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站出来说:“此时更深露重,海子里都结冰了,行路必然艰难,儿臣恳请皇阿玛天亮后再起行。”其他皇阿哥亦是附和者众,却都拦不住皇上要赶回到十八阿哥身边的心,“都是为人父母者,而今如果是你们的儿子病重,会否还能等到天亮再往。”一句话说的儿子们是无地自容,再不敢说出劝阻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让人牵来自己的坐骑。你既然能为了儿子不管不顾,那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又怎么能看着亲爹一个人星夜赶路,别说是天上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就是下刀子也要陪在左右。
临行前四爷特意把侍卫叫来,嘱咐等天亮的时候再护送各家的阿哥往回走,不用太赶,有他们这些阿玛在,别人还不至于说孩子什么话。
弘晖倒是想陪着他阿玛一起回去,可是看叔伯们一个个都十分沉重,只怕自己跟着也是裹乱,于是还听话的等到天亮再随大队人马起行返回。
等到大家再看到十八阿哥的时候,谁还敢相信眼前这个孩子是那个机灵可爱的小十八。他就那样躺着,两腮肿胀,还高烧不退,嘴里呜呜咽咽的哼哼着听不懂的话。康熙目中朦胧,握着十八的手都禁不住要颤抖,这才几天不见,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伺候的在旁小心翼翼的说着十八阿哥这些日子的情况,最后还说他现在连进食都困难了,完全吞咽不下去,也只能勉强灌两口像水一样的米汤,有时候连这两口都能吐回出来。
康熙疼心不已,问吴景可有对策。他心爱的五公主就是带在出塞的路上去了,他真的不希望再发生一次这种事情,在这么多让他失望的儿子中,这个老来子可以说是他现在唯一的寄托了。
吴景也是十分作难,却仍是说了会尽力而为的话。十八阿哥这个症状看着十分凶险,那是因为他还小,如果换成大人,也许两副药下去就能减轻。可他毕竟还这么小,只怕药效的速度赶不上病情恶化的速度……所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康熙没有过分苛责太医,只是看着在一旁神色无异的太子,顿时怒火中烧,“无情无义的东西,朕把十八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照料的,他可是你的亲弟弟,现在病成这样,你竟连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太子也是压抑久了,现在连这种事也怪到他头上,他果然是该的吗?这便反唇道:“难道是我让十八弟这样的,我不是也还‘病’着吗,能顾得过来吗?”
这话听得在场的兄弟心惊不已,太子这是疯了吧,这么跟皇上说话,是嫌下来的还不够快吗?
果然,皇上在呵斥了太子一声逆子后,就着人把他押下去看起来,竟是不想再看到他。
大家也都知道了十八在老爷子心目中的份量。不管愿不愿意的,在老爷子守在十八病床前的这几天里,皇阿哥们也是有一个算一个,全撵到跟前关心照料这个没相处过几天的弟弟。起码的手足情深还是要做出来的,要不谁知道老爷子会不会一个不开心就拿你开刀了。
在高烧三天不退后,第四天夜里,十八阿哥终于是恢复了清醒,还主动喊饿了。康熙高兴的合不拢嘴,亲自喂了一碗浓浓的米粥给十八吃下,只是十八突然说的一句话让康熙忍不住泪眼朦胧,他说下辈胤衸还要做你的儿子皇阿玛。
吴景在旁边听了就拿不住手里的针,还掉了一地,这是回光返照吧!都说皇上的这个十八阿哥从小聪敏过人,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所以才说出这么一句感念君父养育之恩的话来。
是夜五更天的时候,十八阿哥就走了,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痛苦。
四爷上半夜刚回来,卧在榻上打盹连衣服也没敢换,就怕十八那边突然出现什么意外。
等苏培盛急匆匆跑进来的时候,四爷直觉就没好事,一把跳起来,就听说十八没了。
兄弟们赶到的时候还有的在帐殿之外整衣的,可见这几天就没人轻松的,这会儿一个个也是哭丧起脸来,按着顺序往里进。
这种时候,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表现了,大家自然而然的唯直郡王马首是瞻。直郡王劝慰,大家跟着上。直郡王缄默,大家也都不吭声。
直郡王看着下面一群没安好心的弟弟,就在心里骂娘,平时也不见这么乖巧的,碰上这种触霉头的事情就都知道往后缩了。
可是再生气,这会儿该表现出一个长兄该有的样子还是要表现一下。这便劝了几句节哀的话,兄弟们在后面就呼啦啦的跟着上了。
康熙这时也不去想那些,只是见所有的儿子都来了,就太子没来,口中就骂了一句冷血无情,还让海望亲自去把人押过来。
大家在下面听了直缩脑子,这真是莫须有啊,明明前面是老爷子亲自下令把太子看押起来的,这会儿又怪起他没及时赶来,随心所欲也不是这样用的。
可这儿谁敢站出来纠正皇上,也不过是在一旁为太子点蜡,祈求他们不要被殃及罢了。
太子精神恍惚的看着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十八,想了半天也表现不出什么悲痛的感觉。本来嘛,这个弟弟跟他差了几十岁,自己的儿子都比他大,别说平时没有相处,就是前几天两人处一块儿了,不也没处出什么感情。只是看皇上现在这样,是又想拿这个大作文章了吧!
