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取出两截断箫,同样递过去,“这是小师叔的法宝,先前曾答应为他修补,现在就算迟了些,也不好食言,只能麻烦启光师叔了。”
把事情交代完,穆长宁像是松了口气,仰头轻笑道:“另外烦请师祖转告,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就算师父不认我这个徒弟了,他也永远是我师尊。”
第527章 豁达
涵熙真尊默然良久,实在笑不出来。他目送穆长宁的离开,余光瞥到桌案上放的东西,眼中复杂万分,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下一瞬,一阵清风拂过,洞府内空无一人,唯剩下一声沉沉的叹息。
穆长宁又去了趟小寒峰,霹雳养在师兄那里她是放心的,听师兄说它恢复的还不错,只是她还想再见见它。
慕衍喜静,小寒峰又是在僻静之所,慕衍这时候忙着其他事,自是不在洞府的,穆长宁靠着璃兽轻易穿过结界,走过那片葱绿竹林,就看到霹雳趴在溪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它身上的皮毛有些黯淡,不似从前一般油光水滑,尾巴耷拉着,整只兽都显得没精打采的。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霹雳猛然转过头来,面前的女修就算容貌有异,但灵兽与主人之间的心神联系却还存在,霹雳兴奋得站起来,摇着尾巴颠颠地跑过去。
“主人!”
霹雳拿脸蹭她,穆长宁则半蹲下给它顺毛。
“主人,你来接我了。”
穆长宁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霹雳顿时舒服地眼睛都眯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声问道:“蛋蛋那只蠢鸟呢,我从醒来之后就没见过它,它怎么样了。”
穆长宁手中一顿,霹雳能明显感受到她心情的低落,心中微沉,瞳孔不由一缩,猛然升起一个不妙的预感,直到她将炽虹剑取出,红宝石般的剑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笼罩在一层暖绒的金光里。
“它现在是我的剑魂。”穆长宁低声道:“以后,别再说它蠢了。”
霹雳浑身一震,一动不动盯着那把剑,缓步走过去忽然趴了下来。背上的双翼无力地垂着,一双虎目因哀伤而微微发红,喉间发出细碎低沉的呜咽,而长剑宛若有灵性般微微震动,发出阵阵清啸声,似是应和,也像是告别。
虎啸剑鸣持续了一会儿,才渐渐停歇,穆长宁将炽虹收回,抚了抚霹雳的头顶,叮嘱道:“你没事就好了,在这里好好调养,记得听师兄的话,早点恢复。”
她面含微笑,霹雳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她看。
“你不要我了?”
那双淡金色的虎目湿漉漉的,里面隐含某种执拗和卑微的乞求。
穆长宁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霹雳却无法冷静,浑身的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爪子焦躁地刨着地,低声吼道:“你不要我了!”
那咆哮悲痛无助,就像个被丢弃了的孩子,只能靠这种方式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不满。
“不会。”穆长宁鼻尖微酸,安抚地顺着它的毛,轻声道:“我只是要离开一段时间,时候到了,我会来接你。”
霹雳犹自不信,“不骗我?”
“不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它趴在她脚边,肉垫压在她的脚面上,收起了利爪,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摆着,似紧紧环着她。良久,才低低道:“主人,你说过的,我等你来接我。”
穆长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觉得今天的阳光太强烈,刺得她眼里又干又涩。
而此时的承德大广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弟子,无论是外门内门又或是杂役弟子,纷纷聚集在一起,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高举着旗帜请求门中高层交出广宁真人。
动静闹得这么大,就是想镇压都不行。
若说精英弟子是整个门派的核心和未来,那么这成千上万的普通弟子,便是一个门派的根基所在,他们就是再独断专行,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些人寒了心。
云和真君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让一些金丹修士暂且安抚人心,转身便去寻其他几位元婴真君商量对策,可于这事而言,哪还有什么其他选择,症结出在哪里,一目了然。
“你找我们顶什么用,这事得问讷言师叔。”明华真君摆摆手,翻了个白眼。
云和真君苦着脸叹气,“讷言师叔若是肯松口,哪还有我们什么事?”
几人面面相觑,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直到苏讷言阴沉着一张脸出现在议事堂,几位元婴真君的面色依旧古怪不已。
最终还是明华真君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师叔,您别怪我心直口快,实在是您这事做得太不地道!我们知道您心疼广宁,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出了这种事谁都不好受,可也没必要把这么多人都搭上吧?”
