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寒风把雪花吹地四处飘荡。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
安溪把深蓝色的围巾蒙在脸上只露出的一双黑色的眼睛,乌溜溜的,迷蒙着一层水气。冰天雪地里,远远望着,两人成了不断向前移动的黑点。
九叔家离家里有点远,两人走了大半个村子才走到他家里。他老人家写了一手好字,这么多年村子里户户人家的对联都是由他操笔写的,上门求对联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带上一点东西,有时候是一个鸡蛋,有时候是半升米。不论大小,心意到了就成。
踏在干爽的地上的时候,安溪把身上的雪拍了拍,顺带把江潮领子上的雪痕拍掉。
江潮在和九叔家的儿子说话,他问了那人才知道,九叔昨晚摸黑上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别说是写对联了,现在躺在床上动都动弹不了。
本来就好大一把年纪了,现在这么一折腾,半条命都得整没了,男人叹了一口气,只能和上门拿对联的人说抱歉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对了,江潮媳妇,我都忘了你是医生了,你有空能给你爸看看吗?”男人搓了搓手,殷切地看着她。
安溪点了点头,在问清楚情况之后,由着对方领她进了房间,房间里好大一股味道,是一种新鲜草药药汁的味道,安溪问对方是不是有用过药。说是敷了跌打的伤药。
她心中了然,农村地方一般都会有一些治病的土方子,虽然都说没有医学跟据,有些甚至很荒唐,但其中也有能经历住时间考验的,这种确实有效。
九叔虽然全身不能动弹,但说话还是没问题的,安溪问他哪里疼,他说是腰上,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刚好腰磕到一块石头上了,别的地方只要动一下,就能牵扯到腰上也痛地不行。
安溪心中大致有了数,就看老人家是扯到筋还是骨折了,如果是骨折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还得接骨。她让九叔儿子和江潮帮着老人翻了个身,手在他背上仔细摸着。
半晌过后,她才往后退了一步,到明亮的地方。
“江潮媳妇,我爸他怎么样了”,九叔儿子有些焦急的问道。
“骨折是没有,估计是背上的筋肉拉伤了,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移动老人,需要静养着,如果有条件的话,平时多帮老人按摩一下四肢。另外你们现在用的药可以继续用,会有些效果,在配上针灸治疗,观察一段时间,等病情有了好转再说。”
毕竟老人家和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受点伤养一养就挺过去了,老人家却有可能是直接去了,安溪对待这种病人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好在九叔身体素质还不错,现在情况不算太糟糕。
“江潮媳妇,那个针灸要怎么办”,男人搓了搓手,不大确定地问道。
“针灸交给我就好了,不过今天东西没带过来,下次我找时间过来一趟。”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安溪摆摆手。
九叔一家也算好了,当初她落难的时候,至少没听人说她的不是。对这种人,安溪很难能硬起心肠。
江潮守在床边,眼睛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着。他还从来没有正经看她给人看过病,只是听别人说他家小媳妇厉害,他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厉害的,不过今天走这一遭,算是懂了那么些了。
安溪低头思索时,那一霎那流露的风情让江潮迷了眼,他不由露出一个笑,这辈子能把她娶回家,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气。
临走的时候,九叔儿子硬是塞了几个鸡蛋给他们,安溪没怎么推就收下了。
屋外头,他揉了揉安溪的发顶,把小丫头的早晨梳好的头发都弄乱了不少,“我家小媳妇怎么这么厉害。”
安溪红着脸把他的手拍了下来,“谁是你家小媳妇,不要脸。”
过年贴对联是村里年年的传统,哪怕最艰难的那几年都没断过。江大友一听没有对联,就坐在那里忍不住唉声叹气。
“大友,要不还是去镇上走一趟,过年不贴对联那还过什么年”,余秀丽在一旁搭话说道。
“现在去镇上也来不及了,而且下了这么大的雪,路肯定被封住了,还怎么去。”江大友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当初江潮上城里的时候,让他带副回来就好了,虽然要花点钱,但好歹不用面对像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安溪凑到江潮耳边小声问道:“贴对联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她生活的那年代早就没什么年味了,过年过节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她也从来没见过她爸妈或是周围的邻居说要贴副对联。
江潮回道:“对联每年都贴,养成习惯了,要是哪年不贴,心里就不得劲,总觉得会坏了来年的运气。”
是这样的吗?安溪有些疑惑,不过这估计就跟她每天早上要刷牙洗脸一样,要是哪天没做,这一天都舒服不了,差不多就是这个理了。
江大友和余秀连正商量着办法,安溪沉默了一会后忽然插话道:“爸,我想我应该会写对联。”
江大友立马转头看了她一眼,“江潮媳妇,你真会写对联。”
全家人的视线都放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把身体往江潮身后移了移。
“我没写过对联,所以也不是很有把握能写好。”
安溪没什么其他的特长,就是那手毛笔字还拿得出手。和中医一样,她从小开始练习,一直没断过。如果只是写一副字的话,她还是有些信心的。
没写过对联,江大友张张嘴,不由心里头有些失望,但现在左右是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写对联的纸笔九叔应该是有的,早知道你们刚刚去的时候就借过来,也省得还要再跑一趟了。”
江大友边说边往外面走着,说是往九叔家里取纸笔去了。
第39章
“大友, 走这么急做什么, 你也是来拿对联吧!没用喽, 九叔都倒下了,你看我们两手空空的回来,今年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刚从九叔家里出来的人叹了口气,满是无奈。可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总不能把老人家扯起来把笔塞在手心硬要人家写吧!
