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袅袅却似不闻,一动不动的站着。
  这般凄凉,怎的如此熟悉?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苦楚,好似自己也经历过。
  这便是所谓亡国之痛么?
  袅袅叹了口气,半回头,只道:
  “你们别扰了人家,我自进去便是。”
  玉戈一怔,忙劝道:
  “侧妃,王爷说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啊!”
  袅袅瞥她一眼:
  “大门敞开着,我还能跑了不成?”
  “倒不是这个意思。”玉戈有些委屈,“王爷不过是担心王妃。”
  “待我回去,叫王爷第一个收拾的便是你!”袅袅轻哼,“听不懂吩咐的下人,要来何用?”
  见袅袅神情并非玩笑,玉戈直有些怕。
  “那……”她不情愿道,“侧妃当心。”
  袅袅也不理她,轻叩了一下柴门。
  “夫人,晚辈是来祭拜的。”她轻声唤。
  老妪烧了一张纸钱:
  “贵步临贱地,当不起。”
  她虽如此说,言语中却无丝毫卑贱之态。
  反而,自有一分傲骨。
  袅袅深吸一口气,跨进毡房,渐行渐近。
  至老妪身旁,她不自主地,竟行了万福。
  待起身时,袅袅才猛然惊觉。
  这,是汉礼啊!
  老妪余光扫见,皱纹满布的手,忽悬在半空。
  愣了半晌,她方道:
  “是故人?”
  故人。
  故国之人。
  袅袅紧闭着唇,一时不知言语。
  她望向那方半破的棺椁,神思戚戚:
  “是病人。”
  老妪一怔,缓缓抬起眼。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4
 
  老妪顺着袅袅的裙摆向上看去,一张精致又熟悉的脸映入瞳孔。
  “你是……”老妪要说什么,却蓦地顿住,话卡在喉头。
  她默了半刻,又道:
  “你是乌林侧妃?”
  袅袅敷衍地应了一声。
  老妪方才要讲的,分明不是这个!
  袅袅又靠近一分,蹲下身子,与老妪一同烧纸钱。
  纸钱不多,一张一张地烧,也撑不到几时。
  “夫人,”袅袅道,“晚辈备了些祭祀之物,聊表哀思。”
  老妪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平静之中,还有几分哀楚与倔强。
  她道:
  “金人之物,我们受不起。”
  袅袅心下似被一撞。
  身为亡国之俘,却依旧不卑不亢,不受嗟来之食。
  想来,在宋地之时,也绝非寻常人家。
  袅袅又环视一回灵堂,凄凉冷清。她心中千般疑问,却不好开口了。
  却是老妪道:
  “乌林侧妃应当知道,他并非寿终正寝。”
  还不待袅袅回神,老妪却乍一声自嘲的笑:
  “唤你乌林侧妃,还真是不惯啊!”
  闻得此语,袅袅心下猛地揪紧。
  果然认得她!
  袅袅咽了咽喉头,屏住呼吸:
  “夫人从前唤我,是谢七娘子么?”
  老妪烧纸的手蓦地僵住。
  眼前的女孩子,真是聪明!分明什么也不记得,却能凭着蛛丝马迹猜到自己的身份!
  老妪叹了口气,也不知这真相对她而言是好是坏。
  “其实,”老妪道,“小娘子也明白,他并非寿终正寝。”
  老妪望着半破的棺椁,泪光闪闪。
  “是完颜宗廷,对不对?”袅袅极力压低了声音。
  也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是她头一回,对高高在上的九王爷直呼其名。
  可老妪却摇摇头:
  “那位金人的王爷,才不会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事。”
  袅袅一惊,这个回答,并不在她意料之中。
  她半张着口,正想问是否是王妃。
  话至喉头,却又讪讪收回。
  夫妻二人同乘一条船,王爷既不会,王妃亦不会。
  袅袅垂下眼,这又成了个悬案。
  老妪看她一眼,接着道:
  “他自己做的,说要还债。”
  自尽?
  还债?
