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又转向店家:
“包起来!”
店家抱歉地看向陈酿:
“这位先生,你看……”
陈酿不语。
店家又道:
“不如,先生让一让?”
“不让。”陈酿少有地斩钉截铁。
“这……”店家看着眼前二人,直觉头疼。
一面是秦家的丫头,自不敢得罪;可这位书生,确是先要了,做生意总得讲个规矩!
却是那丫头有些不耐烦:
“你个大男人,怎么回事?不过一份点心,却与女孩子争上半日!”
“还有你!”丫头指着店家,“点心放在那处,既不曾包起,亦不曾收钱,怎就非要他应声?想来,你是不想做秦家的生意了!”
店家蓦地一惊,直直摆手:
“可不敢这样说!可不敢!”
见店家模样,陈酿只摇摇头,果是个朱门贵府出来的。
小丫头们仗势欺人,不懂规矩,也是常有之事。
若主人家知晓,必不许她们如此。
陈酿方道:
“不如这样,在下赔别的点心给小娘子?”
“谁稀罕!”小丫头瞥他一眼。
“点心小娘子随意挑,多少俱算在在下头上。”陈酿道,“只是这藕粉桂花糕,在下今日让不得。”
小丫头愣了愣,旋即一声轻笑:
“我秦家还不缺这几个钱!我家小娘子就爱吃藕粉桂花糕,我亦不让!”
陈酿正欲再言,却见进来一女子。
衣着打扮比小丫头更体面些,钗裙步摇,俱非俗物。
她行过来,只道:
“越发不会办事了!小娘子等着呢,却又磨蹭什么?”
原是位大丫头。
小丫头很不服气,指着陈酿便道:
“还不是这书生!最后一份藕粉桂花糕,非要与咱们争!不识好歹!”
大丫头看看几人,心下了然。
若真是对方有意相争,店家早将点心给秦家丫头了。
只怕是人家先要了,小丫头来争,店家为难怕得罪,才僵持许久!
她将小丫头朝身后拉了拉,只向陈酿道:
“小丫头不懂事,先生多担待。”
旋即,她又道:
“只是,虽说先生占着理,但与小女子争抢,到底不大体面。瞧着先生是读书人的模样,倒不懂得礼让三分之意。”
陈酿笑了笑:
“这个让不得。”
大丫头吃瘪,虽是无奈,只得作罢。
“既如此,咱们只得成人之美了。”说罢,她便拉着小丫头出门。
只见伙计忙送上盒更精致的点心,一面不住赔罪。
伙计赔笑道:
“师傅正做藕粉桂花糕,过会子掌柜亲自送到府上。还请小娘子担待。”
大丫头笑笑:
“好说。”
这一头,店家一面包藕粉桂花糕,一面道:
“先生也是!与那小丫头争个什么长短?秦家也不是好惹的!”
陈酿不语,接过点心便出门来。
只见门边停着一方华美轿撵,虽不及从前的谢府,却也是贵气逼人。
方才那两个丫头,正冲着轿帘回话。
陈酿笑了笑。
这等气派,倒与七娘像得很。
他看向手中的藕粉桂花糕,又有些黯然神伤。
………………………………………………
“小娘子,过会子他们送点心到府上。”大丫头回话。
轿中的小娘子点了点头,又问:
“是谁在争?”
“一位书生,还读圣贤书呢!也不知这般没气度!”小丫头摇头。
“罢了,人家占理。”轿中小娘子道,有些失落。
她掀起轿帘一角,回头望了一回。
只见一书生正上马,手中提的,正是那家店的藕粉桂花糕。
这般时节,多是骑驴。如今还能骑上马的,大抵不是寻常人。
要么是官员,要么,是军中之人。
怎会与小女子争抢点心呢?
