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钊睿想了想道:
“正好咱们拉过来的有粮食和现成的草药,既然棚子都搭好了,不然这就煮上?”
说干就干,弟兄三人直接吆喝人架起大锅,这边儿熬粥那边儿煮药,热火朝天的就干了起来。
京郊大营这里虽是偏僻,可也有些难民经过。远远的瞧见这里的场景,当下就有人围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头发凌乱抱了个瘦骨伶伶五六岁的孩子在怀里的妇人。
妇人夫家姓张,夫妇俩都是京郊的农人。公婆年迈,家里不过三亩薄田,暴雪突降时,家里也就只有一斗粗粮罢了。
本想着雪能很快停了,张大哥就能出来做工换些银钱买粮食了,不想这场大雪一下就是半月有余。
即便再俭省,粮食还是很快见了底。本想着一家五口全拉棍去京城要饭罢了,不想公婆身体太弱,竟是先后病倒在床。
张大哥是个孝子,如何忍心丢下父母自己逃命?
权衡之后,便决定,自己留下来照顾爹娘,让张大嫂带上独子和邻人们一起上路。
虽说不过短短的一百多里路,却早被冰雪掩埋,这么走一步滑三步,张大嫂和乡邻们却是足足走了十多天,饥寒交迫之下,死在路上的已是接近三人之一,张大嫂怀里饿的皮包骨头一样的儿子也已经病了三天了。找村里有经验的人看了,说是怕挺不了多久了。真想活命,就把儿子丢下吧……
眼看着村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越走越远,张大嫂也咬着牙背上儿子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
大不了儿子不成了,娘俩一起找个河沟雪窝里跳下去。
没粮没药,儿子从昨儿个就陷入了昏睡中。张大嫂也没力气再往前走了。
不然,就在这里给儿子和自己找块儿坟地吧?
昏昏沉沉中,却有一缕草药的香味儿传来。
药可以救儿子,而现在,这里有药?!和那些被兵丁震慑住的满脸菜色的乡人不同,已经疯魔的张大嫂身上却是迸发出极大的潜力,明明这几日就是靠着树皮并冻雪填饱肚子,却竟然抱起儿子拼命的往施药的棚子跑了过去。
待得来到近前,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嘴里喃喃着:
“好心人,救救俺儿子,赏俺一碗药吧……俺做牛做马,做牛做马……”
人群便有些骚动,却是没人上前驱赶,甚至很快,果然就有人端了半碗草药过来,帮着张大嫂一起把药灌了下去,旁边又有人端来一碗稠的插筷不倒的粗粮粥……
那药该是天上菩萨的甘霖吧?喝了后不过半个时辰,之前被认定活不成的孩子就睁开了眼睛,再亲眼瞧见儿子活过来,又微弱的叫了一声“娘”后,张大嫂再也止不住失声痛哭,伴着“咚咚”的磕头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堆满积雪的旷野中回荡:
“我的儿子,活了,活了啊……”
张大嫂身后,又有更多的难民涌过来,他们一个个沉默着,麻木的眼里却迸发出强烈的对活着的渴望……
随着吃进口中的第一口热粥,喝进肚子里的第一口药汤,越来越多的人和张大嫂一般,冲着草棚子里的袁家众人并那些士兵们叩拜不止……
饶是自诩铁打的汉子的李二虎也湿了眼眶,狠狠的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武安侯是条汉子,跟着这样的上官,就是死了也不亏了……”
“这粮食也好,药物也罢,全是武安侯府的公子小姐们费了很多心思花钱购买的呢,咱们警醒着点儿,务必让每一粒米每一口药都送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他们这些当兵的,走到那里不是被人看轻的存在?哪里有过今日这般万众瞩目被人感恩戴德无比敬重的荣光?
也就跟着袁侯爷,才让他们明白,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写的人,不是被人轻贱到泥里的一条烂命……
窝棚这边喧闹非凡,如同过节一般,大营的后门处却停了辆板车,上面丢着一具已然冰冷的尸首——
可不正是葛洪的尸首?
旁边倒也稀稀拉拉的占了些平日里和葛洪交好的,他们来自于不同的军营,都有手下在这里当兵,本想昨儿个连夜联络些人,今儿个一大早就领着手下大闹一场,不想却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甚至还有个最倒霉的,直接被手下扭送到了袁烈跟前。
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短短一日时间,袁烈已经成功收复了大营中万把人的心!