康熙见太子事到如今还是一副倨傲模样,十分痛心疾首,指着他直言道:“朕将你十八弟托付于你,你非但没把人照料好,还致使他重病而亡。如今人已夭折,你仍是如此冷漠,试问你可还有一点兄弟友爱之情,就你这样的人,如何能承祖宗基业。”
这话说出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一个个的跟着陆续跪下了去反复说着皇上息怒的话。
如果说太子也能跟跪一跪,或许还可以缓和一下,不想他却一反常态,立在那儿发了狂的大笑起来,还反问回去,“十八他已经死了,难道我表现的很伤心难过他就能活回过来吗?你难道就只有十八一个儿子了吗?”
“你这个畜生。”康熙怒不可歇,回身就抽出了海望的佩刀,“朕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蔡禾廷挺身而上,抱住了皇上,还冲一旁矗立不动的太子喊道:“太子还不速速离去,难道非要皇上酿下大祸吗?”杀子的罪名,纵然拿你一生的功,也难抵,何况还是在气头上的行为。
因为事发突然,大家也是听了蔡禾廷的话才反应过来,一个个也是去拦着皇上的拦着皇上去,把太子架出去的就负责把人带的远远的。
但不管怎么样,都阻止不了康熙要废太子的心。
直郡王也是嗅到了什么一样,急着对皇上道:“胤礽失德不止于此,先前在行围途中,儿臣奉命接管禁卫,就曾听人报说胤礽时常在深夜的时候逼近皇阿玛所居住的帐殿窥视,不知意欲何为。”
康熙看着直郡王顿感眼睛灼痛,废太子这句话他还没说出口吧,老大这就直呼太子名讳了。但是康熙也是知道,老大即使一直有心取太子而代之,却不敢随意捏造中伤。所以帐殿夜警,并非空穴来风。
不论是什么由头促使的,三天之后,康熙就在行宫前召集了此番随行的文武大臣,令太子跪于阶下,亲自痛数其罪状不下十条,且是条条不能容忍。至到最后,痛哭流涕,气倒于地。
不论下面跪着的人如何求情,都不能挽回康熙废太子的定局。
太子固然有过,他的那些门人也是难逃罪责,在公布了废太子一事后,康熙下的另一道召令就是严惩那些怂恿蛊惑太子的门人,还令直郡王同四爷一并看守押解废太子回京。
原本带着满心期待随行的八旗子弟,在经历这么一场巨变后,回去的路上尽皆沮丧。
第82章
圣驾抵京之前,京城里就收到了消息。
这个时候萧歆都已经快出月子了, 虽然已经有心里准备, 还是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心情沉重了起来。
李卫跪在门外回话, “主子只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城门前连递句话都没功夫。不过看样子, 应该没什么事,除了太子没露面,别家的主子爷都还是打马进城的。”
萧歆从这些话里就接收到了十三暂时没被牵连的消息,之所以说是暂时,那是因为接下来才是夺嫡之争的开始,直郡王八爷等人都没有倒台,谁也不能保证还会再发生什么。
而小六在这个时候出生,虽说是一个见证,却也是挺委屈他的。从出生到现在,只有十三福晋敢上门来看望。更别说出了十八阿哥的事,接下来连满月都不能办。
萧歆倒是不在意这些的, 只是觉得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 原本就是很看重这些的,这么冷冷清清的, 反倒显得他运道不好了一样,一出生就发生这么多不好的事情。
可不管怎么样,弘晖是已经先行回来了。请了安之后,就被萧歆打发去洗漱了。
“慢点吃。”弘晖再回来的时候,萧歆也不急着听他说什么, 还敦促着把刚刚摆上桌的饭菜吃了。可想这孩子回来的路上也是跟着不好过,平时再怎么饿也是细嚼慢咽的,用餐礼仪十分优雅。这会儿哪里还顾的上那么多,吃的是又快又急。
等把第二碗饭吃完的时候,萧歆就给止了,还让人盛了一碗鸡汤给弘晖喝。
弘晖刚把饭吃好,小六就哭起来了。
“额娘又给儿子生了个弟弟。”弘晖也是只看一眼,就判断出襁褓里的婴儿是个男孩子,还有点可惜道:“真是想要个妹妹这么难。”
小六还像是配合弘晖一样,哇哇的哭得更伤心了。但萧歆知道他这其实是饿的哭,还让奶嬷嬷赶紧抱去喂了。至于生儿子女儿的话题,可不是跟儿子能讨论玩的。
这边还问了一回此行路上发生的事情。毕竟问四爷,他也不可能跟你讲的太细致。粗略的事情谁都知道,好奇的不就是那一点细枝末节。
等弘晖把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萧歆也是唏嘘不已。所以说十八阿哥之所以会死,罪魁祸首还是皇上自己。
起码以前五公主就是被带着一起出塞没的,而且她还是成年人了。你非要说带着是一种殊荣也是可以,但是连成年人都受不了塞外的气候变化,一个娇养长大的孩子又怎么能吃的消。
严格说起来,十八阿哥的病应该是从热河行宫就开始埋下了。至于说两腮肿胀,高烧不退,大概就是儿童春秋季里最常见的腮腺炎,还有可能并发引起咽峡炎等症状,所以才会高烧不退。而且这个时候又没有强效的消炎以及退烧药,很有可能在最后因为持续高烧而引发了脑膜炎才不治而亡的。
至于说太子因为十八阿哥的事被废,那更是让人听了难以置信,你哪怕是为帐殿夜警也可以,毕竟不轨的行为看起来有弑君的可能。真要说太子因为没有照顾好十八阿哥才把人给废了,那可就太儿戏了。大概也是因为知道自己乾坤独断太过鲁莽,所以后面又把太子复立了?