  袅袅一瞬睁大了眼。
  老妪沉着眸子,神情中除了悲楚,还有愧疚。
  “夫人,我不明白。”袅袅道。
  老妪的头垂得更低:
  “本是汉家之人,苟活于蛮夷之地。眼看着国不国,家不家,这条老命,早该去了!”
  亡国之痛,莫过于此。
  袅袅想安抚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妪接着道:
  “若非为了等小娘子,老妇昨夜,只怕也随他去了。”
  袅袅心下一颤,双手一瞬紧握。
  她神情紧绷,望着老妪。
  老妪的声音很低,袅袅故意挪了挪步子,不教门外之人看见她的口型。
  老妪看她一眼,低头一笑。
  从前宴会上多见谢七娘子,那时她天真无邪,未染世事。
  谁知眼下,却变得如此谨慎。
  大抵人事变迁,都不同了。
  老妪接着道:
  “自他打来了此处,因着翰林医官院院判的身份,被召去与金人诊治,我们夫妻,便没一日安枕。”
  “从前秉着医者仁心,一视同仁也就罢了。”老妪道,“可这一回,他的病人是你。说来,咱们还挂着亲呢!”
  袅袅记得,薛老大夫生前说过,他是自己姐夫的叔叔。
  老妪又道:
  “但你什么都忘了。那位王爷让开的药方是什么,你也猜到了吧?”
  她当然猜到了。
  抑制她记起的药!
  完颜宗廷心中有鬼,不愿让她记起!
  “夫人,那谢七娘子是谁?”袅袅有些急切,“我是说,我是谁?”
  “汴京谢氏,世家大族。”老妪似在回忆,“但那不要紧,你只要记得,你是个汉人!”
  至于别的,记起来也是痛苦,倒不如忘了。
  汉人!
  其实袅袅未必没有猜到。但这般清晰地闻着,依旧是一种震撼!
  不过……
  完颜宗廷与他们各执一词,究竟孰真孰假?
  完颜宗廷自不是好人,可他们呢?
  他们所言,就一定是真的么?
  袅袅的头又开始痛,她只觉太阳穴被胀满。
  “侧妃,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该死的!
  又是玉戈的声音。
  可她还有太多要问!
  “朱妃与我,是什么关系?”袅袅抓紧最后的时间。
  “你的表姐,大宋的郓王妃。”老妪道,“记住,你们都是汉人,做汉人该做之事!”
  说罢,老妪嘴角忽流下鲜血。
  暗黑色的,有些可怕。
  接着是眼、耳、鼻……
  老妪倒下,触目惊心!
  袅袅一瞬弹起,大叫一声。
  侍从们闻声冲进来,只见得还热着的老人尸体,与惊慌失措的袅袅。
  ………………………………………………
  时至夜里,今日种种,依旧在袅袅脑中一幕一幕地过。
  她吩咐了好生安葬薛老大夫夫妇,却依旧心有不安。
  袅袅垂眸叹了口气,只在王府中踱步。
  身后是提灯的侍女,一排灯火在黑夜里移动。
  “侧妃,夜深了。”玉戈劝道。
  袅袅闻声,抬头望月。
  她不知自己该信谁。
  完颜宗廷?朱妃?薛老大夫?
  或许,他们都不可信。
  她抬眼一扫,不觉间,竟来到了莲塘。
  莲塘暗沉沉的,隐隐飘来莲花的香气。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倒像极了这样的景。
  水畔又停着一方小舟,晃悠悠的,似乎有人。
  袅袅一时好奇,蹑手蹑脚地靠近,探头看去。
  忽闻舟中传来一声清笛,是羌笛之声,吹的却是汉乐。
  袅袅晃神,忽忆起老妪的话。
  “你只要记得,你是个汉人。”
  她叹了口气,有些想哭。
  舟中之人正兀自打眠,忽觉隐有光亮靠近,只蹙了蹙眉。
  他掀开帘子,只见了垂头丧气的袅袅,与排排而立的提灯侍女。
  “袅袅!”
  袅袅闻声抬头,原是完颜宗廷。
  此时见着他,心绪已不同往日了。
  她端然行了个金礼,规规整整,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
  “过来。”他抬手召唤。
  言语温柔,却不容置喙。
  她想,这便是王孙贵胄的霸道吧!