苏讷言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里面色沉的滴水。
明华真君噎了噎,也懒得多说了,甩袖就往一边站去。
几个真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再上前捋虎须。
气氛焦灼之时,却见议事堂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阵法图案,几人还未反应过来,苏讷言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从椅子上弹起来就往屋外冲去,结果毫无意外地触碰到一层无形的屏障,随后被弹了回来。
几位元婴真君纷纷一愣,感觉到体内的灵力都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动不了分毫,而苏讷言已经开始一下又一下地疯狂撞击那层屏障,然而没了灵力加持,那阵法屏障纹丝不动。
能把苏讷言困住的人,整个苍桐只能找出一个。
众人心中已是了然,不出意外地看到涵熙真尊出现在屏障外,无悲无喜地看了过来。
苏讷言一拳狠狠砸在屏障上,“你想做什么,放老子出去!”
涵熙真尊摇摇头叹息,“讷言,你还没有广宁来得豁达。”
“豁达?慨然赴死就算是豁达?亲手把人往火坑里推,然后再心安理得安慰自己,没关系,已经尽力了,这就是豁达?”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愤怒气恨失望无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得他整张脸都微微扭曲。
“她还是个孩子……”
苏讷言双目猩红,一拳一拳狠狠砸着面前的屏障,嘶声吼道:“靠牺牲一个孩子明哲保身,这就是你教给我的东西!”
几位元婴真君俱都一怔,面露不忍,涵熙真尊闭了闭眼,长叹道:“讷言,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哪怕是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或许你对自己的徒弟太没信心了。”
苏讷言充耳不闻,依旧一下一下如头凶兽般捶打困着他的阵法。
涵熙真尊摇摇头,这时候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了。
第528章 后果
涵熙真尊将苏讷言和一干元婴真君困在议事堂内,回头又将慕衍许玄度陶远几个和穆长宁关系不错的也都困了起来。
既然事态的发展不可避免,也已无法改变,那么某些事情他们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所有的愧疚罪责,由一人承担就足够了。
没过多久,穆长宁就等到了涵熙真尊。
她将璃兽留在了藏书阁内,又给了它一大堆的灵果,交代它不要乱跑。璃兽通人性,乖巧听话,点点头就扑到灵果堆里,等所有事告一段落后,涵熙真尊自会将它交给慕衍。
璃兽本来就是师兄和黎枭在封闭之地找到的,阴珠既已托付给慕衍,她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穆长宁跟着涵熙真尊一路走向山门,穿过承德大广场的时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让出了一条通道,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唯有风吹叶动的沙沙作响在耳边回荡。
那一天,大概每一个苍桐派的弟子都不会忘记。
苍白瘦削的少女,挺直着背脊一步步走得坚定,在她的面上看不出分毫慌乱,唯有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淡,仿佛再没什么能入她的眼里。
这是他们曾经可望不可及的传说,也是无数苍桐弟子争相传颂之人,哪怕被逼到此境,也没有跌落凡尘的狼狈,却是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惨烈决然。
他们都很清楚,门派做出了妥协,他们每个人都不会再有威胁,只是此间别过,这世上兴许就再无广宁真人这号人物。
先前的激愤失望渐渐抚平,众人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不知作何表情,只能静静注视穆长宁的背影。
山门外,聚集了各方大能修士,以源武真尊为首的七大宗门代表,以黑岩城仇城主为首的修仙世家代表,以丹道盟月轮盟主为首的散修代表,以付宗主为首的大泽代表,以千方禅师为首的神洲佛修代表,以无殇魔尊为首的魔修代表,以妖主为首的妖修代表……当然最重要的,是以行止真君为首的天算子。
换作以前,穆长宁还有些难以想象,究竟怎么样的一场盛事,能将这些人通通聚集到一起。
就算不用灵力炮,光是这些人齐心协力,也足以破开苍桐派的护山大阵了。
看到涵熙真尊和穆长宁的现身,众人并不惊讶,灵力炮都架起来了,这么多人给苍桐施压,若还想保住这个门派万年的基业,天命人是必须要舍的。
先不提之前各方势力对天命人的争抢,如今七月十五时限将至,他们也好像达成了一个共同的默契,不论天命人最终归谁所有,总之先把通天门开了再说。
当然,也不能否认他们心里尚存的疑惑,通天门,真的能开?
