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了胃,郁理打算洗洗就睡,听了四天的念经,她已经能做到就算早课声再响也能继续睡的地步了,所以快十二点了依旧在回廊里走得很淡定。
为了见光性,回廊只有墙的一侧有很多窗户,郁理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往外面看,这个方向正对着寺庙的庭院,院子里一排翠竹在月色下轻轻摇晃着枝丫发出沙沙的响声,加上今天还下了一场雪,积雪的地方被一反光反而十分亮堂,衬着古老的白墙青瓦,颇有些古意盎然的风雅。
郁理遗憾地摇摇头,要不是天太冷她还真想出去转转,正当她收回视线时,一道深紫色的影子从天而降,那浓重的紫色让郁理原本已经抛在脑后的东西瞬间捡了回来。
是第一天晚上看到的东西!
伸手捂住即将张口尖叫的嘴,郁理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瑟瑟发抖地看着窗户外面。
由不得她不恐惧,这一次通过一排窗户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一只虫足!
确切的说,是一排巨大的蜘蛛腿!
因为它个头太大,所以那天晚上只是一条腿刚好站到“月见”房前,就把整个窗户给挡住了,现在这么多窗户让她很清楚地看见好几根蜘蛛腿踩在庭院里的样子,仿佛一根根巨大的柱子,每一根还冒着紫色的瘴气。从这些腿就能推断出这只蜘蛛的个头该有多大,郁理完全可以想象这家伙的肚子应该就在她的头顶。
为,为什么都没人察觉到?
捂着嘴,可以说是贴着窗下半蹲着逃回房间的郁理,在确认那只巨蜘蛛远离她这一片后这才哆嗦着手拿出手机,此时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十二点,这个时候还打电话完全称得上扰民了,但她已经顾不得,颤着手指拨出了一个号。
“夜、夜斗,救命啊!”
所谓神明,就应该是信徒在遇到危险或者困难的时候回应祈祷,现身帮他们解决一切的超然存在。换句话说,就应该是非常高大上的。
可惜出现自己面前的自家神,此时正套着可笑的睡衣带着他的神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出现在她面前。
“这么晚了你这是干什么呀?”蓝眼睛的神明哈欠着囫囵着说出一声抱怨,“我正睡得好好的……嗯?”
埋怨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此时他的信徒正裹在被窝里简直是怕得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唯一有救的地方是还知道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为他指向窗外。
“好大!”旁边的雪音先一步叫出声来,“那么大的蜘蛛妖怪啊!……等等,为什么我觉得它有点弱的样子。”
“会觉得弱是当然的,因为那是一只被封印了几百年的土蜘蛛。”活了有千年的神明一眼就认出了这只妖怪的来历,然后目光随意地扫了扫四周,了然一笑,“果然,这里是寺庙,看来封印松动让它有机会出来活动了。喂,信徒,既然我都过来了你就不用这么害怕了,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睡衣神明一把将裹成球的某信徒从被窝里揪出来,意图得到更多的情报。
“我,我也不清楚啊。我就是接了这家寺院的订单给人家一间佛殿画壁画,住持之前跟我说过这里几个月前有失火……”在寺庙里都能碰到脱出封印的大妖怪,实在觉得自己很丧的郁理哭丧着脸把她知道的情报一股脑全说出来,这只妖怪的体形已经让她完全丧失了勇气。
“原来如此,毘沙门啊……”夜斗摸着下巴,难得正经的脸色也因为他一身花睡衣莫名有些好笑。
“哎?和毘沙门天有关吗?”雪音听出了他话外音的意思。
“那是当然的。”夜斗直接道,“几百年前的妖怪可不像现在依靠人类欲望滋生出来的新型妖怪,那些天生天养的大妖可不我拿着神器随便砍两下就能直接消灭的存在,只能打败但杀不死,所以只能被封印住不让它们出来作恶。这只土蜘蛛就是数百年前毘沙门打败封印的吧,然后又建了个寺庙镇压,这么长时间过去,事过境迁寺庙因为失火动迁修修改改坏了封印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这只土蜘蛛就是去年失火时慢慢挣脱封印跑出来的?”听入迷的郁理下意识地问。
“没错,因为被封印了几百年,它已经元气大伤,所以别看它样子很恐怖,其实并不强。”夜斗点头,“你提到的那个壁画也是这家伙的手脚,毘沙门的画像应该也算是镇压它的一个条件,哪怕没有,出于对毘沙门的憎恨,这只土蜘蛛也不会让你们完成的。”
在夜斗的解说下,郁理总算解开了她在这个寺院里遇到的所有谜团,原来全是这只蜘蛛整出来的。
“我说为什么越来越冷,原来是它要脱困,瘴气越来越浓的关系吗?”她还以为是温度降低了,郁理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悲哀,“等等,意思是它还没有完全脱离封印?”