  此刻,还真是不想去。
  但她不得不去。到底人在屋檐下,如今还挂着个侧妃的身份呢!
  “上来。”
  他向她伸出手。
  袅袅却侧身避开,她只捻起裙子,轻轻踏上去。
  完颜宗廷的手在空中悬了半晌,只暗自扯了扯嘴角。
  这个女人,太嚣张了!
  嚣张到他拿她没有办法!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5
 
  船舱不大,坐下两人已有些挤。
  袅袅抬眼扫了一圈,抛开旁的不说,完颜宗廷倒是个极会享受的人。
  他置了一方案几,其上几个琉璃碟子盛着瓜果,一壶热酒,恰两个酒杯。
  陈设之物,倒像是宋地的。
  袅袅的目光停在酒杯之上,道:
  “王爷在等我?”
  完颜宗廷笑了笑,自斟了两盏。
  袅袅坐下来,只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若是等旁人,又岂会叫她上船?
  酒气渐渐溢出来,带着桃花的香气,这是桃花酿。
  是宋人的酒。
  她看向完颜宗廷,他已然端起酒杯。
  “王爷,袅袅大病初愈,吃不得酒。”她有心推辞。
  完颜宗廷忽忆起他们初见之时。亦是这般的桃花酿,亦是这般的推辞。
  “一盏儿,不碍事的。”他劝道。
  袅袅垂眼看着那酒,心头紧绷起一根弦。
  她接过,只轻轻抿了一口。
  “还怕我害你不成?”他随口笑道。
  袅袅一瞬揪紧了心。
  她深吸一口气,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爷不要多心,袅袅吃就是了。”她语气示弱,像只小绵羊。
  桃花酿很是美味,清甜醇香。
  可此时的袅袅,却觉味如嚼蜡。
  眼前的男人,曾救过她的命,也对她百依百顺。
  可偏偏是他,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袅袅微蹙着眉,又吃了一盏。
  他还对她说过“无妨”!
  袅袅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二字有如此深的动容。但她想,这二字,是顶要紧的。
  这个男人,究竟是好是坏?
  “你慢些。”完颜宗廷忽笑道,“小心醉呢!”
  话一出口,他微微一怔,霎时有些恍然。
  从前与她对饮,亦说过这话,如出一辙。
  年光啊!竟出奇的相似。
  完颜宗廷低头一笑,又望向窗外的月光。
  两杯酒下肚,袅袅的面颊已然有些发红,一张小脸粉扑扑的,神情微微迷离。
  她双手托腮,猛支在案上,杯盘有些乱。
  完颜宗廷靠在船沿,玩味地看着她。
  “你看着我作甚?”袅袅半带醉意。
  又是这嚣张的语气!
  完颜宗廷摇头笑笑:
  “自然是袅袅好看。”
  他遂自摇起橹,往湖心行去。
  小舟晃晃悠悠,袅袅只觉更晕。
  行至莲叶深处,他又停下来,只凝视着袅袅,一动不动。
  袅袅强撑着自己的半分清醒,紧抓住桌角。
  她别过头去:
  “王爷莫要盯着我看。”
  此时,袅袅才惊觉,他们早已远离岸边。
  排排侍女,依旧提灯立在岸上。但远远看去,她们只是一条朦胧的灯影。
  完颜宗廷嘴角一勾,指尖轻抚上她的面颊。
  那温度,是醉酒的灼热。
  袅袅忙向后一缩:
  “别这样。”
  “好。”
  完颜宗廷应声,身子却一寸寸靠近。
  这个骗子!
  袅袅只觉眉心胀痛,四肢发软。
  她极力想要避开,却瘫软地靠在船沿。
  她此时才惊觉,原来自己是个不胜酒力之人。
  何止不胜酒力,简直一杯便醉!
  她真后悔上了他的船,吃了他的酒!
  他分分逼近,她蹭着后退。忽抵住船舱,已然退无可退。
  “你要作甚?”袅袅道。
  惊恐使她又清醒一分。
  完颜宗廷越靠越近,她已然能感到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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