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落日蔷薇
时间:2018-06-20 09:22:31

  昨日夜里雷霆初响,惊起蛰伏了一冬的鸟兽草木,秦婠听着雷鸣雨声,一夜未眠,此时竟也不觉得倦。
  “夫人,行李都装妥了。”沈逍冒雨冲到廊下回话。
  “嗯。”秦婠点点头,温声道,“马车呢,可检查好了?这一路恐怕雨多路滑,这马车可要修检妥当以测万全。”
  “知道了,夫人。”沈逍应诺。
  “还有给你们的药可要记着带在身上,别嫌麻烦,都是应急伤药,若有个万一,你们也能互相照应。”秦婠继续叮嘱。
  “放心吧,我们晓得。”沈逍拍拍随身包袱。
  秦婠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啰嗦,心里藏着无数话,若是不说她又不放心,正要继续说,却有人带着满头的雨沫钻进她伞下。
  “回去吧,雨要下大了。”沈浩初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温柔。
  秦婠点点头,人却没走,只抬手拂下他头上肩上的雨珠,胸中似的千万言语,此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他如往常那样摸摸她的脑袋,笑道:“等我回来。还有三个多月,你的十八岁生辰,我给你贺寿。”
  秦婠脸一红,想起他们的十八岁之约。
  十八岁,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他既要心也要人。
  “路上保重。”她没有再逃避。
  沈浩初看着她,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一抱,紧紧拥着:“你也一样,好好的等我回来。”
  女儿香缠绵透骨,牵心挂肠而来,卷着一腔柔情难分难舍,那手迟迟难松。
  “侯爷,时辰不早,该启程了,若晚了怕赶不上驿站。”车夫从车上探出头来扬声道。
  沈浩初长叹一口气,在她耳旁小声一语:“如果府里出了急事……何寄可信。”
  语毕,也不待她开口,他已断然转身冲进雨里,很快跳上马车。
  秦婠看着天上雨落如帘,一颗一颗,迷了眼眸,那人轻车简行,不过两部马车,转眼就已驶出侯府,再不见影踪。
  不过半年时光,他已落进眉间心上,全她两世之情。
  此一别,却是生死辗转,十八岁生辰之约,已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嘿,又写完两个预告。
SOLO模式开启,何寄哥哥的戏份会相应增加……
 
 
第88章 疑虑
  沈浩初一走,那雨淅淅沥沥就没停过,到处都汪着水,蕉叶上,泥洼里,石板道上,天空像晕了墨的笔洗,怎么都淘澄不干净。啪哒啪哒……鞋子踩过湿漉漉的地面,转眼消失在廊下。
  “这天什么时候才放晴哪?”蝉枝看着雾蒙蒙的天抱怨,“屋里的被褥都该晒了。”
  “可不是嘛。”青纹也是一脸沮丧,“又潮又湿,闷坏了。”
  帘子一掀,秋璃扶着秦婠出来,秦婠也抬头看天,那天可不是要把人闷坏?沉得人心像塞了甸甸棉絮。沈浩初走了好些天,她精神都不济,屋里空落落地少个人,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夫人,把披风披上吧。”秋璃站在廊下觉得有些凉。
  乍暖还寒天,一下雨还是冷浸浸的,秦婠摇摇头,捂着手里的珐琅彩小暖炉,道了句“走吧”,就带着人往叙海阁去了。身后的青纹嘀咕了句:“应该早点把抱厦建起来。”却被秋璃使了眼色。
  抱厦上年就说要建,图纸到了年前才彻底定下,谁知过了个年侯爷就出远门去了,建抱厦的事便又搁置。如今一提抱厦,就让人想起沈浩初,秋璃怕秦婠这心里头不舒服。
  秦婠倒没说什么,不过将手炉揣进怀里,往外头快步去了。
  沈浩初不在,她的日子没什么不同,照常掌家理事,得空就去老太太屋里陪着说笑,孝顺她老人家,与先前无甚差别。