江大友放个放缓了急匆匆的脚步,“嗨!可不是吗?好早之前我就让我家江潮来问过了,你说九叔平时身体那么硬朗,怎么平白就遭了这种罪,真是造了孽哦!”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那你还来做什么”对方疑惑地问道。
“江潮媳妇说了,她会写对联,这不缺纸笔吗?我找九叔家问问看。”江大友笑呵呵地说道。
“江潮他媳妇真会写, 那感情好, 我这还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哪!我也跟你上家里走一趟你看成不。”那人一拍手, 整个人都喜气了不少。
“怎么不成,我先去九叔家,你在这里等着我一等。”
安溪没想到江大友只是去一趟九叔家里, 怎么背后跟出了大部队来了。不大的堂屋里挤了不少人, 有些吵闹。她数了一下,好歹有五六个人, 都是顺路跟着江大友过来。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恭维话, 安溪不觉有些头大。
江大友也是干笑不已, 他跟别人把话说得满, 他还不知道安溪是不是有这个水平,他也不求她写得有多好,只要能入得了眼睛就行。毕竟是要贴在门上当门面的东西。
江大友把红纸,笔和墨都摆在她的面前。毛笔很大一支,看着很有气势,她自己平常练的是簪花小楷,一对比就显得有些不够了。所以她先是在废纸上练了几笔,找到手感之后才端着笔,凝神静气。
大笔在纸上挥舞了第一笔开始,周围嘈杂声全屏在耳外。安溪执着笔,在心中计算着每一个字的合适位置,墨在纸上晕染开,一个一个的字纵横连贯的出现在纸上。
那张红纸几下从头被滑到尾部,江大友才转了个身,在转回来,安溪已经停笔了。
“爸,好了”,安溪吹了几下红纸,把对联交给了江大友。
“这就好了!”江大友摸了摸头,不大敢相信。九叔都没她写得快呢,别是随便乱写敷衍他的吧!
他半信半疑的从安溪手上接过对联。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江大友完全的门外汉琢磨了半天也没看不出一副字好在哪里,就是看着舒服,对眼睛是种享受。
九叔的字看上去就乱一点,潦草一点,看着有些累人。安溪则是写惯了楷书,所以更谨慎一点,也更秀雅。两相对比之下,很容易就发现了二者的不同。
江大友眯着眼睛念叨上面的字。
上联:迎新春江山锦绣
下联:辞旧岁事泰辉煌
横批:喜迎新春
“江潮媳妇,你看是我这个念法吧!”江大友喜气洋洋地说道。他念的时候声音很大,中气十足。
安溪点点头,“爸,就是你这样念的,字没错,顺序也没错。上联最后一个字是仄声,下联最后一个字平声。”
江大友也不清楚什么是平仄声。只是欢喜的把对联递给别人看,心里那叫一个美。这儿媳妇可不又给他在乡亲们面前张脸了吗!
“江潮媳妇,你可得给我家也写一副出来。”
“还有我家。江潮媳妇可亏了有你在,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
安溪被吵得头大不已, “叔叔婶婶,我慢慢写着来,都不急。”
三水村总共五十来户人,每户一副就是五十副。直到下午的时候仍旧有人陆陆续续过来拿对联。
写完对联后,安溪才甩了甩酸痛的手臂。不过有付出总是有收获的,桌上堆了一堆东西,鸡蛋,大米,油盐都有一些,每家送来的不多,但五十多份积少成多,也不少了,够一家人节省一点吃半一个月了。
安溪摸着小鸡蛋,咧嘴笑开了,原来写对联还能有收入啊!