小娘子不解。
待陈酿渐行渐远,她方收回目光,只道:
“起轿吧。”
………………………………………………
九王府内,已四处掌灯。
袅袅的庭院,亦是灯火通明,瞧来与平日无异。
但袅袅觉着,今夜是不同的。
她紧张又畏惧,还带着些许兴奋。
完颜宗廷终是许她随王妃进宫,在朱妃的生辰。
这是否意味着,有些疑惑,可以解开?自己的记忆,就快要回来?
她脑中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却又控制不住去想。
“侧妃,”玉戈忽行进来,手中捧着琥珀药碗,“该吃药了。”
袅袅望向药碗蹙眉。
虽说良药苦口,但平心而论,到底难以下咽。
玉戈见她这等反应,只笑了笑:
“侧妃仔细看看?”
藕粉桂花糕!
正在药碗旁,还拿琉璃碟子盛了!
“王妃想着药苦,特地嘱咐厨房做的。”玉戈道,忽压低了声音,“王爷着人看过,侧妃放心用就是。”
袅袅点点头,立刻用了半块。
好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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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前两天没更的~~还欠3章,我陆续补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夜游宫2
藕粉清甜,桂花馥郁,袅袅又食了一口。
入口即化,美味非常。
这分明是宋人的点心,身为金人的自己,却如此喜爱。
她微蹙眉头,默了半晌。
“玉戈,”袅袅放下藕粉桂花糕,“我从前也爱吃这个?”
忽来一问,玉戈愣了半刻,旋即道:
“宋人的点心精致,吃个新鲜。想来侧妃大病初愈,口味变化也是有的。说来,侧妃养在宋地多年,许是那时喜欢?倒不是我在旁伺候。”
袅袅看她一眼,点点头。
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何况一碟点心?
她又看向藕粉桂花糕。一时间,却没了胃口,只教玉戈撤下。
………………………………………………
才送走史雄,陈酿便在院子里踱步。
史雄的安排很妥当。
一座三进宅子,不至太奢靡,亦不至太寒酸。
只是夜渐深,月光洒下来,空灵清润,越发显得院子空荡荡的。
空得唯他一人,伴个影儿,凄凄凉凉。
后院有方小莲塘,史雄知陈酿文士风雅,还特地备上一艘乌篷船。
乌篷船头挂了盏灯,烛火幽微,照着水波粼粼。
陈酿闲散地靠上船舱,身旁是白日买的藕粉桂花糕。
纸包散开,藕粉桂花糕已有些不成样子。
他拾起一块放在嘴里。
好甜。
也好苦。
甜的是点心,苦的是自己。
从前也不觉得,吃个点心也能吃出五味杂陈。
他又靠上船头,也不用浆,只让小船随水飘荡,直向藕花深处去。
当年夜戏莲塘,他与七娘各执一筷,敲打酒杯边沿,以作板鼓。
那时,几人咿咿呀呀,胡乱吟哦一出《琵琶记》。
陈酿一时兴起,忽断续唱起来。
南戏的腔调在藕花间回荡,又细又幽然。
只是,今夜没有板鼓。
亦没有七娘。
大抵,她是离他愈来愈远了吧……
孟婆汤前?奈何桥头?
他不愿再想下去。
连日来,依旧不闻七娘的消息,陈酿已开始慢慢接受她的离开。
再不会回来的离开。
诚如侍从所言,有人目睹她投江,还有那只漂浮江上的红绣鞋……
陈酿,却又挣扎什么?
却又不信什么?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又拾起一块藕粉桂花糕,细嚼慢咽。
从此,吃这点心的,也唯他一人了。
陈酿目光渐远,又吃下一块。
………………………………………………
“都快些!都快些!”金戈的声音不住催促,“也不看看今日什么日子,这样啰嗦!”
侍女们垂着头,排排而出。
有的捧着多宝匣子,有的举着富丽宫灯,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远远看去,一片金玉之状,气派得紧。
完颜宗廷携王妃而出,身后还跟着侧妃袅袅。
谢菱扫了一眼车马与侍女,满意地点点头。
她又回头看了看袅袅,只低下声,向完颜宗廷笑道:
“王爷牵着臣妾,倒不顾侧妃,你不怕她恼你?”
