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穷奢极侈,穆长宁早便深有体会,可直到进了无殇宫,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奢华,就是那挂在屋檐下的角灯,都是以极珍贵的蓝碧玺打磨雕琢而成。
换了往常,或许穆长宁还要惊叹一番,然而此刻她却没了这个心情。
无殇宫是魔尊的洞府,寻常不会有其他人进来打扰,而之前也从那虫蛊堂当值魔修的口中打听出来,魔尊不喜欢有人伺候,没有贴身侍女,因此现在整座洞府之中,除却无殇魔尊本人之外,应该只有无忧与巫婆婆二人在。
除却无忧不提,无论是化神期的无殇魔尊,又或者是元婴期的巫婆婆,都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找惹得起的,若和他们迎面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说此刻她一点都不紧张,那才是假的。
“望穿,无忧在哪。”
穆长宁掩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只用心神与他交流。
凭借望穿和无忧之间莫名的联系,他现在就像个人形马达,能够快速扫描出无忧的大致方向。
望穿细细感受了片刻,到了无殇宫内部,他与无忧更近了,这份感应无疑强了些许,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更能深切体会到对方生机是如何缓步流逝的,就像一个沙漏,每时每刻,都有流沙落出,待到流沙落尽之时,便是她生命到头之日。
“应该是在地宫之中。”
无殇宫除却表面上能够看到的建筑外,地下还有一座地宫,这在穆长宁手中那份地图上同样有记载。
她先前将神识凝成细细的一股探查了一遍,整座无殇宫的地形和手中地图上所载别无二致,似乎这几十年来都未曾改变过,但地下宫道是否还是一如往初,她就不能肯定了。
只是现在也没有其余的选择。
地图上所记载的,地宫的正式入口是在宫殿内部,但若是想从那里进去,穆长宁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无声无息不惊动别人,尤其对方还是化神修士。
如若不是璃兽破阵之时不会产生任何动静,想必早在穆长宁触碰阵法禁制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无殇魔尊擒住了,甚至只要现在魔尊一个警醒,突然用神识在整个洞府中轻轻一扫,她也许便会无所遁形。
自己现在还能活着行走在无殇宫内,已经是极好的运气了。
当然,这也跟高阶修士的习惯有关,穆长宁若是在自己洞府里,如若禁制不曾被触动,她一般是不会动不动就将自己洞府扫视一遍的,如果在自己的地盘都要这样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那就真的太累了。
或许也可能,魔尊现在还有更值得关注的重点,便将绝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别的事物上……比如,宫无忧。
穆长宁目光微沉,身形快速穿梭在黑夜里。
她甚至都不敢使用灵力,就怕产生任何的灵力波动。毕竟越是高阶的修士越敏感,她不敢拿这点来赌,此刻她也就像是个身手好一些的凡人,连步子都尽量放轻,精神更是时刻绷紧。
地宫之中有一条寒泉流过,这条寒泉连通地下河道,穆长宁是不太清楚当初修建这座地宫的意义何在,但水流既是通的,也许她可以尝试走一下水路。
走到园林深处,便听到淙淙水声,穆长宁当即毫不犹豫地入水,顷刻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涌入四肢百骸,几乎可以和极阴之地的寒潭水媲美了。
运转了一下体内的混沌阳火,穆长宁便顺着水流径自朝深处游去。
周围越来越暗,水流的温度也越来越低,这一路游过来,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约便是这些河道里,居然没有任何生灵,别说是鱼虾了,就连水草都不见一根。
事若反常必有妖,穆长宁深谙这个道理,静得出奇的河道中,除了流水声,再无其他动静,只是这千篇一律的流水声里,似乎也混进了其他不规律的响动。
穆长宁停在原地,细细辩听,那种仿佛泡泡爆开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地传入耳中……
第457章 门兽
完全黑暗的环境下,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在视觉无用的情形下,其他感知便变得格外敏锐,除却那种怪异的声响,就是周围河水的流动方向也有些细微的不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中缓慢翻搅。
穆长宁心中一凛。
早前便想过,既然河道水流互通,那么地宫水道入口处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御,总体逃不过两种,不是高深奥妙的机关法阵,便是通灵强大的守护门兽。
若是前者,通过璃兽便可破开阵法而入,可若是后者……
穆长宁凝神闭眼,将灵域开启到极致,整个人都仿佛与水流融为一体,河道中的每一滴水皆都成为她的耳目,将整片河域中的动静向她如实汇报。
幽深的地下河道里,隐藏着无数暗流,而这些暗流皆都朝着一个方向交汇,交汇之处水波流动,冒出大大小小无数气泡,而这些气泡又随着水流缓慢消散。
如果是其他人,到此或许便会收回注意力,暗道一声疑神疑鬼,可穆长宁却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出于谨慎起见,她将神识拧成千丝万缕的神识丝,顺着流水朝那交汇之处涌去,细细探查。
神识丝一路畅通无阻地穿透流水,却在下一刻隐隐触碰到一样异物。接二连三地触及,穆长宁陡然瞠目,猛地将神识丝全部收回。
暗夜中的河水里,有着无数透明的触手,几乎与河水融为一体,她大致描摹了一遍,才发现这是一只全身透明的水母,而那些所谓暗流交汇撞出的气泡,实则却皆是由水母口中吐出。
“是一只八阶水母王!”