汹汹军营中,只觉到处都是袁烈的眼睛。一时俱皆吓破了胆。真是一个赛一个老实,再没人敢耍一点儿小心眼。
袁烈终于觉得又找回了当初在沙场上和手下兄弟同生共死的感觉,终于可以放心的把后背交托出去,不用再担心之前那些无比憋屈的被掣肘的事情发生了。
一时只觉舒心无比。
倒是忙完了帝都的事,紧赶慢赶回来的柳勋,依旧有些担心:
“据我所知,那葛洪可是方文礼一手带出来的,分明就是胡家那边的人才对……”
眼下太后势大,葛洪仗着胡家的势,根本就没把侯爷放在眼里,才会在侯爷离开时,存心挑拨。
其险恶用心也不难理解,即便没有逼的兵士哗变,人心离散却是少不了的,指挥不动下面的人,侯爷往后做事必然越来越举步维艰;真是李二虎那样的人反了,更是正好撤了袁烈,直接把帝都安全重任换到胡太后那边的人手里,反正不管怎么说,也绝不会吃亏罢了。
只葛洪没想到的是,侯爷竟是离开了不大会儿就回来了不说,还带回了那么多好药。更没想到,侯爷真敢当众杀了他。之后一系列所为,更是把袁烈的声誉推到了顶峰。
因而做的这番局,反倒成全了侯爷……
这边局势倒是好转了,可死了葛洪,太后那边就能善罢甘休?
“无须担心。”袁烈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这样的蠢事,必不是太后的手笔,我瞧着,十有八九,是胡庆荣搞鬼。”
“葛洪死了?”胡庆荣不住咬牙,盯着过来报信的一员将领,呼呼喘着粗气,“真是一群废物!你们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一个袁烈?竟然还眼睁睁的瞧着袁烈当众把人弄死……”
“大人恕罪。”那将领也很是惶恐,所有人本想着这次抓住了一个好机会,毕竟,大营中很多都是自己从前带过的兵,想要他们干事不容易,给袁烈捣乱,让他干不成事那还不是容易的很?谁知道……
“您不知道,那袁烈有多心狠……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一脚踩上去,葛洪身上的骨头怕是碎完了,眼珠子什么都鼓出来了……”
“停停停!”胡庆荣从小在富贵窝里长大,那听过这样的惨事,只觉脊背发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说了!”
竟是好半天都惊魂不定——
今儿个知道葛洪的死讯,胡庆荣就进了宫,却被太后骂了个狗血喷头,毕竟,胡太后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江山,可不是被流民和哗变士兵弄得千疮百孔的大正。
“好了。这事你不用管了,回去就申请调任,先找个地方窝一段儿,”胡庆荣神情烦躁的站住脚,“袁烈的事,我自有主张。”
太后言语间暗示,已是有了对付袁烈的方法,到时候袁烈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靠胡太后,要么身败名裂……
至于这些人,却是自己好容易才安插的,葛洪已经死了,可别把其他人也全都赔进去。
“咱们还可以再加一把火。”旁边的幕僚忽然道,“袁烈那里不好下手,可他岳家却到处都是窟窿啊……”
☆、136
时序进入了腊月。依照往年, 这时候可不该是昌邑最热闹繁华的时候?
街头摩肩接踵,大人购买年货, 置办新衣, 小孩则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时丢出个炮仗, 伴着炸响声“咯咯咯”笑个不停。
曾经极平常的场景, 眼下却是成了奢望。
滴水成冰的空旷街头,各家房棱上依旧残留着深浅不一、颜色发黄的积雪, 屋檐下则挂着长短不一的冰锥。曾经熙攘繁华的大街上很少见到行人,即便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 脸上再没有对新年将至的美好憧憬, 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愁容——
就这么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粮食价格竟然足足上涨了十几倍有余!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越来越多的的人发现,就是拿着银两想要买到足够的粮食也是千难万难……
朝廷上这会儿可不是也一片扰攘?上朝官员, 将近一半都在议论纷纷:
“即便是灾年,眼下这粮食价格也太过了。”
“可不, 毕竟是京城,昌邑乃是首善之地,似这般每日都有饿殍拉出去, 怕是会引来汹汹物议……”
“也对,即便京城居大不易,也不能饿死人不是?不瞒诸位,粮食再这样涨下去, 我家也要揭不开锅了……”
和集市一般的嘈杂声响,令得皇上也是头疼不已,沉着脸道:
“眼下可不是吃不饱肚子这么简单。都说‘民以食为天’,都要饿死了,百姓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们吵吵到现在,可是拿出了什么具体章程……”
说着转头瞧向几位阁老:
“这件事你们几个昨儿个怎么议的?”