“完全脱离封印的话,你觉得这个寺院的和尚还能好?”夜斗鄙视地看着她。
说到这个郁理一下子想起一个问题:“寺庙里的和尚不是修行者吗?他们为什么看不到它?”
“信徒,你搞错了两点。”夜斗摇晃着手指,啧啧有声,“不是所有和尚都是修行者,他们中是有些通过修行得到法力,但有了法力和能看见妖怪是两回事,不要搞混了。否则你觉得那些除妖世家为什么这些年越来越衰败,有些为了能维持家底甚至去找一些没有血缘关系却能看见妖怪的孩子收养,这都是有原因的。雪音你也是,都记着点。”
郁理和旁听的雪音一起半张着嘴,听科普听得一愣一愣。
“天生能看见妖怪的人类,一般先天上都很强大,但这种人还是比较稀少的。”夜斗说着,有些不着痕迹地看了郁理一眼,对方只是点点头完全没有任何触动,他忽然想起这货是十四岁那年才看见的妖怪,再联想到她身上隐藏的问题干脆别过脸去,“咳,看来你的麻烦是怎么也绕不过那只土蜘蛛了。想好了怎么解决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郁理也想起来自己的壁画问题,如果没有这只土蜘蛛,她明天就能顺利完工。可是有它在,她大概只能步前面几位画师的后尘。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啊!”郁理立刻吐槽,“杀妖怪你才是最专业的好吗?”
居然反过来问她?她要这神明有何用!
“我是说,假如我也不在你身边,你只能靠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做?”想想这家伙的真实身份,夜斗觉得真让她继续当个怕妖怪的普通人实在很丢那一界人的脸,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郁理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去思索了一下:“我大概需要一把膝丸。”
“啊?膝丸?”那边的神明主仆同时发问。
“就是吼丸、蜘蛛切、薄绿,源氏的家传宝刀,源赖光砍过土蜘蛛用过的,源义经也用过的!”一口气说完,郁理有点喘。
“哦!那把刀啊!”夜斗一捶手掌,“我知道它在哪。”
“废话,我也知道。”朝他翻了个白眼,郁理随口就来,“在京都大觉寺嘛!”只不过在那边膝丸叫膝切。
“不是那把。”夜斗面无表情地挥挥手,“那把薄绿我在惠比寿那边见过,真正的源氏斩妖刀哦。”
郁理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它在神明那边?”
“很奇怪吗?既然妖怪能有人类的宝刀,神明那边自然也有爱好这种东西的,不过惠比寿那家伙只是偶然得到而已,他太有钱了,寻常宝物根本不看在眼里。”提到有钱这两个字,夜斗的脸上充满不爽,“前一阵那家伙还想着用钱收买我的神器,幸好我和雪音都意志坚定没受诱惑!”
他说着很高傲地抬起了下巴,旁边的雪音少年却是默默地扭过头,显然事实并非夜斗说得那么心志高洁。
正当郁理想吐槽一句“难得你这么穷竟然没被福神的金钱迷花了眼”,雪音却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一样咳嗽了一声:“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把那只土蜘蛛解决的事?”
“是啊!”差点被带偏主题,郁理一个激灵立刻回神,“要闲聊不是这个时候啊!夜斗,快把那只妖怪干掉啦!”
