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嗯!”杨盼说,“越是刻意,不对劲越多,你这里是不是也得到了消息——但却不是正儿八经的圣旨传过来,而是其他途径的消息?”
  罗逾心宽了些,虽仍然蹙着眉头,但不再和先似的忧心忡忡了。他说:“这……我要再想想。”
  杨盼点点头,温柔似水地笑道:“你慢慢想。决策不好拿,就跟我一样,刚得到消息时,我就差点要奔去南秦娘家了,后来想想,怕是个套儿,又怕万一是真的,左思右想,还是来投奔你,甭管哪条消息是真的,咱们有商有量,彼此对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罗逾忐忑的心,算是略有些着落感。消息真不真,还不能确定,但是,至少自己不能急,不能一想到阿娘就乱了心智。现在稳稳妥妥把对柔然的这一仗打好,收归祁翰和乌由这里的柔然军心,万一母亲被赐死的消息是真的,自己这十万人才有可能对抗前来增援的二十万,也才有资本和父亲谈判。
  “好。”他沉沉地说,“我专心打仗。不过,我阿娘的事,我也趁着写密奏的机会,旁敲侧击问一问我父汗,毕竟这世上,我阿娘只有一个……”
  外头“呼呼”地刮着风,雪落地“沙沙”的声音都能听见。罗逾盘膝坐在他的营帐里,认真写他的奏报。洋洋洒洒数千字,终于写完了,他觉得眼睛酸胀,不知是因为写久了疲劳,还是因为想到娘亲时心酸,所以甚至顾不上再检查推敲,搁下笔,捏着鼻梁两旁的睛明穴,让自己悬着的心放一放。
  突然,一阵清爽的香味从身后飘了过来,接着是一双淘气的胳膊环着他的肩膀,“咯咯”的笑声随着热乎乎的呼吸喷在耳边。
  罗逾心里一阵久违的舒适,一把捉住她两只小手,回头笑道:“又调皮!”
  杨盼刚刚洗沐过,还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脸颊又柔又嫩,蹭在他的脸上,蹭两下,就忍不住要吻他长出点胡茬的脸和下巴,整个人像挂在他背上一样。
  罗逾背着她说:“轻了嘛?是不是一路来没有好吃的,很辛苦?”
  “没有你运筹帷幄辛苦呀!”杨盼给他揉揉太阳穴,然而也不老老实实揉,揉两下就亲一亲,揉两下就亲一亲,终于惹得男人返身来抓她。
  她被抱在他膝盖上坐着,胁下被两条结实的胳膊裹着,湿漉漉的发梢格外撩拨人,罗逾便只顾着上下吻她,从胳膊到肩膀,再从肩膀到脖子,又重新从脖子滑下来,一路顺着她的肩胛骨往下亲,隔着衣服都能感觉热乎乎的嘴唇。
  杨盼却心不在焉,伸头看他写的奏稿。前头的叠在下面,而且是军政,她也不很明白,但最后确实在旁敲侧击问他母亲的事,杨盼指了指奏稿说:“这里,好像不太适合。”
  罗逾的吻停下来,问:“什么不适合?”
  杨盼坐在他怀里,看了看他的表情,才指着奏稿上一行说:“‘慈母养育之恩,昊天罔极,虽反哺跪乳犹不能报。儿臣在边疆,山砠水厓,然闻听母氏有难,心忡忡而意结结,茶饭不思。惟其乞父汗圣烛明鉴,勿被加惑,望多方详查,以正母氏冤屈。儿臣泣血恳请,伏惟垂怜。’”
  罗逾似乎有些不快,但还是问:“哪里不妥?”