穆长宁第一次见到水母王,还是在海域的鲛人宫前,那是鲛人族的海月将军,一身毒素和数之不尽的触手让人头疼不已。水母这种妖兽要想长至八阶,便比其他妖兽更为困难,穆长宁从没想过,水道的守护门兽,竟会是一只水母王,而她方才的试探,也已然引起了水母王的注意。
“哪里来的人类?”
水母王喑哑的声音在幽暗中缓缓响起,万千触手开始朝她这里伸过来,触手之上附着了一层幽绿的粘液,一点点化在河水里,就连河水都染上了一层盈盈绿意。
穆长宁不可能坐以待毙,由着水母王单独发动攻势,她同样快步上前,手中出现一只色白线团,缠丝束顷刻之间化为万千灵丝,缠绕上水母王的每一根触手,很快有更多的触手朝她伸过来,她同样化出更多灵丝。
万千灵丝随着水母王的动作在水中拨动,借着微弱的灵光,依稀可见那只水母王的本体。
“雕虫小技。”水母王哼哼冷笑,显然不将穆长宁放在眼里。
它守在此处不知何许岁月,日子过得极其无聊,难得闯来一个人类,水母王除却惯性的捕猎,更多的还是存了戏弄的念头。
先将人折磨得半死不活,再一口吞下。
水母王的触手之上粘液分泌得越来越多,灵丝在粘液的侵蚀下逐渐黯淡无光,刹那断裂,与此同时那触手顶端又射出无数牛毛小针,混入水流中,无孔不入,穆长宁顿觉手指一麻,快速在周围结出一个结界,那些牛毛细针便都被挡在结界之外,水母王的触手再次朝她伸过来。
穆长宁心知不能拖太久,她不知道这只水母王和魔尊是什么关系,如若它是魔尊的灵宠,那么主仆之间只需要一个心念传达,魔尊便能清楚自己的到来,而如今不过是水母王自信于可以对付她这个外来者,才没有立刻将此事传达给魔尊知晓。
她只能趁着这时候,赶紧解决掉水母王。
吩咐了望穿几句,穆长宁重新将神识凝成细丝,如先前一般,缠上水母王的触手。
水母王心中冷笑,暗道这人类怎么不见棺材不掉泪,然而很快它便发现,自己触手之上的粘液竟对这些神识丝全然无用,而它的触手都被这个人类梳理并拢到一起,捆成了一束。
水母王在水中翻滚,急切地想要挣脱神识丝的束缚,口中泡泡吐得更急,河水已经随着这些泡泡变为浓浓的幽绿色,这里面满满的都是它的毒素,可眼前这个人修却全然无惧,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
细小的火光顺着那些神识丝寸寸蔓延,一路延伸至它的触手,灼热滚烫得令水属性的它灵魂都要为之一颤,然而更可怕的是,它强悍的肉身竟在这火光烤炽下被逐步蒸干……
只一下,它便知这不是凡火。
身体很快千疮百孔,水母王疼得龇牙咧嘴,嚎啕阵阵。
这样完全的压制令水母王心中警铃大作,至此,它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人修。它猛然回神,就要向主人禀报这件事,这个人修再厉害,也绝不会有主人厉害。
然而念头刚起,水母王的视线便不经意地对视上那个人修的双眼。
一片幽绿里,那双莹莹紫目如此醒目,水母王不由一怔,旋即它便感受到自己的识海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猛烈撞击,它当即忍不住嚎叫出声,脑中一片空白。
要知道,它可是八阶妖兽,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修的神识居然能够伤到它!
痛苦的同时,水母王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它硕大的身体在水中猛烈翻滚,地下河道的河水被它搅得一团乱。
穆长宁冷眼看着,脸色有些发白。
神识丝使用本就废力,更别提她方才还几乎运起全部神识朝着水母王的识海全力一击,击溃它的已意识,但很快她松了口气。
水母王不知道,在幽暗之中,有个人早已无声无息来到了它的身后。
望穿使用了隐身术悄无声息踏出空间,水母王也没发现他的存在,等到身后蓦地亮起一道金光,它才后知后觉地猝然回身,这时它再想要给主人传递一个心念,可脑中的剧痛却让它连这个意识都凝聚不起来,只看得到眼前越来越近的金光。
“不能杀!”