提到这个刚才还说得兴致高昂的神明立刻一脸没干劲的表情,他吊起了死鱼眼还用小指掏起了耳朵:“这是毘沙门那家伙留下的烂摊子,我才不给她收拾。”眼看郁理要急,他抬手制止她的发作,“等着,我喊她过来,让她自己处理。”
说完,他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郁理和雪音在面面相觑。
“雪音。”郁理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怎么了吗,星宫?”少年看过来。
“夜斗他刚刚,刚刚叫毘沙门天……‘她’?”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查到的资料,据说当年源义经带着膝丸去投奔藤原一族,对自己随身携带源氏宝刀中的一振感到恐惧,在出阵衣川馆前将薄绿送到箱根神社为胜利祈福,之后不久就被髭切的主人兄长源赖朝逼迫自尽,其后下落不明。到了现代人们普遍认为京都大觉寺的膝切就是膝丸。
所以本文依然取自下落不明这一条,远目。
然后看到有小天使说江雪啊,数珠丸啊,江雪目前在福山美术馆,数珠丸在兵库县尼崎市本兴寺所藏,历史上这把刀在享保年间就遗失了,几百年后才出现在某拍卖会上,当时第一时间就被人拍下还给了它的老东家久远寺,但却被退回(有说是认为它并非原先那一振),所以也有可能不是原来那把了。
科普完毕。
第212章 寺庙之行(四)
毘沙门天,又名多闻天,相传,毘沙门天经常维护如来道场,由此而得时时听闻如来说法,故名多闻天王。
在东瀛的神话里,这位天王也是七福神之一,这七位福神来自不同的宗教派别,比如神道教、道教、佛教、婆罗门教等,每到正月,人们就有参拜七福神的习俗,其中只有惠比寿为东瀛本土的神。
这几天一直呆在寺庙里听和尚们的科普,郁理一直以为多闻天王是个男的,就算不似画像中那样艺术夸张化了,是个男的总没错。
结果当一位金发长腿一身风衣军装的美丽女性跟她家睡衣神……哦,衣服换过了,一同并肩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且这位军装姐姐身后还着好几名神器时,郁理完全呆滞住了。
夜斗叫那位毘沙门,沙门,门……
正式介绍的时候,郁理三观遭受到强烈冲击,她的大脑一下子运转不能,只有莫名的回音在脑子里来回晃。
“你……”比起郁理的呆愣,这位福神看见她时眼中也露出几分异色,“你是……不,是我搞错了,这不是义骸是真正的肉身呢。”说到最后她摇头笑了笑。
郁理没听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依旧还处在三观破碎CPU重启的过程中,只是出于本能在夜斗做完介绍后做出礼貌:“您,您好。”本来预想中要行参拜礼的念头在这位的形象下早就被过度震惊而忘记了。
“我的姿态和画像上差别太大,看来是吓到你了。”军装御姐朝她绽颜一笑,目光移向了房间里她放在墙角的毘沙门天佛像定稿,“神明在世人眼里大概一直都是那副样子永远不变吧,事实上祂们确实没变,不断变化的是祂们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
她的话让郁理一个激灵瞬间会过意来,确实啊,神明长什么样子人类真的说得清吗?
同一个神明,就比如眼前这位在东瀛是手持宝棍和单层宝塔的戎装形象,到了华夏已经演变成天庭里的托塔李天王,就是信奉同一个佛教的各宗派祂的对外形象都不一样,说人家就长那个样,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对不起,是我着相了。”郁理惭愧,为自己先前的失礼道歉。
毘沙门闻言又是一笑,她的身后几名神器也是同样如此,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和他们的神明同款风格的军装,看起来十分有范。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又穿回那身运动服脖子上系着破围巾的夜斗不耐烦地打断,指着外面的土蜘蛛嫌弃道,“那家伙在吸收月光的力量打算一鼓作气直接脱困呢,你打算继续放任下去?”
金发的美丽御姐斜睨了他一眼,虽然没明说什么,但他那副生怕信徒被抢走的小器样子也就够她侧目了。
“这里看不清楚,出去吧。”毘沙门秀眉一扬撤去了温和,提到正事时她的气质变得凛然,紫色的竖瞳冰冷地注视着窗外的妖物,“既然破封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兆麻!刈巴!数巴!”
随着她的三声点名,她的身后三名神器人形姿态消失,变成了一只花型耳钉和两把□□。这是毘沙门出战的装备了。
“哦,不用铠甲神器吗?”夜斗意外。
“虚弱到这种程度的家伙,不需要防护。”穿着军大衣的金发女性双手挽了个枪花,冷声回应之后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大妖不能轻易杀死,但被封印了数百年极度虚弱后就又不一样了,只要没恢复过来要解决它就很容易了,甚至有很多妖怪都熬不到封印消失,就直接被时间的力量生生磨灭在其中。
而且,她出现在这里,它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武神亲自出手屠妖,能亲眼目睹应该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只是一想到那庞大的个头,郁理觉得还是呆在屋子里比较安全。
她这个想法夜斗并没有帮她实现,在毘沙门一行都出去后,也是揪着她一并飞上了屋顶。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而且夜斗还特意挑了最远的位置,但是当郁理真正见到那几乎覆盖了大半寺院的巨大土蜘蛛时,还是差一点就尖叫出声。
妈妈,她要回家!
“喊妈也不管用。”夜斗直接吐槽,要不是他现在拎着她,就她现在两手捂着嘴全身抖得不行的样子没准能直接从屋顶栽下去,“振作一点啊!你以前不是自己说过的吗?好不容易掌握了力量能够自由行走在外面,现在连这么弱的妖怪都吓傻成这样,要是不小心再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你怎么办?被吞掉吗?”
似乎被他的话一激,先前还怕得不行的人总算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感觉到她下盘稳当了,夜斗这才松开拎着她领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