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老家伙,要不是这场暴雨,还舍得来县城看看老伙计?”
“路途这么远,颠得骨头架子都散了,你不也没去看我跟老夏!”
“骨头架子散了,我能给你拼好,尽管来,老夏那家伙真不出来!”
“拼?就你那半吊子洋医技术?”
从门口到院长办公室,两老伙计一直互怼,看得其他人目瞪口呆。而甜妹儿见怪不怪,四处打量这十分老旧‘气派’的屋子。
屋子内老砖墙上刷得白灰已经发黄,一进门,最先入眼是墙上挂着大大小小十来面锦旗,都是人民群众的感激旗帜。
旗帜旁边,是摆放文件的黑色大柜子,上头有锁。柜子转角,两张老式办公桌,桌子有上黑红色老漆,桌上压着一块玻璃,玻璃里夹着一些灰色老照片。
甜妹儿用超人视力看到,照片里有好多军人合影,其中有一个军衣帅哥,跟丑的臭师父一摸一样。
桌子对面,靠墙摆放着,一条木制两米长的椅子,用一块一块木头钉成,他们所有人坐下去,还有空闲的位置。
正当甜妹儿瞧的起劲儿,白老爷子招呼她过去:“甜妹儿来,叫一声祝爷爷。这丫头可是臭老头的宝贝徒弟,你这当老辈的,见面礼呢!”
这就是白老爷子,刻意领叶家人,到县医院与县办事处的原因。
甜妹儿是让老伙计难得上心的徒弟,长大后她万一不在村里混,出村也能有人照顾一二。而且,还能够扩展一下眼界类的。
“祝爷爷!”
脆生生的稚嫩童音。
白老爷子阻止叶爸爸的手,笑着对他摇摇头。
另一边,祝院长万分惊讶。
夏老头的性子他很了解,脾气暴躁、心高气傲、独,但他的能力与才学,确实值得他骄傲,谁都预料不到他会收徒弟,还是一三岁女娃娃。
“甜妹儿是吧?真乖!祝爷爷不知道你要来,也没准备啥好东西,这个锁给你玩。”祝院长边和善将一块精巧银锁递给她,边好奇瞅着装乖的小丫头。
长相标致、眼睛清澈明亮、机灵活泼,是个聪明的,生的比自家孙子孙女令人稀罕。但实在看不出,哪里竟值得夏老头的关注,莫非是因为这丫头跟他长得像?
这么一瞧也没错,夏老头年轻的时候,却是是一俊俏汉子,引得队里少有的姑娘惦记着,可惜他不为所动。
可能因心理暗示,他越看越像。
叶爸爸:敢说出来不?我保证不打人!
祝院长自以为得到原因,他想到夏老头孤苦伶仃一个人,摸摸甜妹儿的头,亲切问道:“甜妹儿,你还想要什么?只要祝爷爷有,都给你!”
甜妹儿总觉得他眼神怪怪的,出于有所求,乖乖道:“我想要草药的种子,种在家里头,以后爷爷他们,还是师父生病,就不同花钱买药啦!”
县医院里药材多吧!
“哈哈哈,还是个孝顺丫头,真听话!呆会祝爷爷给你来两包普通药材种子。”
祝院长干净利索答应下来,甚至还搭上一本百草药书,心里好奇夏老头咋哄娃娃学字的,像只猫爪痒痒,他恨不得立马去碧山村里看老友的笑话。
“话说你个老头子,在村里面,也能给我找麻烦,那个大姑娘高中生李娇红的脚是咋回事?”
白老爷子愣神片刻,才反应他口中的大姑娘是谁,摇摇头道:“她跟我有什么的关系!”
李娇红被送到县城医院,腿脚果然变得严重,院里年轻医生不敢诊治。也就祝院长,以及一个老中医有法子,偏偏祝院长有事出县城,老中医又是个古板性子。
跟李娇红活跃性子碰撞,县城医院整天让病人看笑话,气得一向以治病救人为医德的老中医说挑梁子不干。
等祝院长回来,听说从碧山村送来,还有白老爷子的诊治话语,想一下,直接把这位娇病人,送到市里大医院去。
一个多月,花出去不少公费。
李娇红还在市医院治疗,气得公社领导干瞪眼,这都找的什么破高中生,怪不得被送回来。
现在,公药费终于停止。
李娇红立马打包出院,至于她的腿有没有治好,祝院长也不太清楚。
“是,跟你没关系。感激你让我没遇到这么麻烦的病人以及家庭。”
“既然感激,药材给我多便宜点!”
“这可不行!”
一番怀旧与打趣话语后,祝院长与白老爷子开始论医术,听得其他人云里雾里,只能傻笑地喝一杯又一杯温热的茶水,最后干脆不陪笑,去外头院子里转圈。
而晕晕乎乎的甜妹儿,被叶爸爸拴在白老爷子旁边,她代表的可是师父夏老爷子,勉勉强强‘三好友’相聚。
“寻常药草有,量多有点问题,其中几种恐怕得等一两天,等送来再给你。黑市那头你要不要去转转?我找人陪你?”