穆长宁猛然大喝,望穿的手掌应声落在水母王硕大的脑袋上,水母王的身子立即软趴趴地沉入水底。
第458章 兄长
穆长宁看了眼沉在河底一动不动的水母王,那两只大红灯笼一样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笨重透明的身体缩成了一团。
她不由一愣,“死了?”
“我下手还能没点分寸?”望穿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只是晕了。”
这只水母王被派遣在这里守门,有很大的可能它就是无殇魔尊的灵宠,若是它死了,主仆契约中断,无殇魔尊还能不知发生了何事?届时他们用尽心思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所花费的努力也就全部白费了。
穆长宁微微松了口气,方才一战对她的神识耗损极大,要制住一只八阶水母王不是那么容易的,直到此刻她还有点头重脚轻,但显然水母王在还没来得及通风报信之前,就已经晕了,否则自己现在想必早已成了无殇魔尊的手下亡魂。
穆长宁不再耽搁,绕过水母王的身体往更深处走去。
幽深的河道绵延,愈发寒冷,到后面水流中已经混进了冰渣子,但很快一个水下洞口就出现在眼前。
虽极细微隐蔽,但穆长宁还是能隐隐感受到这洞口有些微的阵法波动,她再次将璃兽取出,如先前一般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进入阵中。
至此,便到了真正的地宫。
与此同时,错综复杂的地下宫道交汇之处,也便是地宫的中心,一个硕大的地下暗房内,一身黑衣模样俊美的男子缓缓张开双眼,长吐了一口浊气。
他展开右手,掌心一片乌光缭绕中,有一点金芒从中缓缓透出,这金芒越来越盛,到后来完全吞噬了乌光,再次暗下去后,才彻底显露出真容来。
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金蚕蛊,通体金黄,八足赤红,复眼明亮,此刻正懒洋洋地在他手掌之上爬行翻滚。金蚕的外皮已经有些开裂,似乎正到了蜕皮的时候。
巫婆婆看了眼金蚕,点头满意道:“再待最后一次进食,蛊皇便可褪下旧壳。”
无殇魔尊勾唇微笑,目光缓缓落在不远处。
宫无忧身着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平躺在一张寒冰玉床上,四肢皆被牢牢锁住固定,动弹不得。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精致的眉眼之上蒙了一层细细的薄霜,若非胸口还在细微地一起一伏,光看只怕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无殇魔尊缓步走至寒冰玉床前,定定注视了她半晌,沉声问道:“蛊皇何时可以再次进食。”
巫婆婆弯唇而笑,干枯的面容上折出一条条深深的褶子,悠然回答:“随时都可以。”
“哦。”
无殇魔尊淡淡应了声,修长的手指慢慢伸出,小心地拂去宫无忧眉眼之上的霜色,一张绝色玉颜完整展露眼前。
素来冰霜雪色的人,此刻倒多了几分柔弱无依的风韵。
无殇魔尊轻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说实话,他活这么久,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过宫无忧的姿色,确实是再难以找出能出其右者。
若不是碧血金蚕进入了成熟期,无殇魔尊其实不介意继续像以前那样养着她纵着她,毕竟这样的美人确实很难得,就算放在那里当花瓶似的养养眼也挺好。
“可惜了。”
他慢慢收回手指,抚了抚金蚕的脑袋,漠然转身,淡淡道:“那就开始吧。”
“是。”巫婆婆微微躬身,行至玉床前,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捏住宫无忧的下巴迫她张开嘴,将东西给她灌进口中。
殷红的液体顺着咽喉流入腹中,还有些许残留在唇上,为她苍白的唇染了一丝血色。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安然入睡的宫无忧眉心慢慢攒起,面色越来越痛苦难忍,被锁住的四肢不由自主开始抽搐。
她的喉间不禁发出痛呼声,但似乎是因为没什么力气了,连声响都只有微弱的气音。
宫无忧睁开双眼,五官痛苦地扭曲起来,一双黑眸中布满血丝,只偏过头一瞬不瞬盯着不远处长身玉立的无殇魔尊,幽怨而愤恨。
这种眼神,无殇魔尊早见多了,丝毫不以为意,“别这么看着我,本尊的好妹妹。”
宫无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话,唇角向上扬了扬,声音在颤抖之中断断续续:“我哪来……你这么大的兄长。”
宫无忧不过刚过百岁诞,而无殇魔尊的年龄,就是做她的先祖都已经够了,对外宣称她是天魔宫的少主,是他的妹妹,可只要有脑子的想想便知道是真是假。
还兄长?
呵呵,也不过骗骗三岁小孩罢了!
第459章 蛊皇
撕裂般的绞痛从心口处传来,宫无忧疼得双目睁圆,十指蜷紧,一滴滴冷汗顺着额角躺下,落在寒冰玉床上,很快便化作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