这自然是谢菱故意言之。
哪里是完颜宗廷不理袅袅?分明是那位侧妃不待见王爷,连碰一下亦不让!
还说就要入宫,不让王爷坏了规矩!
谢菱心头只暗笑。
完颜宗廷笑了笑,忽顿住脚步,倾身耳语:
“我只守着你。”
谢菱闻言,亦垂眸一笑:
“真好听。”
袅袅望着眼前二人,说说笑笑,行动亲昵,哪里像前日才置过气的模样!
她摇摇头,只随二人登上马车。
马车咯噔咯噔地行,向金王宫的方向,越来越近。
离那神秘的朱妃,亦越来越近。
袅袅双手藏在袖间,紧紧攒成拳头,额间早已冒出冷汗。
“侧妃脸色不好?”谢菱一副关切模样。
袅袅一愣,拂上自己的脸颊。冷冰冰的,又僵硬得紧。
她缓了缓气息,方道:
“劳王妃挂心。只是初次入宫,袅袅有些惶恐。”
谢菱差些笑出声来。
她为入宫惶恐?
这太可笑了!
完颜宗廷蹙眉看过来,沉着嗓子道:
“早说让你在家安心养病,这才没出几里,脸色竟如此难看!”
“王爷,”袅袅试探着看他,“我没事的。我只跟着王妃,不会闯祸。”
谢菱忽掩面笑起来。
她一把揽过袅袅,只道:
“看把你吓的!已出门来,王爷还会赶你回去不成?”
说罢,她直直望着完颜宗廷,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完颜宗廷冷着一张脸,向谢菱道:
“王妃放心。本王赌得起。”
“你们打赌?”袅袅忽道,满脸不解。
谢菱笑笑,打趣道:
“赌你的身子是否吃得消!”
袅袅别过头去,撇撇嘴:
“原是拿我取笑!”
谢菱安抚似的又去搂她,刚碰着,却蓦地一愣。
从前谢菱受了委屈,七姐姐亦是这般搂着她。
一面安抚,一面好言相劝。
若再过不去,七姐姐还总为她出头!为此,没少挨朱夫人的骂。
谢菱暗自吸一口气,缓缓将袅袅揽在怀里。似乎年光流转,回到了汴京的谢府。
那时花团锦簇,满目富贵,她们都还未及笄呢!
如今,却俱已嫁作他人妇。
又行过几条巷子,街上渐渐喧闹起来。
金国没有宋地那些繁华热闹的夜市,亦没有勾栏瓦舍的歌舞。
能喧闹的,唯有贵人们的宴会。
华美的马车自四方涌入宫门,一辆比一辆气派,一辆比一辆富贵。
袅袅初时还觉九王府的气势不弱,眼下看来,也不大起眼。
他们正要入宫门,只见旁边又行来一辆马车。
那架势甚大,总不是九王府能比。
完颜宗廷看也不看,也只是谁。
他方道:
“退后,让他们。”
袅袅掀帘看去,一时心下好奇。
“那是谁?这般气派。”她感慨道。
“是四王爷,”谢菱道,“咱们王爷的兄长。所谓兄友弟恭,自然要让一让。”
这般解释,是替完颜宗廷留颜面了。
完颜宗廷看向谢菱。
果然,这个世上,唯有她最懂他的心思。
袅袅未在意他们的眉来眼去,只朝四王爷的马车看去。
四王爷完颜宗弼,宋人俗称的金兀术。
听闻他战功赫赫,难免嚣张些。
袅袅蹙了蹙眉,对此人似乎本能的不喜。
四王府的马车越过他们,直入宫门,似乎他们并未在他眼里。
“也太嚣张了些!”袅袅暗自嘟哝。
完颜宗廷的目光投过来,她忙一把捂上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