“肯定要去转转,买一点东西。臭老头心大,直接把全部身家给我,让我替他买一些东西。粮食什么的,肯定得买,那臭脾气……”
“得,他又拿啥古医书给你交换,能不能给我也瞅一眼……你们车坐不下吧!我找个人加辆车,送你们回去……”
等两人讨论好,甜妹儿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身上盖着大棉袄,被无聊医学知识催眠睡着啦,错过很多关于师父的消息。
从县医院出来,一行人则去县城东边的县办事处。
县办事处是建国前的旧衙门改造而成。
原来大堂、二堂,改成前大厅,后大厅两部分。前面是会议室,后面也是几间白墙黑瓦平房,作为会客室、接待室、办公室,办事处公共食堂等等。
没有电话,没有暖壶,公共食堂全凭票买饭,除去病号饭是一碗细白面,其他也都是红薯、杂粮、米饭、粉条等等。
办事处最贵的是公用脚踏车与一个小闹钟。
里面的人大多数都是全新全意为群众服务,只想着帮忙解决问题。
一行人从大厅进去,各种各样吵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谁家彩礼少啦、谁家孩子捣蛋、谁家吃不起饭……甚至娶不起媳妇儿,也在这里哭泣,找公道。
办事员们忙得团团转,能解决帮忙解决,不能解决的好声劝慰,大部分家事也只能劝说。他们像是一个听人抱怨的垃圾桶,看得叶家人惊叹连连。
这办事员真好脾气,处理问题,还没叶二婶干脆直接呢!
在办事处,白老爷子的朋友是他曾经救过的人,关系虽没祝院长那么铁,但这么些年来,人家一直感恩戴德。
一听要办户口迁移,他听完文景深的具体情况后,不影响、不破坏规矩,十分钟基本办好,就差张队长一方的接纳。
“……今天太麻烦你啦!”
“谢什么,昨日白大夫你们来,我都没有好好做东,今天委屈你们吃食堂。要是白大夫你们不吃,这户口的事儿……”
而且在他的强势挽留下,叶家人沾白老爷子的光,花办事员的粮票,第一次在铁饭碗的公共食堂吃饭。
他们吃得是满满一大碗炖白菜加猪肉的粉条,用的是大骨头汤,可以加麻辣,吸溜吸溜,香味浓郁,鲜滑烫暖,这可是食堂里最贵的一种饭菜。
量特别足!
甜妹儿:……只比妈妈差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在红色时期前,除去对地主以及封建迷信打击,很多干部的热心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曾经听说那时候有人带着一溜达饿得不行孩子,去哭泣啥的……
红色时期,主要是事情更多更严格,稍微不注意就……然后就流行几不,其中有一个就是“不帮”。
嗯嗯嗯,叶子啥都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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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去医院,最怕打针。
经常被几个人按着,才能扎屁股,捂脸……一不留神,满医院跑……我妈满医院追。
而且吃药一定要有糖或者橘子,不然不吃。
最讨厌吃黄连,那种一放嘴里,来不及咽下,就苦得……
中药不好喝,需要里面放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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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县学与姥爷
即将去岳父家, 与儿女们的期待不同, 叶爸爸除去期待, 还特别紧张。
麻布麻线麻绳、桐油桐子、山鼠麻雀腌鱼、山柿子野葡萄干红枣、野果酱等等, 全都被他在三弟的背篓里翻来覆去折腾好几遍。最后还是白老爷子看不下去, 拿起房间的扫帚,强势攆他们出门。
“那么多吃食, 你们去拜访财神爷也都够了, 在招待所显摆啥子!”
“白老爷子, 你瞧瞧我衣服咋样, 头发乱不乱……”
“跟个天仙似的!”
甜妹儿垂下睫毛,并不想搭话,她左边的麻花辫松松软软,蓬松得差不多快散架。大人们总是爱揉头或扯辫子。
叶三叔与叶安诚捂嘴偷乐,难得看到厚脸皮大哥(爸爸),如此窘迫的模样。不过, 很快他们就后悔这个想法。
午后难得秋阳,一路朝南,叶爸爸都扯着拖着两人, 不停地问“衣服咋样”,“鞋子上泥灰多不”, “头发是不是有点油”……在某些方面,他的脸皮果然厚如城墙,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甜妹儿闭着眼睛,动着眼皮子——使出装睡杀手锏。原来爸爸是这样子的, 平常真的看错人哩!
