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景宸脸色微变，低喝道：“快走。”
因为献祭的是穆长宁，苍桐派中真正前往极阴之地身临的修士少之又少，慕衍用璃兽打开了议事堂外的屏障，只是除却苏讷言外，元婴真君们并没有一道跟上。
西北天际出现异象时，每个人都遥遥看了过去，在瞧见那扇虚无拱门时，内心激动惊讶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通天门，真的出现了……”
广宁真人，也是真的献祭了。
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安静，直到拱门真正大开时，他们才开始发现不对劲。
“这通天门怎么看起来阴森森的。”
眼见着有一个接一个修士被卷向拱门，又被绞成血雾，天边的云层都好像被染上了一层淡薄的血色，每个弟子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天门……天门吃人！”
涵熙真尊浑身一震，每个元婴真君面上都出现了片刻怔愣，眼里除了那扇能够吞噬生命的冥界之门外再无其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一样，一时间太多情绪涌上心头，堵得他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养在小寒峰的霹雳忽然站了起来，朝着西北方向仰天悲啸，不顾自己还未恢复的身体便扇动翅膀飞起来。
它和主人之间的主仆联系断了！
那天，每个苍桐派的弟子都亲眼看到，有一只体型硕大的通天霹雳虎，在半空中跌跌撞撞地飞行，口中不断发出凄厉的虎啸。
还有不少弟子认出，那只白虎正是广宁真人的灵兽。
天机门中的情况相差无几，几乎门派内所有的弟子都仰着头遥望西北天际，期待见证这场盛事。
成规真君并未去极阴之地凑热闹，一方面门中不可能没有元婴修士坐镇，其次也是有些忧心自家徒弟。自从那日将雪妖带回来，凌玄英便将自己关在洞府里，谢绝任何人的到访，成规真君也不太清楚他如今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事实上，凌玄英只是十分平静地打坐。
当初在神洲，他曾为穆长宁炼制一件法宝黑羽玄夜，经炼化后便始终贴在她的腕部，那里面掺了一滴他的精血，而如今自己心口传来一阵刺痛，无非便是黑羽玄夜毁了。
不论外头如何惊呼哄闹，凌玄英缓缓睁开了眼，眸光有寒芒微闪，起身便走进密室。
密室内放着一口冰棺，依稀可见里面躺着一个女子。
他立于棺前，勾起唇角冷笑不已，“这就是他们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
巍巍高山，直插入云，无人注意在一侧陡峭的悬崖上辟开了一个洞，洞旁不远处有一棵斜生的小树，一个身披红袈裟的老僧盘腿坐于树上，口中经文不断，耳边的拍打声同样不绝于耳。
“佛子，莫再白费力气。”千方禅师的声音慈悲且冷漠，微顿之后又默默开始诵经。
无独有偶，佛子对待天命人的态度不同寻常，为防佛子坏事，付文轩同样被困在了这里。他尝试无数种方式攻打洞口结界，然而毫无结果，平日里听来足以平心静气的经文，此刻也变得聒噪起来。
“别念了，叫你别念了！”
千方禅师充耳不闻，付文轩咬紧牙目眦欲裂，唯有向佛魔尊者求助，“尊者，求您帮我，我一定要出去！”
“出去，能做什么？”
佛魔尊者的声音隐含笑意，付文轩刹那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又是笑着说出一个事实：“佛子，你渡不了她。”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几天的，一直到手中那朵白玉铃兰上出现一条裂缝。
应声虫，从来都是成双成对，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不会独活。
付文轩看着碎裂的铃兰，只觉得胸口也好像破了一个口子，凉飕飕地漏着气。
远在神洲极东处的青灵岛，岸边站了一排白袍修士，每个人的脸上皆都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天算一族世代隐居在这片岛屿，岛外的海域常年有飓风环绕，几乎与世隔绝，但在今日过后，一切都将改变。
这一日对他们而言将是绝对里程碑式的一天！
掩饰不住的喜悦期待浮现在脸上，所有人的眼里都盛满了闪闪星光，心跳声急促热烈，好像要跳出胸膛。
然而下一刻，每个人面上的红光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雪一样的苍白，是眼里的不可置信，是脑中的一片空白。
为首的元后修士面色大变，下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径自前往岛中心的地穴，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前来求证的元婴修士。
然而，在看到地穴中场景时，所有人的身体都僵在了原地，有绝望而低哑的声音吐出咽喉。
“玉璧……传承玉璧碎了！”
这一天，注定轰动，也注定在整个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
穆长宁却是不知道这些事了。