“涵熙真尊,早知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无殇魔尊轻飘飘瞥了眼穆长宁,眸子里的东西有些复杂,大概是觉得这么一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人的小老鼠,这么便宜地弄死实在可惜了。
穆长宁心中升起一股刻骨的狠厉,眉目森然地看过去,又紧紧攥着拳,拼命压抑住心底这阵暴戾。
无忧的仇还未得报,这世间尚有太多她没放下,这股执念还在,就算不可能的事,她也要把它变成可能!
涵熙真尊并未理会无殇魔尊的挑衅,面上一片沉重,穆长宁已经上前两步,转身对着山门深深一拜,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人群内。
“我已经在这了,按你们说的,收回灵力炮,再不得对苍桐发难!”
源武真尊笑了声,“这是自然。”
伸手微微一扬,远处的三架灵力炮皆被撤下,山脚下聚集着的密密麻麻的修士也都纷纷散开。
在场几人各自看了眼,似乎在斟酌应该由谁押送为妙,这么个小丫头,逃不过他们中任何一个的手心,但却不代表他们愿意让步。
穆长宁却径自做出了选择,三两步走至行止真君面前,“直接去极阴之地吗?”
那语气寻常地便如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没有半点对即将要面对之事的恐慌害怕。
行止真君怔了怔,认认真真看了她几眼,在确定是本尊无疑后,才缓缓点头,“祭天台早已竣工。”
穆长宁咧开嘴冷笑连连,“那可真是有劳行止真君了。”
行止真君面不改色,泥人都有三分脾气,换谁碰上这种事都不好受,只出言讽刺几句实在不算什么。
行止真君祭出飞行法宝,穆长宁没做多想便踏了上去,这么一大帮人,几乎在瞬息之间便没了影。
涵熙真尊遥遥望了眼空中拖曳出的各色遁光,双眼紧闭,苍老的脸上显露出某种隐晦的哀伤悲叹。
他想,未来的每时每刻,他可能都不会忘记,在某一天,他曾亲自将一个无辜的孩子送上了断头台。
周围的景物在飞快后退,极阴之地在魔域的中四郡,需要跨过大半片死亡之海,光是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便要数日。
时间已是迫在眉睫,穆长宁看了眼身侧须发皆白的行止真君,仍是出声道:“我想问几个问题。”
行止真君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缓声开口:“想问为何是你,又为何要用祭天这种惨烈的方式?”
“这都是我当初交出去的那只盒子中所写的?包括我就是所谓的天命人?”这是穆长宁最在意的问题。
行止真君并不否认,到了这时候,骗她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这些都是我母亲蒲宴留下的方案,你们不过依葫芦画瓢,来个如法炮制?”
行止真君依然未语,但沉默却已经表明了态度。
穆长宁深吸口气,虽然之前就有过这样的猜测,但当真的确定下来后,她还是觉得荒诞。
“真君有没有想过后果?若是此法有误,天门并未开启,你们就是毁了天算一族累世积攒下来的的声望!兴师动众整个修真界,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届时你们身上背负的,就不仅仅是骂名了!”
第529章 祭台
行止真君转过头,目光如炬,带着孤注一掷的凶狠决绝,一字一顿极认真地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既然决定了沿用天机盒内记载的方案,他就没想过要停手。
此事若是成功,蒲氏将摆脱历代诅咒获得新生,他们也会被标榜为救世者,名垂千古,若是失败,不过赔上一身傲骨和累世声名,自此退出修真界这个百家争鸣的舞台。
自古成王败寇,道理谁都懂,行止真君还不至于连这点都赌不起。
穆长宁看着那对漆黑如墨偏执如狂的眼珠,瞬间哑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一念执着,一念成魔,陷入死胡同里的人,大概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愿意清醒过来。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天算子们愿意喊停,修真界的其他人却未必会买账了。
穆长宁闭上眼沉沉叹息。
从行止真君口中,至少她能确定一些事,这个祭天之法,确实是蒲宴留下的。换言之,这个方案,极可能就是前世的她制定下来的,穆长宁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但内里原因究竟为何她却如何都想不明白。
当初在迷雾鬼林的河下洞府里,蒲宴必然还有未尽之言……或许连蒲宴也不可尽信,但穆长宁却不会去质疑自己。
她能在涵熙真尊面前做出保证,一则是本能地觉得这条她给自己留下的路未必就真的是绝路,二则无非是自己这具躯体乃桫椤圣果所化,即便抛弃了,也还有机会能重回本体。
正如她当初信誓旦旦所言,无论是转为鬼修,还是再世为人,这个世界,她终究还会再想办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