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杜希很难说服自己接受岳小鹏的存在,更无法接受胡唯去虬城的事实,可生过一场大病,杜希就把很多事情都看开了。
尤其是胡唯这次不声不响的就回了雁城来,杜希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算了,算了。
管他到底认哪一个呢,一个给了生命,一个给了陪伴。胡唯是重情重义的人,何苦让自己每天活在痛苦里,折磨这个可怜的孩子。
只要他开心能高高兴兴的,比什么都强。
“我听爷爷说,您和苏大夫要办事了?”
杜希老脸一红:“你爷爷嘴也忒快了……”
“有什么害臊的,您这岁数不算夕阳红,顶多是个晚婚。”
胡唯甚少和杜希开玩笑,两人相处始终都是严肃沉默的,像小辈尊敬长辈那样。
听见这样的调侃,杜希一僵,随即开怀:“去虬城三个月,敢跟你爸开玩笑了。”
“胡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小苏的事情了?”
胡唯轻挠眉角:“啊,知道一点。”
难怪,难怪!
杜希早就应该想到,他已经二十七了,什么事情看不明白,什么事情心里没数,他不该把他还当成孩子。
“爸——”
一声敞开心扉的,痛痛快快的爸!
“哎!”
一声如释重负的,真心真意的应!
“晚上跟我回家住?”
“不了,跟爷爷说好了,住在这儿陪他。”
杜希有些失望,可,苏燃下了夜班回他那里,也确实不方便了:“那行吧……二丫不在,你爷爷也寂寞。”
现在,杜嵇山可不寂寞,他如今满心欢喜,儿子守得云开见月明,孙子又要办喜事,满脑子都是如何安排的计划。
他把杜锐叫到书房,给他说对待女方要如何,将来买房怎么还款,经济上怎么做打算,讲了一大堆,老爷子揉揉眼睛,也累了。
“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选什么样的人做伴侣,那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早就盼着你有这一天。”老爷子拿出一个存折,递给孙子。“这里头是提前给你留好的,该怎么用,怎么安排,爷爷不管。”
杜锐低头看一眼存折上记录的数字,只有每个月定期的存入,从来没有取出,他又还回去。“爷爷,我不要,这些钱您自己养老,或者……您把我结婚这份留着,将来都给二丫吧。”
杜嵇山无措攥着存折,目光不解:“这是怎么?”
杜锐想着妹妹的一颦一笑:“二丫也给我凑了一些,您也知道她脾气,我不要,她过不去心里那坎儿。”
杜嵇山醒悟,坐了半晌,他什么也没说,只又把存折收到抽屉里,让杜锐出去了。
杜炜的儿子禾禾明天一早要做幼儿体检,医院离老爷子这里很近,又得起早,可孩子爹妈去应酬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大伯和大伯母一商量,决定把孙子留在这儿,跟着太爷爷住,明天让杜炜再来接走。
杜嵇山很疼爱小禾禾,捏捏他的小手小脚,跟儿子保证:“放心吧,在我这什么事儿都没有。”
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杜嵇山,胡唯,还有一个周岁宝宝。
杜嵇山怅然砸吧嘴:“以前家里就是一大帮小子,好不容易得了个二丫,现在老了老了,她还跑了。”
老爷子想孙女想的紧,背着手孤孤单单又上楼了。
杜锐和未婚妻张馨订了酒店,两人搭着二伯的车去了市里交通方便的公交车站,在路上边走边聊。
“你家里人很热情啊,尤其是你二伯。”
杜锐淡笑调侃:“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吧。”
“确实有点。”张馨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你三个伯伯,性格都蛮不一样的。”
张馨一直以为杜锐的家庭和自己差不多,相对拮据,要不在单位也不会那样省吃俭用。谁知来了才知道这家里除了他,每个人都生活的不错,经济条件谈不上优渥,可也不差。
张馨对在饭桌上放话要承包婚房的二伯印象尤为深刻:“你二伯是做生意的?”
杜锐牵着张馨的手,两人走的慢悠悠。“是,做进口家具生意,我几个伯伯里,他生活条件最好。没什么大文化,可心眼不坏,说话直了点。”
走着走着,杜锐停下来,觉得胸口发堵,他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
“张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知道,我父母早亡,我只有一个妹妹,家里人拉扯我和妹妹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从我上学开始就是他们供我,我研究生和博士的学费几乎都是我二伯出的,我工作之后人家也没要我一分钱回报,我们杜家讲的是亲情不假,我几个伯伯看在我死去的父母面上也好,可怜我和我妹妹也罢,但是说到底还是人情。我不能现在连娶个媳妇都要他们帮衬。何况我的现有条件,还是够咱俩过日子的。”
张馨没想到杜锐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十分尴尬。“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我不是冲你的条件来的,咱俩同事这么多年,我就是看重你节俭,对自己未来有规划才跟你好的。”她语气急急,“我要是为你条件,比你好的多了去了,我干嘛跟你呀……”
杜锐歉疚的点点头:“我知道,你也别多想,我知道你是真心真意想跟我在一起,但是我得把我家的情况给你说清楚。”
张馨憋着表情严肃看他,杜锐一派紧张,看着看着,张馨噗嗤一下笑了,用手推着杜锐的头:“傻样吧。”
两人牵着手再度往前走,张馨叹气。“我看你们杜家呀,除了你傻,剩下的都是聪明人。”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呗。”
“我怎么觉得你回家这一路都不大高兴呢?”
杜锐握着张馨的手不由得用力了些:“怎么高兴的起来啊,你看见今天坐在我对面那个人了吗?”