自从被吸进那个门内，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不知道究竟持续了多久，转得她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直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醒醒，别装死。”
第532章 酆都城
穆长宁慢慢睁开眼，脑子有片刻的混沌，近在眼前的是一张冶丽近妖的面孔，她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面露恍然，“黎枭？”
“清醒了？”黎枭瞥了她一眼，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
穆长宁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条长长的队伍内，队伍里的每个人面上都带着茫然空洞之色，只知道机械地一步步往前飘。
对，是飘。
穆长宁面露讶然，猛然间想起来自己的肉身已经碎成渣渣了，现在就是个鬼魂。
低头的刹那，果不其然自己也正在半空飘着呢。
脚下看不到土地尘埃，头顶看不到日月星辰，眼前是一条冗长的通道，没有阳光，没有生机，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死气沉沉。
“这是哪？”
“冥界。”黎枭面不改色，低声道：“现在走的正是黄泉路。”
穆长宁盯着他的双脚，这一队人里面，只有他一个是用双脚走路的，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然而半透明的手指轻易便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黎枭回过头，表情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穆长宁轻咳一声收回手，讪讪道：“我就是有些好奇。”
“……”
这条黄泉路上太安静，两人的说话声便显得有些突兀。
穆长宁尽量压低着嗓音，“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是把阴珠交给师兄保管了。”
说起这个，黎枭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抿紧唇道：“冥界之门对鬼魂有莫大的吸引力，而当时慕衍又已经在极阴之地了，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直接被那股吸力吸了进去。”
穆长宁微微一顿，她先前请求涵熙真尊牵制住师父师兄他们，原来还是没用。
那该看到的，他们肯定都看到了。
天命人的献祭是连同肉身神魂一起献祭的，但总算之前的猜测没错，这条路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死路，只是与她预估的还是有一定出入。
比如她根本没有回到所谓的本体内，而是以鬼魂的形式来到了冥界。
但她的意识和元神还在，既然到了冥界，就一定有必须来这里的理由，否则就不至于这般大费周章，还非得搞出献祭天命人、打开冥界大门这回事。
或许有些东西，她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个答案。
只是冥界与修真界并非一个界面，她如今的魂魄已不在修真界，那么门内供奉的魂灯肯定熄灭了。
大概世人都以为她死了，连块尸骨都没留下。
穆长宁陷入沉思，抬头就见黎枭冷着一张脸，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穆长宁只是本能地这么觉得。
他们两个当初为了换血精血相融，以致心神相连，而现在又双双到了冥界，这层关联也是没有切断的，对方的心情，她多多少少能感觉到。
“错觉。”
黎枭口吻极淡。
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从当初自愿进入阴珠开始，他就已经做好决定了。鬼修要在凡间修行很不容易，就算有阴珠相辅，也要比正常人修多花好几倍的功夫，相较而言，冥界才是鬼修真正的天堂。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穆长宁看他冷冽绷紧的面皮，也不再去关心他怎么想，任谁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界面，大约都会有点情绪，更何况，也许黎枭在修真界有放不下的东西也不一定。
两人没再说话，只安静地跟着大部队。
这条黄泉路走了许久，才看到前方有一扇大开的石门，石门内透出白惨惨的光，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黎枭低声说道：“过了那扇门，就会进入酆都城，也就真正变成鬼魂，尘埃落定、还阳无望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穆长宁自己对这方面却是半点不懂的，她这辈子见过的鬼修也只有当初在极阴之地的那一群，后来因为祭天台的缘故，鬼城内的鬼修跑的跑散的散，一只都看不到了。
“阴珠内有魈鬼的传承。”黎枭看她一眼，“那枚阴珠比你想的价值更大。”
近到石门时，黎枭忽然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哑声道：“噤声。”