这么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四爷总算是披星戴月的回来了。他这一回来也不急着洗漱换衣,还先把每个孩子都看了遍,才坐回到小六旁边,望了他好久好久。
萧歆几次想叫四爷先去洗了再出来看,这都已经回来了,还怕没时间看?只是看他那温柔满溢的眼神,萧歆就不忍去打断。好半天才听四爷说了句,“果然又是个阿哥。”这才转身看萧歆。一会儿摸摸手,一会儿捏捏脸的,也是不知道想要确定什么,总之就是怎么看都不够。洗好了出来也扒着人不放,跟弘旭那会儿沾人的时候一样。
萧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些事对四爷或多或少肯定还是有影响的。她虽然没在场见到,但皇上对太子拔刀,他们这些皇阿哥都是在场的。谁又能想到平时那个仁爱宽厚的老爷子也会有一天对儿子拔刀相向,就算是冲动之下做出来的事情,也是让人胆颤心惊。这种事情不说能拿去跟家暴比,但其实性质还是相像的。只要有了开端,大家就都会去这么设想,下一次会不会也被这么对待了?
四爷搂着萧歆的腰,略带点青渣的下颌不住的在萧歆的颈窝磨蹭着,人虽然看着很放松,说出口的话一点也不轻松。“皇上还是决定了要废太子。我出宫的时候,他已经亲自着手撰写祭文,后天要亲率文武百官前往太庙,告祭天地,社稷。”
萧歆看向双目紧闭的四爷,原来他这一路上都以为回到京城之后,或许皇上会回心转意,从而改变初衷?毕竟当时在外面只是口头上的一句话,真要废太子,其实礼节跟册立的时候差不多。等这些程序走完了,照样还是要下一道明旨宣告天下。
“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也该顺其自然才是。”萧歆是不怕四爷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因为以他的为人,这点还是能看得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不叫顾念兄弟情义,只会把自己也给一并葬送掉。
不过真要说担心,那大概就是十三了。“小六洗三的时候,十三弟妹就来哭诉了一回,就怕他们家爷又在这个时候犯糊涂,这要是再被牵连,估计十三弟妹都能崩溃。”
四爷搂在萧歆腰上的手紧了紧,“让她放心,十三那里有爷盯着,不会让他乱来的。”
是以在圣驾回京的一个月里,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废太子事件的阴霾下。不仅太子被废被拘禁,那些依附在太子一党之下的官员,也是受到了严厉打击。像格尔芬、阿尔吉善、哈什太等废太子近臣当即就被下令正法。还有阿进泰、苏赫陈等人被充发盛京,永世不得录用。
这一波整饬下来,虽不说扫尽太子党羽,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朝臣,也只局限在朝臣身上。有些皇阿哥却认为太子倒了,他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因为废太子还被拘禁在咸安宫内,朝臣们私底下议论也是可想而知的。就是直郡王,也几次表示欲替君父解决烦难。
康熙躺在摇椅上养神,听着直郡王在一旁如数家珍似的一条条罗列太子的罪状,其实也不过是落井下石,就越发心烦。这便不等他说完,康熙就出言打断了,“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跪安吧。”
直郡王这才急道:“胤礽既已被废,如今却还安置于禁宫之中,总归是个祸患。”
康熙就从摇椅上坐了起来,毯子从膝盖上滑落,他就那样盯着直郡王,质问:“那依你的意思,还该如何处置方叫妥善。”
直郡王面露痛色,却仍道:“唯有杀之才能绝患。”说着还赶紧上前一步,补充道,“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阿玛之手,儿臣愿代之。”
康熙听了冲了起来,扬手就给了直郡王一个耳光,“就你这么一个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的小人,天理国法如何能容。”
直郡王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紧忙跪下,辩解道:“胤礽条条状状尽皆属实,且每条罪状都已够死罪,儿臣不过想替君父分忧解难,何至于就成了小人。”
康熙气得来回踱步,走回到直郡王跟前的时候倒是还想给他来两下,却被他给躲避开了。这便骂道:“你若不是小人,会想着杀害自己的弟弟,胤礽再有过,他还是朕的儿子,你的亲弟,你如何就能说出此种没有人性的话,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把海望叫了进来,令其亲自把人押回去看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