  杨盼又看了看他的脸色,问:“‘勿被加惑’,指的只有是李耶若了?‘正母氏冤屈’,指实了就是你阿娘一定冤枉了?用词虽谦卑,意指却刚愎。你道听途说一段传闻,便揣测你父汗的爱妃李耶若陷害你阿娘,而你父亲像个昏君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你还拿自己在边疆掌兵隐隐地胁迫,你想想,你父汗看这样一份奏稿,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不开心也只好由他不开心。”罗逾把奏稿合起来,“我无心叛他,但他也当知道,我并不是全然无力的人!”
  “这样不好。”杨盼说,“我觉得上次巫蛊的事,另有玄机,你还是恳切些,求你父汗暂缓判处,等你立功回去,再慢慢详查,若是冤枉,自然可以昭雪;若并不冤枉,巫蛊是可大可小的事,你作为建功立业的儿子,求她一条命,总还是求得到的。”
  她看见罗逾眼中怒气渐盛,说话的声音不由小了些,自己想想一片冰心大概是被他误会了,不由有些委屈,起身要从他怀里离开:“你不爱听,就算了。反正我是好意,也是好话……”
  他一胳膊箍住了她的腰,用力不小,勒得她呼吸都紧了。
  “阿盼,”罗逾沉沉地说,“我阿娘肯定是冤枉,因为,她没有任何原因要害李耶若!她只有我,而我无所争,她恨李耶若干什么?我知道,自古婆媳难处,而你们恰恰是先后两朝的金枝玉叶,贵胄宗亲,有国仇,有家恨,所以……”
  所以,他的母亲反复在他耳边说要杀杨盼以报前朝大楚的仇;而杨盼如今也在他耳边喋喋,暗含着对他母亲的不信任。
  杨盼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但是此刻也被他的盲目和愚孝给激怒了。
  上辈子她被他杀死,只怕就是他那个阿娘不断地挑唆,加之贪婪的叱罗杜文想要南秦的乱相,所以两方逼迫他杀妻报仇、报国。这辈子,她好不容易摆脱前嫌,毅然决然地跟他在一起,倒没想到他遇到他阿娘的事,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怎么不想想,他阿娘要是永康公主,怎么生得出他来?!
  杨盼冷笑道:“她是金枝玉叶,贵胄宗亲,想必你知道她在前朝大楚的封号?”
  罗逾愣了愣,接着说:“那不重要。”
  “重要。”杨盼冷着脸,腰在他箍紧的胳膊间扭了扭,想挣脱出来,嘴里说,“我跟着我舅舅修前朝史籍,大楚嫁给北燕的公主郡主等等,也就寥寥几个,我心里都有谱。我说给你听……”
  罗逾想起母亲曾对他哭诉过:杨寄是篡位登基的皇帝,要显示他是天命所归,必然会往前朝大泼脏水——他也不是没在南秦待过,所有的史籍、舆论,一边倒地责难前朝——可这难道就是事实?难道就不可能是已经被篡改过的、虚假的事?历代都是后朝修史,抹黑泼脏水的事还少了?
  他硬邦邦说:“我不要听。”
  “那你放开我。”
  罗逾问:“我放开你,你想干什么?”
  杨盼负气道:“你既然不要听我说什么,自然只听你阿娘一面之词。我想干什么?我想我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你不要我,我阿父要的!”说着,眼泪就挂下来了,拍打了罗逾铁箍似的胳膊两下,见没有反应,于是低头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不是平常玩闹时轻轻的啮咬,真是使足了劲,任性地咬下去的。罗逾也不防备她居然真的咬人,只穿单袄不搪疼,吃痛太厉害,不由地就松了劲。
  杨盼反应一直就很快,连滚带爬从他膝头上爬出他的怀抱,躲在帐篷中间的大柱子后面,警觉地望着他。
  见罗逾黑了脸起身来抓她,杨盼一溜烟儿从门里钻出去,外头下着大雪,她穿着屋子里穿的单袄单鞋,没有帽子还挂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顿时被冰冷刺骨的风雪吹得浑身打战儿。
  可是面子不能输啊!杨盼咬了咬牙,发足朝马厩跑。
  罗逾在门口看她作死,气得比那天跟王蔼吵架更甚。原想不理她,看她这怕冷的家伙能在风雪里挺多久,但看了没多会儿他先忍不住心疼了,几步蹿出去,一把把她揪住。眼见这几分钟功夫,她的头发上已经结了冰花儿,眼睛里流下的泪水一道道冻在脸颊上。浑身都哆嗦着,冷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没穿外头厚衣服,只能牢牢把她抱在怀里,恨恨地骂了一句“笨蛋”,赶紧回到屋子里,把她往厚厚的羊羔皮褥子上一丢,又拿厚被子裹起来,接着去案桌上拿热水给她喝。
  一回眸,便看见杨盼从被窝里钻出来,不屈不挠好像还想跑。他怒喝道:“你给我老实呆着!再乱跑,我就——”
  “你就怎么样?你还敢打人不成!”