穆长宁面色一肃，缓步走进那扇石门内，被门内的白光包裹，穆长宁竟有一种浸在温泉里的舒适温暖之感，待到白光散去，穆长宁终于有一种脚踏实地之感，面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黑黝黝的城门。
城门上写着一副对联，上一联：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一联：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而横批处则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酆都城”三个金漆大字格外醒目。
天上挂着一轮惨白的圆月，城外阴风环绕，整个酆都城给人的感觉便是森然庄严。
穆长宁回过头，发现来时走过的路已经消失，但虚空中又有一个接着一个的鬼魂无端出现，飘着进入酆都城内。
她又低头看了眼，原本半透明的身体不知何时凝成了实质，身体内好像充斥了一种莫名的力量，与灵力似乎也有共通之处。
“那是魂力，也是元神的力量。”
黎枭朝她走过来，看了她一眼，面露异色，“鬼魂修行也有品阶之分，那些飘着的只是普通鬼体，炼气期鬼修被称做鬼卒，已能凝出实体，往后筑基期便被称为鬼差，金丹期为鬼将，元婴期为鬼君，再往上，便是鬼尊，也就是十殿阎王了。”
黎枭在阴珠里待了一阵，又接受了魈鬼传承，虽然还未曾完全消化，现在好歹也是个筑基期的鬼差，而穆长宁，才到酆都城，就从普通鬼体变成鬼卒了，速度不可谓不快。
穆长宁想了想，既是元神的力量，那与从前的神识攻击应该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她现在本身就是鬼魂，那么身体的每一处都能凝聚魂力。
这么一想，穆长宁便尝试凝聚魂力，很快掌心之中便凝出了一把魂刃。
黎枭见状挑了挑眉，“学得挺快啊。”
穆长宁收回手，神色有些莫名。
她感觉自己的魂力似乎远不止这么点，但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没法全部挣开。
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穆长宁抬头道：“我们先进去吧。”
第533章 找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城门，里面刹那便开阔了许多，一排排身穿着统一服饰的鬼卒鬼差把守着城门，每一只鬼的表情，都有种如临大敌般的严肃。
沿着城道一路走，没过多久就能看到一扇玉门，门口的半空浮着一明一暗两盏灯，每个进入玉门的鬼魂，都要经过门口鬼差的逐一排查。
穆长宁隐约能够感觉到玉门后的热闹，灯火通明，屋舍俨然，极为繁华，与她想象中的冥界似乎不太一样。
两人在排着队等进城门，又有一队鬼差来了城门口，这回带队的是个宽额长眉、五大三粗的金丹鬼修，守门的鬼差见状纷纷上前见礼。
“昭泽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穆长宁发现自己的五感六识似乎并未衰退，明明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并不大，但她偏偏能听得分明。
名为昭泽的金丹鬼修沉沉叹道：“冥界大门无端大开，忘川河里的十万阴魂个个鬼哭狼嚎，十殿阎王都快忙疯了，诸位鬼君都去了还魂崖，只能差我等维持城内秩序，本将顺道来城门口盯着，万一有阳间之人趁乱混入冥界，那就糟糕了。”
鬼差们闻言纷纷应和恭维，“确实如此，有劳大人了。”
昭泽显然受用，唇角慢慢扬起，然而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便听得一声冷哼传来，“你说得倒是好听！”
一个白衣翩翩的金丹鬼修双手环胸缓步走来，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瞥了他一眼，讥笑道：“巴巴的跑来城门口，还不是打算着碰到好的苗子收归旗下？昭泽，你那破堂口，谁稀得去！”
昭泽面色阴沉，“五十步笑百步，白堂，你又比老子好多少？”
两个金丹鬼修之间剑拔弩张，其余小鬼自然不敢去捋虎须，只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穆长宁看了一阵，微微挑起眉，心道这冥界和修真界似乎差不多，应该也是有各方势力的，连金丹鬼修都跑出来招人了，这得多缺鬼？
“和修真界一样，拥有灵根的只占了少数一部分，能够修炼走鬼修之道的鬼魂也不多，甚至概率还要低一些。”
黎枭的声音适时响在脑海，穆长宁原先没凝聚实体，如今既能开始使用元神的力量，例如传音入密这类本领也很快便融会贯通。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修士死后，是不是魂魄都能进入冥界？”
黎枭敛眉道：“如果元神完好，进入冥界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但也不能说绝对吧。”他顿了顿，见穆长宁一脸凝重，不由狐疑道：“你有想见的人？”
“嗯。”穆长宁并不否认。
她想见无忧，可她的元神已经散了，彻底湮灭在红尘里，即便在冥界也不可能找到她的踪迹，但孟扶摇曾经说过，他们还是会再见的，穆长宁就想，会不会就是在冥界。
只是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