“胡唯,我记得呀,你三伯的继子,上次你和二丫吃饭还说起他来着。好像是个当兵的?”
张馨对胡唯很有印象。
吃饭时他话很少,但非常受杜家爷爷的关照。
“唉……”杜锐长长忧郁叹息。“二丫和他在一起了。”
“啊?!”
胡唯独自在客厅坐了一会,打定主意,双手撑住沙发站起来,起身上二楼。
杜嵇山正在书房整理这些年自己攒的存折,心里想着到底该怎么分,正想的出神,胡唯敲门,老爷子下意识把存折关进抽屉里。
“怎么?”
“爷爷,有空吗,跟您聊聊?”
这可难得,杜嵇山很高兴,一招手:“进来,来,坐着说。”
他以为胡唯是工作上遇了什么难处,或者和杜希之间的事情,摆好长谈倾听的姿势,十分欢迎。
谁知,胡唯压根就不是来找杜嵇山谈心的。
他是气吞山河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来跟这个家的大家长要人的。
祖孙俩面对面。
胡唯说:“爷爷,我交女朋友了。”
“啊?”杜嵇山危坐,有些意外,但也很欣慰:“是,是在虬城认识的?”
“不是,在雁城就认识了。”
那能是谁?
杜稽山微皱眉,猜测:“是你在机关的同事?还是同学?”
“不是。”胡唯轻笑,“是我自己认识的。”
杜嵇山哦了一声,继续了解: “多大了,搞什么工作的。”
“比我小一点,现在还没找到合适工作。”
“没工作倒是不要紧,现在社会就业难,慢慢找,不能心急。”杜稽山很理解现在的年轻人,“现在发展的怎样?是想带家里来,让爷爷看看?”
“看,倒是不着急,我就是担心她家里不同意。”一肚子鬼心眼的小胡爷翘着二郎腿,当着人家爷爷的面摆事实讲道理,满脸担忧怅然差点活生生把老人家进了坑里!
“这女孩呢,父母不在身边,家里就一个长辈说了算,我呢,一个当兵的,条件也不算太好……”
“哎,不能这么讲,谁说你的条件不好。”杜稽山不满意地反驳,“你继承了你母亲的优点,长的堂堂正正,在部队锻炼过,又念了不错的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工作收入都稳定,爷爷要是有闺女都想她嫁给你,她家里为什么不同意?”杜稽山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蛮紧张。“难不成还和上回那个姑娘一样,嫌弃咱?”
没有道理啊。
他家这情况是复杂了些,可也不是拿不出手。
论长辈,杜嵇山是工程师,大学教授;论这一代,虽说他有两个爸爸,可哪个也没给孩子丢脸。
何况他那亲爹还是虬城赫赫有名的人物。
“她是跟你要东西了,还是提什么条件了?你要是真认可了,喜欢了,爷爷跟你爸商量着办,肯定能为你做到。”
杜锐是孙子,胡唯也是。
杜嵇山以为他是看见杜锐要结婚,也按捺不住了。
好好好,结了一个是一个,回头给这些秃小子都嫁出去,只留他家一个宝贝二丫在身边,那得多省心。
“倒是没提什么条件,这样吧,改天您替我出个头,跟她家里人见见面,帮我多说两句好话。”
“没问题啊,爷爷还能帮你把事办砸了不成?”杜嵇山打开茶杯盖子,呷了口茶叶,从茶杯里抬眼问:“姑娘叫什么?家里几口人?”
“叫杜豌。”
“哦……”老爷子细细品味起这个姑娘的名字,跟他还是本家,杜豌,听着很秀气,只是有点耳熟。
杜豌。
杜——豌——
一口茶叶喷出来,土绿土绿地茶叶片子沾到杜嵇山嘴唇上,老爷子‘呸’‘呸’两声吐掉,站起来揪着心口。“她叫啥?”
“滚!滚出去!”
小胡爷被连人带鞋的撵出来,还在门口扯着脖子商量:“爷爷,您刚才不说了吗,我给您当女婿您都同意!我也没别的要求,您没女儿,孙女我也能将就,实在不行,我倒插门啊!”
杜嵇山在屋里气吞山河的跺脚:“胡唯,我告诉你小子!今天你不许睡二丫的屋子!去楼下,睡沙发!”
八十多岁的人了,气的在屋里只打转转,嘴里念叨。
一不留神还他娘的养了个小王八羔子,敢打二丫的主意,晚上吃了我家的饭扭脸就要来娶我的孙女!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引狼入室啊!老爷子越骂越远,连带着自己那个没出息的三儿子也骂了个遍。
当初非要娶胡小枫,娶来娶去,搞出一段孽缘,还留了个混小子在身边。什么时候对二丫存了这样的心他竟然都不知道。
想起胡小枫,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全家福。
忽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照片里的胡小枫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笑意盈盈的挨着杜希。老爷子想起她刚嫁到杜家来时,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带着刚从县城回来的二丫去逛商场,给她买好吃的,好穿的,二丫甜甜叫她三娘,那时老爷子就含着眼泪想,什么时候我家丫丫真有这么个妈,他死了也闭上眼了。
看着看着,杜嵇山颤颤巍巍蹲下,去柜子里取了个东西出来。
一个四四方方的相框,罩着块素布,将布拿开,是张老式黑白的结婚照。照片里是对年轻夫妇,细细看去,男人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女人眉眼柔婉,娇俏生动。
正是杜锐和二丫的父母。
杜嵇山搂着相框,贴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吐气,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轻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