  困兽犹斗,而且越挫越勇,她一下子从被窝里站起来,叉着腰怒目他,边怒目他还边吸溜着鼻涕。
  罗逾气不过,拳头一捏,在柳木的案桌上狠狠一砸,听见“咔嚓”一声,桌子面儿上裂了道口子。
  杨盼立刻怂了,背贴着毡包壁,盯着他不做声。
  罗逾手指关节也是钻心的疼,偷眼看看已经青了一片,心道这娇嫩的小女郎,可不能对她动手。他看了看桌子上还险险立着的热水杯子,缓下声气,说:“你过来。”
  杨盼挨挨蹭蹭不动,眼见罗逾好像要上前抓她,她突然尖叫起来:“王蔼,救我啊!”
  
 
  ☆、第一六二章
 
  这里的动静, 隔壁大概早就在关注了, 所以听得杨盼这一声尖叫,罗逾很快看见王霭撞开门进来, 皱着眉问:“罗逾!你在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罗逾指着他,手指尖都是颤抖的,“你给我滚出去!”
  王霭看看他, 再看看缩在毡包一角, 扁着嘴似乎要哭的杨盼,昂然道:“这是我们大秦的广陵公主,我是大秦的臣子, 你这狗熊脾气若是伤到了我们公主,怎么不关我的事?!”
  本来就生气,见到旧情敌更不是滋味,王蔼再这样直剌剌地指责他, 简直是要气疯了。这时候也顾不得王蔼身子骨不好,罗逾上前把他往门外一推,用了十成的劲, 顿时把一个跟他差不多个子的男人推倒在地。
  地上有厚厚的积雪,想必不会摔伤。罗逾亦没有看见王蔼有痛苦的神色, 因而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横眉怒目道:“王蔼, 你听好,这是我叱罗宥连的家务事!用不着你管!大秦的广陵公主,现在是我的妻子, 我们之间更不用你插手!”
  罗逾“砰”地把门关上,从里头一闩,气哼哼瞪着缩在毡包边壁的杨盼。
  他们听见乌由飞奔过来的声音,听见她在用说得飞快的鲜卑语责骂罗逾,也听见王蔼说:“我没事。”
  王蔼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五殿下,不错,你现在是万人之上的北燕皇子、扶风郡王,北燕大汗的新宠,掌握着十万人的兵力,我们都听你的指挥。但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初心?可还记得你对广陵公主的誓言?还记不记得你自己在心里说过要对她好?”
  他顿了顿:“当然,你心里有没有说过我不知道。应该是有的吧?我在心里,就把这话对乌由说了无数遍。”
  这混蛋家伙,贬损了他罗逾,还给自个儿脸上贴了一层金,讨好乌由公主。谁说他一味耿直的?他简直是太厚颜无耻了!
  然而这话委实气人,罗逾看着缩在壁边、委屈得泪珠乱滚的杨盼,心里在喊:我怎么没在心里说过要对她好?怎么没说过?!