江潮端了碗热水给安溪,让她润润嗓子。看着小财迷的样子,江潮忍不住好笑地摇摇头。
当初把黄金交到她手上的时候,黄金能不比这些东西有价值,也不见她这么开心。
他哪里懂,黄金是他赚回来的,她从头到尾就没在里面掺和过,就算再有价值的东西,如果这中间没有她付出心血,那就跟天上白砸下几百万一样,开心是开心,但能有多珍惜。
反倒是这些东西虽然少,但是她一笔一划赚回来的,她的心血全在这中间了,那心里美滋滋的就甭提了。
江大友早就说了,除了工分归公以外,其他他们自己赚的外快都归他们自己支配。尤其是这两个孩子都成家了,就更需要把这些分清楚了,免得亲兄弟到时候为了一点小财反目成仇。
江大友做了这么多年村支书,也见多了不少荒唐事,对这一点他还是看得很透彻的。
“江潮,我想吃蒸鸡蛋。”安溪趴在桌子上舔了舔嘴角。
她真的真的很想念蒸鸡蛋的味道,尤其是那滑滑的触感,让吃多了红薯蒸饭的安溪不由一阵嘴馋。
“亲我一下,就给你蒸”,江潮指了指脸颊,不怀好意地笑道。
安溪脸上微红,小瞪了他一眼后,才踩在凳子上,抱着他的头,在他脸上印了个吻。江潮抱住安溪的腰,把她从凳子上揽下来,打横抱在大腿上,直接封住了安溪微张的小嘴。
安溪抱住江潮的脖子,小声呜咽了几句,慢慢沉浸在他单刀直入,有些粗鲁的攻势下。越来越热情地回应他。
江潮喘息的声音越渐加重,安溪指尖插在江潮的头发尖,嘴唇被吸得有些发麻。
“江潮,你过来把春联贴一贴。”
江大友的声音把安溪惊到了,她推了推江潮的胸膛。江潮倒是淡定多了,他在安溪唇上又辗转了一会,才放开温热的唇瓣。他用手指覆在安溪水光淋淋的唇上,把上面的唾液擦干净。
“江潮,人去哪了”,江大友又喊了一声。
“马上就来”,他回了句。
安溪从江潮的腿上溜了下来,先他一步跑出了房门。江潮看着有些慌乱的身影,摸了摸唇边,不由笑出了声。
江大友不知道用什么,熬出了一锅黏稠的糊糊,刷在墙上,再把对联贴上去,就能让对联在墙上粘上一年不掉下来,粘性好得不行。
安溪看着江潮爬上了梯子,熟练的把对联对正,拍在了墙上,然后只一会他就从梯子上跳了下来,又重复着动作贴好了另一边。
中间小霸王江振业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了出来,一阵捣乱,待会要爬梯子,待会又是摇梯子,看得安溪一阵心惊肉跳。
江潮还在上面呢,要是他把梯子弄倒了怎么办。
“江潮,你先把对联贴好,我管着他呢!”
安溪上前抓住了小霸王的双手,把他拖到一边,可显然小霸王并不打算配合她。手脚一顿乱抓,在她手上抓出了好几条血痕,嘴里还喊着,“坏女人,你放开我,”
江潮把对联一拍,直接从梯子上跳了下来,抓起小霸王,对着屁股就是一顿打,“叔母不叫,坏女人是你能叫的,几天不收拾你就皮痒了是吧!”
“我妈说了,就是坏女人”,小霸王嘴一瘪,好嗓子又被他亮了出来。
江潮脸上一黑,这要是他自己儿子,早一巴掌拍死他了。不过安溪也教不出这样没家教的小兔崽子出来。
“江潮,我说你这叔叔是怎么当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自己侄子,你们老江家就我家振业这一根独苗苗,你要是把他打出了事,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你老江家的列祖列宗”,杨玉莲跑出屋,指着江潮的鼻子骂道。
江潮眉头一挑,刚要说话,却被安溪窜到身前。
安溪脸上生了怒意,她男人她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说三道四,“嫂子,麻烦你先教育好你自己儿子,再来说别人。连尊重长辈都不知道,走出去,还以为我们家人都这么没家教,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更愧对列祖列宗呢!我家江潮脾气好,不代表就能随便被狗咬。”
“你说谁是狗呢!”杨玉莲狠狠地瞪着安溪,她脸上本来就肉多,体格大,看上去更狰狞了。
“谁叫地最欢,我就说谁?”安溪也回瞪了她一眼。
“死丫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杨玉莲满脸火气,感觉鼻子都要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