  叙海阁里老早立着一堆要禀事的媳妇婆子,看到秦婠进来都道:“见过夫人。”语气极是恭敬,没人敢再欺她年轻面嫩。秦婠捧着手炉坐到堂上,蝉枝拿着册子立在旁边发对牌,底下的人挨个上来回话,每说一件事,秦婠若点头,蝉枝便发下对牌,再仔细记录,秋璃便专门服侍秦婠。堂内说话声都不大,井井有条,回完一件事就下去一个人,慢慢的人就少了,站在后面一个穿杏色褙子的丫鬟上前来回话。
  “夫人,刘嫂遣奴婢来回您一声,年前在瑞来堂订的补品送到了,这是货单,请夫人过目。”
  “瑞来堂?”秦婠摩挲暖炉的手一顿,抬了头,看到那丫鬟的模样。
  那丫鬟身量壮实,脸若银盘,憨实墩厚,让秦婠有些眼熟。
  “夫人,上年大奶奶掌家时在瑞来堂定过一批补品,分两批送来,第一批年前已经送来,这是最后一批。”蝉枝把货单呈给秦婠,又在她耳边小声地解释。
  自从宋氏被关,邱清露不再理家,秦婠就没在瑞来堂定过东西,这既是上年定的,少不得要收下。
  秦婠笑笑,和颜悦色问那丫鬟:“我记得你,你叫玉珠。”
  “夫人记性真好,奴婢是玉珠。”玉珠摸着脑门憨笑。
  “我记性不如你。”秦婠记得她,去岁她刚掌家时,邱清露把赏雪宴推给她,她为这事上库房寻物件,还被库房的刘嫂为难,亏得这个丫鬟墩厚,开口帮了她。后来沈浩初肃清沈家,问她人事安排时,她没把邱清露的陪房,库房的刘嫂给弄下去,只把这玉珠提到了管事的位置,让她帮刘嫂协理库房。
  这还是年后玉珠第一回替刘嫂到叙海阁来禀事呢。
  “嘿嘿。”玉珠傻傻一笑,也不会谦逊。
  “你在这等会,我把这几桩事料理完了,跟你去库房看看。”秦婠把她招到身边。
  剩下的人不多,也没要紧的事,秦婠很快便处理妥当,让玉珠领着去了库房。这几天下雨,库房地上汪成一大片水,进出不易,也就少了搬动。瑞来堂的补品早上才送过来的,都在库房外头的小厅里放着。
  “按往年的惯例,补品送来后先要给老太太送去,老太太先挑过后再按份例给各房人送过去。老太太那里因有宫里赏的好东西,咱们家里定的她要和倒不大多,只会挑些成药与虫草留下。各房的份例一般是燕窝四两,阿胶两盒,人参三根,若吃完了再来拿。另外还有枸杞、红枣、细参等物,是送去厨房入菜所用。”
  秦婠顺口问了一句,玉珠就把这两年府里用补品的惯例细细解释给她听了。
  “果然记忆好。”秦婠一边夸人,一边进了小厅。
  厅里有两个丫鬟正在收拾补品,打算送去丰桂堂给老太太挑选。
  “东西都验过了?”秦婠唤住她们。
  “回夫人,早上送来的时候,玉珠姐姐和刘嫂子已经一起验过了。”其中一个丫鬟回道。
  “是啊,夫人,我验过了,并没少东西,品质与从前都一样。”玉珠也道。
  “打开我瞧瞧。”秦婠摆摆手,让二人将箱笼再次打开。
  玉珠不知原因,只疑心秦婠嫌自己做得不够好,便有些紧张,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箱子打开了。一共两口大木箱,装的都是上好的补品,燕窝与冬虫夏草用圆漆盒装着,阿胶与人参都是长方盒,还有些其它药材,用纸包着,都贴了红条。
  秦婠什么也没说,只叫她们将所有东西一件件取出打开,她再对照着货单细看。逐件查看之后,她并没发现异常,便又叫她们包起,她自去查看箱笼。
  箱笼最下方,还放着个乌木绒盒。
  “这是什么?”秦婠从里边取出盒子问道。货单上的东西刚才都已清点过了,这盒子里的东西显然不在货单上。
  “哦,那是瑞来堂孝敬咱们老太太的东西。”玉珠忙道。
  秦婠便看到那盒盖上贴着红字条——敬呈镇远侯府太夫人。他们家每年采买的补品多,药铺里额外再赠些东西做人情也不足为奇,只是负责沈家采买的,当时是邱清露,现在是她,瑞来堂不送她们,反送给不管事的老太太,倒奇怪了。
  心里想着,她便打开那盒子。
  盒子里是一棵扎着红绸的百年老参与几瓶成药,其中一瓶药身上赫然贴着三个字——
  羚角丸。
  秦婠猛地蹙眉,将那瓶子木塞拔开,放到鼻间嗅了嗅,果然嗅到熟悉的药味,确是羚角丸无疑。这羚角丸治小儿惊阙抽搐等症,用得机会不多,不是家中常备药,再加上他们府里也没有需要服食羚角丸的人,瑞来堂给老太太送的人情礼,怎会挑了这味药?
  不过,这瑞来堂既然有羚角丸,岂不更对应上当初更夫陈三媳妇持有羚角丸那事?