  那么多个以为必然要分别的暗夜,他为自己生命中这唯剩的一缕光明偷偷哭泣过多少回!向上苍祈祷给他一个奇迹多少回!他的用心之苦,哪里不如这个占了现成便宜的王蔼?
  他努力地深呼吸,平复着自己,对杨盼伸手道:“阿盼,过来喝点热水。”慢慢向她走过去,示意他并无敌意。
  杨盼到底心里始终有上一世被杀那根刺,大声道:“你别过来!你别碰我!”
  可惜罗逾并不知道这根刺的存在。
  他只是绝望地想:难道之前那么多的恩爱也不敌此刻一点点龃龉?
  她还要他怎么样?
  罗逾已经嘴角发抖,强忍着情绪问:“我不碰你。咱们好容易见了面,能不能好好说话?”
  杨盼头一抬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刚刚吹进鼻腔里的寒气这时候发作起来,一个字还没蹦出来,先蹦出了两个狼狈的喷嚏。
  “过来喝点热水吧,祛祛寒气。”他用他隐忍的最后一丝平静说。
  杨盼今日也是气坏了,擦掉鼻涕,伸手一抹眼泪,凶巴巴说:“我不喝水,你不要再管我了,我就冷死在这儿,病死在这儿,也是我的命!你孝顺,你就和你阿娘过吧!非拉扯着我不让我走做什么?”说完,捂脸往地上一坐,抽咽着哭起来。
  小郎君给她气得浑身战栗,还有吵架以后的无力感裹缠着。
  面前这若是个男人,还好扑上去好好打一架泄泄怒火,可又是这么娇嫩的小女娃,他吹气都不敢吹重了,还能怎么样她?不能打,又不能骂,还不舍得赶她走。见面才两天,还没鱼水和谐一回,就吵了这么大一架。他有深深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太可悲,掉进还没碰面就绞缠着的婆媳关系里抽身不得。
  阿娘还在平城未知生死,他六神无主却又得不到任何一个人的理解和安抚。
  罗逾一下子坐下来,把面前案桌上写好的数千字奏稿撕成几爿,胡乱往前一抛。心里涌起浓郁的酸涩,只觉得眼眶子都热上来,偏偏又是个男人,怕在杨盼面前丢丑,于是双手捧着头脸,极力使自己不要动、不要动……
  他听见杨盼的哭泣声越来越小,可是不愿意抬头。接着是她极轻极轻的脚步,以及到他案桌前收拾撕碎的纸片的动静。
  “你哭了?”她小心翼翼在问。
  罗逾偏偏头,仍是抱着自己的头脸,修长的手指捂着眼睛,瓮声瓮气说:“没有!”
  他透过指间的缝隙,看见她的脸红红白白,眼睛还肿着,正蹲在地上盯着他看。顿时有些恼也有些松劲,撒开手说:“我又不是你,动不动就哭!”
  可是,杨盼分明看见他眼眶是红的,瞪着一对兔子眼,长长弯弯的眼睫毛湿漉漉的——只是没像她一样放开了大哭流泪而已。
  她一瞬间有些心虚:在南秦时,她是出了名的难缠:阿母这么强悍的一位皇后,连她阿父这样靠武力上位的帝王都不敢惹,倒给她气哭过好几次;如今,她虽然也在哭,但哭得还是带着一些刻意的,可却真的把这位小公狼一样能隐忍、极坚强的男人给气哭了。
  真是好作孽啊!
  一向强悍的男人突然露出脆弱无助的一面,又哭得这么克制、这么动人!
  她一下子心软了,要是换位想一想,他现在遭逢的是母亲生死未卜的巨大灾难,六神无主、神思昏乱都不奇怪——谁天生就是冷血忘情的圣人呢?她要揭开他阿娘的面具,总得当面锣对面鼓地有个契机,而不是在这里吹风——他当然不信啦!
  杨盼摇了摇他的胳膊,罗逾犹在生气一样,把胳膊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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