正屋,里面迎面燃着篝火,后面仿佛是一座毡包。
杨盼已经呆了,头上发髻乱蓬蓬的,因挣扎而翘起了许多呆毛,被火光一照,真是有些狼狈。
罗逾已经把箍着她腰在姿势改成了挽着她的手,此刻低声说:“小呆瓜,怎么不看路?”
杨盼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是一个棕色皮子、大红彩绸裹着,配件都是镶金饰银的大马鞍。她本能地一大步跨过去,周围响起女眷们的喝彩声,打扮得奇怪的傩师在鼓点里又唱又跳,奇怪极了。
几个女眷上前向天空、大地和他们两个人洒着香喷喷的酒滴,口里喃喃诵着什么。又有人给罗逾递了弓箭,一样是火箭,他把箭射到篝火的顶上,蓬起一团烈焰。那几个傩师便随着音乐蹦跶得更欢了。
过了篝火,便是青色毡子的帐篷,早有人揭开饰着红花的帐门,把两个人迎了进去。里面一片辉煌,正中是织绣精美的彩色氍毹,上面铺着大红羊毛毯子,坐席都是毛茸茸的皮毛料子,矮案上摆满了瓜果和食品。
两个人被喜娘奉到上座,喜娘问罗逾:“殿下可曾挨打?”
罗逾揉了揉胳膊,其词若憾:“挨了,好狠呢!”含着笑瞟杨盼。
喜娘笑道:“捶杖新婿,才能打掉晦气,将来福气盈门!”
罗逾笑道:“可不是,我特意没说,就是怕挨揍,结果还是逃不脱。”
喜娘笑道:“可不是注定殿下的福祉无穷?”瞥了一眼新娘乱蓬蓬的头发,还没缓过来的肃杀脸色,“噗嗤”了一声才说:“王妃从南朝来,大概不知道鲜卑的风俗,娶嫁靠抢,就算是明媒正娶,也要做一个抢亲的模样。女婿在岳家挨打,越挨得住福分越多。”
她跪坐斟酒给两个小新人,口里道:“一杯祭天,一杯祭地,天生地养,常与福祉安康……”
杨盼总算明白今天的路数,哭笑不得,又觉得好笑,又觉得丢脸,此刻只能学着喜娘和罗逾的模样,用手指从杯里沾了酒液,弹几滴在天空,弹几滴在地上,最后交换过系着红丝带的酒杯,彼此抿一口,算是喝过了交杯酒。
喜娘心满意足,说了一串儿的吉祥话,把两个人的衣襟绑在一道,然后道了“安置”,笑吟吟出门了。
外头鼓乐也渐渐停止了,宾客盈门的说笑声小了,篝火“哔剥”的声音也慢慢消失了。杨盼问:“你不用到外头陪客人饮酒?”
罗逾摇摇头:“他们已经吃过喝过几轮了,不需要新郎官陪同。下面的时间,都是咱们俩的。”眼睛便亮汪汪地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知道的……作者很啰嗦……
所以,只能说明天不负众望了。
爱你们(づ ̄3 ̄)づ╭
☆、第一三二章
杨盼心里还有点气罗逾, 虎着脸不想理他。罗逾捱蹭过来, 搂着她的腰开始嗅她的头发。杨盼伸手把他一推:“心情不好,别动手动脚的, 讨厌!”
罗逾知道这抢亲的婚俗把她吓到了,女孩子要靠哄,今天新婚燕尔, 只能用水磨功夫。他低声下气说:“我知道今天吓到你了。我们这里认为女郎出嫁, 哭得越大声、对母家越留恋,说明越重感情,将来夫妻也越和睦。而娘家女眷会拿着竹杖杖打新婿, 打得大委顿的都有,既是给新婿一个警示——日后不许欺负新妇;也是意味着新婿是个吃苦耐劳的男儿,将来有出息,有福气。”
这些奇特的抢亲遗俗都说明北朝的女儿家金贵。
但这也是杨盼大不服气的地方了, 她嘟着嘴说:“既然是风俗,怎么不提前叫我知道?你今天吓死我了你懂不懂?”
罗逾前仰后合:“虽然不叫你提前知道风俗,但你难道不懂我们要大婚?就算我换个法子来接你, 也还是我来的嘛!我事先也告诉了你身边的大宫女金萱儿,她拍着胸脯叫我别说。”
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杨盼恨得牙痒:“她凭啥自作主张啊?”
罗逾说:“她说:‘既然要哭嫁, 事先说明白了,咱们那个开朗得没谱儿的公主一定哭不出来, 到时候满脸嬉笑,太不成体统。还是别告诉她,兴许能哭出来。’”
罗逾点着头说, 似乎对金萱儿的先见之明很是满意。
“她才不靠谱呢!”杨盼几乎要脱口而出:她都做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了!还幸好罗逾反应快,火盆分量重!不然,不堪设想!
但是再想想,罗逾先也没说错,他们说好了要大婚的,就算形式上是抢婚,把她吓成这样,死的心都有了,在外人看来是没道理。怪只能怪她上一世被罗逾坑太惨了!
所以,罪魁祸首还是他!
杨盼不讲理地说:“反正都怪你!”
罗逾这会儿任她怎么栽赃都行,笑眯眯说:“好好好,都怪我,全是我的错。”
边说,边又开始动手动脚。
杨盼“啪叽”一下把他的手打开:“我还没来得及吃饭呢!饿了!”
虽然有些懊恼,但是总不能让新妇饿着肚子那啥。罗逾赶紧把食案移过来:“你爱吃啥?”
食案上十分丰盛,杨盼目光巡睃了一圈,虽然菜品是北边风味的,但是现在饿了也不挑,指了指中间一盘蒸羊羔,然后也不接罗逾递过来的筷子,直接张开了嘴。
罗逾好笑,但见她这一副待哺的小鸟似的模样,又觉得今日伺候她实在是享受,于是用解手刀切开肉,挑了最嫩的面颊肉和肋条肉片好,直接拿筷子夹到她的嘴里。
“好不好吃?”
杨盼点点头,颐指气使点菜。罗逾心甘情愿侍奉,指望着她快快吃完,就可以享用他们俩的花烛之夜。
终于把小女郎喂到肚儿圆。杨盼揉揉肚子说:“我要洗澡——过来前弄得一身臭汗,马背上又吹了一头一脸的风沙,脏死了。”
别说她要洗澡,讲究清洁的罗逾也要洗啊。他说:“屏风后有浴盆,我叫人打热水来。”
接着邀约:“咱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