朝堂上的吵闹,三位阁老自然也早已知晓,粮价飞涨的原因,更是心知肚明——
大雪成灾之下,通往京城的路根本不通,即便强行要求调粮入京,花费巨额银两是小事,能不能运回来还要两说。
毕竟,便是疏通道路,怕也至少得月余时间。
只这么长时间,朝廷能等,百姓却是等不得。
看几位阁老的意思,明显已是有了定论。
作为内阁首辅,严子清无疑最有发言权,只他年纪大了,眼瞧着已是到了致仕的年纪,自然少了些争名夺利的心思,反是看了陆明熙一眼清了清嗓子道:
“这件事,陆公更有发言权,毕竟,近些日子在帝都名号极响的那位高风亮节的三公子正是陆家人。”
听严子清如此说,便有那聪明的心中一动——
须知严阁老本是极为自负的一个人,何尝这么甘居人后过?
瞧他今日这般做派,莫非严阁老告老后,陆阁老会接任首辅之位?
之所以会这般认定,实在是严子清口中的那位陆珦陆三公子,近一个月来在帝都名气简直太大了——
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位陆三爷,竟是在雪灾前囤积了堪称海量的粮食。
说到这里,不得不赞一声陆家的家风——
和其他粮店惜售、价格飞涨不同,陆家粮庄售卖粮食的价格虽也涨了,却始终不曾超过朝廷规定的大灾之时粮食的最高价格,比其他粮店低了数倍不止。
更在售卖时,严格把控,尽力保证,粮食确然卖给了有需要的百姓手里,而不是被假扮成百姓的其他商家买走再高价抛售。更甚者,还在帝都中设了十多个粥棚。
不得不说,陆家这连番义举,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朝廷的危机,不然,别说撑到现在,怕是半个月前,京城就会闹出乱子。
陆珦也因此被一众百姓赞誉为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的存在,连带的陆家在朝堂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一时民望极佳。
严子清现在把这件事直接拿到明面上,无疑就是和陆家示好的意思。
“我那侄子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就做生意上还有些天分,至于说高风亮节却是严老过誉了。”陆明熙摇了摇头,却是面向皇上,“要说真的高风亮节,微臣以为,还要首推武安侯府。”
陆明熙什么人,浸淫朝堂多年,深谙为官之道,要说陆珦这件事儿子确然做的漂亮——
早在知道家里粮铺购买了大量存粮后,陆明熙就把陆珦叫过去仔细询问过,却被告知,多买些粮食这个建议根本就是儿子陆瑄之前给陆珦定下的。
更甚者粮价上,本来被巨额利润冲昏了头脑的陆珦是非常想要随行就市的,也是被陆瑄给拦了下来,严令陆珦,不管其他人家的粮价如何飞涨,陆家粮店的粮食价格都必须在朝廷接受的范围之内。
当然,即便如此,陆家赚的银钱也是海了去了。
既得了利,也有了名,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毕竟,古人有云,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因为有陆家压着,其他商家这会儿或者还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可难保不会怀恨在心。所谓蚂蚁还能咬死大象,陆明熙即便没有把那些蝼蚁一般的商人放在眼里,也不愿陆家成为众矢之的——被放在火上烤的滋味儿可不好受,这般想着,顿了顿:
“不知大家有没有察觉一点,和各州县上报的,大量灾民涌往京城不同,昌邑城里难民虽也不少,可和下面人上报的数字却是差距过大……”
“不错。”当下便有负责此事的官员点头,这件事他们也清楚,只事务繁忙之下,却是没有深想,犹豫了下道,“或者,半路上另谋他途也是有的……”
换句话说,冻饿倒毙在半路上更合适。
毕竟这样的天气,除非是身子骨特别强健的,不然还不一定能走到京城来。
虽然真相有些残忍,可大家不好受之余,还有些轻松,毕竟到帝都的流民越少,朝廷压力越小,出事的可能性也随之降低许多……
“此言差矣。”陆明熙却是摇了摇头,“诸位怕是不知吧?最大的原因则是因为,武安侯袁烈的惊天善举——”
既施粥又舍药,更甚者粥药还不是糊弄人的,到今日为止,京畿大营附近的灾民就没有出现一例饿毙的,药汤更是活人无数。也就朝堂官员,因距离袁烈大营太远,而无所觉,下层百姓尤其是灾民中,袁家的善名早已传遍。甚至因为药汤的缘故,每日还有灾民出城往京畿大营而去。
“……听说那些粮食草药,全是武安侯府的公子小姐们筹划得来……除了救人,袁侯爷更把京郊的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帮着清理积雪,甚至维护治安……便是帝都的压力也为之大大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