“大哥,你背篓里装的啥子?咋要我来背礼物?”叶三叔赶紧转移话题,把眼光瞄向被哪部遮得严严实实的背篓。
昨天半夜三更,叶爸爸偷偷摸摸,用各种麻布把箩筐里的东西,转移背篓放好。然后在把背篓忘大通铺底下一塞。
对外说一句,“这是媳妇儿给她爸她哥私下备的年礼。”旁人哪怕在心痒痒,也只能停下追问。
叶爸爸眉毛一顿,“你嫂子备的东西,有啥好瞅的。倒是我这裤子,是不是有点太长,要不要往上面卷卷。”
沿着主要街道走,在县城南面,有一溜烟儿的国营工厂,诸如肥皂厂、国营被服厂、面油加工厂、水湾机械厂等,厂房都是砖瓦平房加土屋草房,外面用泥土墙围成一个圈。
工人们虽一年到头都在上班,忙不忙却要看工厂。且有的厂可以用一句话形容:厂子停停干干,半年生产半年闲。
还有一些如老爷子理发店、王□□子木工房、刘老三铁匠窝等无证经营的小手工作坊店,看得叶家大老爷们既新奇又有趣。
“三叔,文老师,拐角处就是学校!”
“初小!高小!初中!”
国营工厂工人多,除去吃饭医疗福利,房屋土地划分也令人羡慕得很,多数厂里工人都在这里成家立业,工人子弟多,孩子多,需求多,这学校也就建立起来。
一靠近,还能听到学生们激情昂扬的读书声,朗朗晴空,稚嫩声音中充满朝气与希望,甜妹儿连忙伸脖子,往学校那边看去。
县城南面的学校分为初中班、初小、高小,四年级毕业叫初小毕业,六年级毕业则是高小毕业。
这年代的高小毕业生,非常不容易,他们已经可以去当一个乡村教师。更不要谈初中生,或文景深类的高中生,真的就是文曲星。
要不是涉及地主成分等特别敏感方面的问题,他要来县城当老师也不是不可能,县城的老师与医生一样吃香。
“只看得到墙壁屋顶,啥都瞧不见。我们能进入瞅一眼不?”甜妹儿对这破破旧旧的学校,还是挺好奇的。
叶爸爸仍旧扯着三弟唠叨,无意中忽略儿女的坑爹步伐。还有十多分钟的路,你们还要浪费去县学转转?
“嘿嘿嘿,瞧大哥的。”叶安诚昂首挺胸,走到墙角处看门大爷哪里,笑道,“李大爷,你好,我是王溢梅与王溢望的表哥,咱们能不能进去瞅瞅。”
李大爷手操在棉衣里,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似乎有点儿眼熟,咧着一排整齐大黄牙笑道:
“我记性一向挺好,你几个月前来过,确实是他俩的表哥,进去瞅瞅吧,啥时候也能来县学读书,以后好光宗耀祖。”
回过神来的叶爸爸,背着大背篓,抱着小闺女,领着弟弟与儿子,走进神圣的县学,转悠转悠一圈。
一进去,入耳的是学生们的读书声,还能闻到墨水香味儿,这个时候的考卷都是老师们纯手写的。
县学也是由旧龙王庙改造而成。
一排排高高的黑瓦组成教室与办公室,后面还有草屋宿舍,专门给村镇的山娃娃们提供歇息地儿。
不过这个年代,村里娃要读书,首先得聪明勤奋,其次家庭条件好,从小到大供得起学生娃,至少也得富农以上。
“篮球场!”
甜妹儿心里默念,这倒是有一股特别熟悉的味道。
县学有一个大平坝操场,平平整整的泥土地,上面竟有篮球架子,很简陋,仅用两根木柱钉上平板带一个铁圈。
叮铛哐铛——
铁锤敲铃的清亮响声。
四十五分钟下课,很多学生都在教室里歇息,也有调皮的男孩子们跑出教室,到操场蹦跳玩耍。
“安诚表哥,你咋来啦!”
一个脸圆嘟嘟、大眼睛,翘鼻梁的小个子男孩,满脸惊喜,一边大喊,一边蹬蹬蹬往学门口跑来。
这是王大舅最小的儿子。
王大舅总共有三个儿女。
大儿子王溢希去市里读高中,二女儿王溢梅与三儿子王溢望,都在水湾县学读初小。再过两年,王二舅家迟来的两个胖墩,也够年龄上学啦。
有同学也将王溢梅叫出来。
两姐弟还真像,姐姐的个高一点、五官更柔和一些、下巴稍微尖一点,用红头绳扎着一马尾辫儿。
叶爸爸脸上堆积笑容,亲切问候侄子侄女,赶紧把背篓里掏出俩山柿子,一人分得一个,还抓一小把葡萄干给他们。
这可是难得的水果零嘴,多数家里都舍不得花钱花票买来吃的。
当吃的塞到俩姐弟手里,他们得到同学们羡慕不已的目光时,神气得很,心里也开始喜欢这个村里来的大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