  “他们去年也有送吗?”秦婠问道,瑞来堂是从去年开始往家里送补药的。
  “有的。咱们府从去年二月开始采买瑞来堂的补品,连上这次他们一共送过五趟,大约一个季度一次,每回都送。”玉珠回忆了一番回道。
  “你可记得前几次都送了什么?”秦婠又问。
  玉珠这次倒没立刻作答,而是仔细想了想才开口:“前几次送来的时候,我只跟着收验过两回,那两回送给老太太的礼有一回是灵芝,有一回是人参,其余成药多有变动,不过羚角丸一直是有的。”
  玉珠的记性真是太好了,帮了大忙。
  “行了,没问题了,你们收了送去给老太太吧。”秦婠不动声色吩咐道,背过身时却在掌心偷偷倒了一丸羚角丸,再若无其事地封上瓶子放回盒中。
  ————
  回了蘅园,秦婠钻入屋里,拈着那颗羚角丸反复地看。
  沈浩初出行前千叮万嘱让她别轻举妄动,尤其在涉及瑞来堂和江南王的事上面,她如今是要当作不知道呢,还是查下去?有些难以决定。
  当初与沈浩初分析时,二人就疑心瑞来堂借送补药进府的机会,偷偷给府里的人夹带春子根。杨守心之事已然证实瑞来堂确有问题,她本以为瑞来堂短期内不会再有异动,不料沈浩初前脚才离开几天,这问题就又来了。先前他们一直以为瑞来堂是借宋氏之手作乱沈府,可邱清露屋里的事却又让她隐约觉得沈府里还藏着一个人,如今瑞来堂突然……噢不,也不是突然,而是早就往老太太那里送羚角丸了,既然老太太那里也有羚角丸,那王新、陈三一案,莫非也和老太太有关?
  细思之下极恐,秦婠觉得有冷风嗖嗖钻进骨头里。沈浩初不在,这屋里又大又静,冷得吓人。
  “夫人,你唤我?”谢皎的声音打破屋中沉静。
  秦婠抬头,瞧了眼门口帘子,确认无人后方将她招到身边:“侯爷给你看过陈三媳妇手里的羚角丸吧?”见到谢皎点头,她又把自己那枚羚角丸放到谢皎手里,又道,“你帮我看看,这枚药和侯爷给你的,是否相同?”
  谢皎将药丸收下退出,自去比对。
  屋里一时又冷清下来,秦婠心绪杂乱无章,遂起身走到沈浩初的书案后,随手拣起本《大安律例》翻开,里头都是沈浩初的批注,蝇头小字写得极为工整,她不知不觉研墨铺纸,将沈浩初的批注誊抄到新纸之上,就像那一回他去大理寺赴试般。
  她想他了。
  ————
  秦府的校场因为连日阴雨而无法习武,何寄便在长廊上口头指点秦四公子与六公子的剑术。
  “老师,您真要走了吗?我舍不得您。”秦六公子年纪尚幼,眼中流淌出依依不舍之情。
  这是何寄给他们上的最后一堂课。
  “剑法已都教给你们了,你们依诀习剑便是,只作强身健体之用已是足够,切莫做出恃强凌弱有违武道之事。”何寄摸了摸秦六公子的头,微勾唇浅浅地笑了。
  “谨记老师教诲。”两个公子乖巧,规规矩矩地行礼。
  何寄点点头,正打算让他们离去,身后却传来轻柔的女人声音,缥缥缈缈像阵雾。
  “何公子。”
  何寄一转头,看到着浅蓝袄裙的秦舒婷婷袅袅站着,像三月烟水里的一丛兰花。
  “秦三姑娘。”他颌首施礼,语气很淡,“今天的剑术已经授完,你可以接二位公子回去了。”
  每次上课,秦舒都会来接两个公子回去,多少也都与他说上一两句话,初时何寄情绪未复,见了她还有忿怒不平,语气并不好,倒是秦舒一如既往的平和,倒把他衬得不近情理一般,后来慢慢也就淡了。
  她就是天生会让人觉得,即便她千错万错,最后对不起她的人,还是你。
  “这是最后一堂课了。”她这次不急着离开,眼眸微垂,眉尾一低,便带三分感伤,“我也喜欢剑,也想习剑,不过我母亲不让,原来还想开春了让何公子偷偷指点一二,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姑娘乃是大家闺秀,舞刀弄枪并不合适,容易伤了筋骨。再者论若姑娘真有兴致,让四公子与六公子教授便可。”何寄离她很远,曾经在梦里念过无数次的女人,忽然间陌生起来。
  “听说何公子辞了我们家的教席之职,是要去镇远侯府为沈家八公子授剑?”秦舒又咬了咬唇,问道。
  “嗯。在下已收沈八公子为徒,又有公务在身,精力实在有限,难以分身,贵府四公子与六公子的剑术已有小成,无需在下继续留教,故才向秦大人辞行。”何寄看出她面露不舍目光,只不知其中真假。
  秦舒将手中绢帕一扭,声音低了两分:“是因为姐姐吧……何公是为着姐姐才去的侯府吧。真羡慕姐姐有何公子这样的知己……”
  “三姑娘慎言。”何寄声音突然大了,那些因怜她楚楚姿态而起的温柔尽皆敛去,“请我去侯府乃是侯爷之邀,与她没有关系。”
  秦舒扭帕的指节一用力,那丝帕被绷得死紧,她面上却无异状:“是我失言,我只是有些羡慕姐姐罢了。”
  “若无他事,在下就此告辞……”
  “何公子!”秦舒叫住他,“三月十八日南华寺的法会,不知你可会去?”
  何寄一怔,不知何意。
  ————
  辞别秦舒与秦家两个公子,何寄便去秦家账房结清这段时日的束修,领了银两,一个丫鬟将他领出送去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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