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袁松越听见了,那王大老爷也听见了,他脸色立时难看起来,两只眼睛在二老爷和三老爷脸上看来看去。
而此时,周瑾却开了口。
“地契倒也明白,只是除了地契,可还有旁的?老太爷将什么还与这地契放在一处?”
袁松越暗道这话问得好,自方才胡字勇的问话落下时,他便有些起疑了,现下也似在座众人一般打起了精神。只是他打起精神听,这王家几人却都你看我我看你地不说话了。
袁松越大感有趣,他不知自己为何也有了那人看戏的兴劲头,只周瑾倒也明白,直接点了名,“胡老爷,你说说,是什么旁的东西?”
胡字勇被点了名,咽了口吐沫,“周大人,我也不甚清楚,就是觉得岳父这样宝贝这匣子,不定还放了传家宝进去!”
从地契扯上了传家宝,袁松越听得皱眉,周瑾也皱了眉头,他沉了声,“无论是什么,总是失窃了要紧的东西,只丢了东西也罢了,老太爷却也遭了毒手,本官在此,诸位大人也在,必然不能让凶手飞天遁地,匣子只是先不说,只现下高姨娘和王喜,你二人说说,可是你们为了偷窃匣中地契,杀死了老太爷?!”
两人又被点到,吓得颤抖不已,只呼来喊去,还是方才那说辞。大老爷又急又气,指着三老爷道:“地契丢了,你也别想分上一份!”
这话不可谓不是定罪之言了,三老爷哪里还能忍,“你不要血口喷人!也说不定,爹本就是要给了我,被你知晓了,伙同那王喜害死了爹,偷走了地契!”
“就你!你个庶子……”
兄弟二人立时就要吵嚷起来,袁松越看得皱眉,周瑾适时地一拍桌子,“肃静!”
到底是父母官,这一掌下去,两人皆闭了嘴。案子审至此处,僵住了。那王喜和高姨娘皆不认罪,两人皆是单独进了老太爷的屋子,不能自证也查不出其他的人来。周瑾陷入了神思,厅里众人也没了什么意见。
这一番闹腾下来,已至半夜,周瑾不由地朝袁松越看了过来他,瑞平侯爷上半年才中豫西办案归来,那般相互攀扯的案子,全赖他一手抓出了关键,才将案情水落石出,眼下……
“侯爷,您看?”
袁松越应了一声。
“案发到现下不到一个时辰,犯人定然还在山庄内,现如今定在这两人身上查不下去,本侯以为无外乎两点。”
周瑾连忙拱手,“请侯爷明示。”“说来倒也简单,”袁松越并不拿什么架子,直接道:“若不是这两人中有人故意欺瞒,那便是还有旁的线索未被发现,不定便有第三人进过老太爷房中。到底是未经仵作验尸,错漏了什么要处也未可知。”
周瑾听得眼前一亮,自己审得委实急了,山庄所涉人员复杂,他不敢不打起精神,倒是冒进了。
“侯爷说得极是,审至眼下夜已深了,看来只能等明日招仵作过来再议了。”
袁松越颔首,周瑾立时下了令,“把老太爷屋内屋外看守起来,一干人等看管起来,尤其高姨娘和王喜,不许任何人探视。”
他下过令,又同厅内众人拱手,“此案今夜只能搁置,凶手尚在山庄之内,诸位暂时不得离去,还望见谅。”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连不想卷进来的袁松越都不置一词,众人自然没什么言语了。
吵闹半夜,未有结果。整个紫心山庄弥漫在厚重的迷雾之中,沉沉地自上而下压下,相比几个时辰前的一派喜气洋洋,已是天壤之别。袁松越回到下榻的院子前,往薛云卉处问了一句,庄昊同他道夫人觉得乏了,早早歇了,除了初来的两个小厮,也没什么旁人,袁松越颔首,外间人多,他也就没再去看她。
薛云卉睡得很是不好,胸口不再闷,却迷迷糊糊地一直在做梦,那龙槐传与她的记忆在梦里反反复复地出现,那句冷笑着的断言也在耳中不停回荡,她如感同身受一般,在梦中醒不过来。出了一身的汗,将中衣全浸湿了去。
袁松越早早地跃过来看她,进了房间便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声音。他喊穗穗,喊了两声都没得她的回应,快步过去瞧了,才见她是被梦魇住了,额头和脖颈出的汗把头发头沾了过去,他连忙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又叫了她几句,她才醒来。
薛云卉醒过来第一眼,瞧见他先是愣了一下,半晌才晃过神来。
“穗穗?被梦魇住了?”袁松越替她理着头发,疼惜地问道。
她点了点头,觉得嗓子有些干,道:“侯爷给我倒杯水来。”袁松越倒也习惯了被她支使,让她靠枕上头,从炕边倒了水来,水是温的,喝着无妨,薛云卉灌了一杯下去,才觉得好些。
“我昨晚睡得熟,后来可有出事?”
袁松越替她拉了拉被子,嗯了一声,“王老太爷被人所害,凶手暂时不知何人,紫心山庄的地契丢失。”
“地契?”薛云卉皱了眉。
第300章 正大光明
袁松越说是地契,“王家持有这整座紫心山的地,连带着这庄子,原本都在王老太爷手里,现下地契丢了,谁受益谁又受损,这中间便说不清了。”
“除了地契,还有旁的吗?”
室内仍旧黑着,微弱的烛光一晃,袁松越看她,“什么旁的?”
“我哪里知道,随口问问罢了。”薛云卉又拉了拉被子,想起什么,伸出手将他的手也拉到了被下。那双大手总是泛着丝丝的凉,薛云卉道:“昨晚忙活了一夜?”
手下被她暖着,袁松越错了错神,说没有,“审案不宜太急,还需查问,待太亮了再审。”
薛云卉点头,长出了口气,脑袋靠在枕上,还有些疲态。
袁松越突然问道:“你昨晚,可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问得薛云卉一怔,薛云卉抬头看他,见他眼神严肃,英眉轻皱,显然是担忧。
她握了握他的手,笑笑:“没有,侯爷放心,我可没掺和这关乎人命的事。”
她还有闲心笑,想来果真没有,袁松越放下心来,反过来有握住了她的手,“我瞧你脸色不好?莫不真是病了?可有哪处不舒服?”
薛云卉摇头,“一夜尽是做梦了,睡得不好而已,你就不要操心了。只不过,咱们现下走不了了?那何时能走?”
“一时是走不脱,想来也不会耽搁太久,你若是想走,我去说便是。”
薛云卉连道不急,“我就是问问,这会儿离着过年还有些日子,想来耽搁三五日也不打紧。”
家中田庄到腊月才算到期,这会儿刚进十一月,他们有马有车,自然是来得及。反倒是这紫心山庄的事,她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弄清楚些。龙槐告诉她的事,显然不是让她知道而已,几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龙槐留下的那树皮又是何意,她还得弄弄明白。留下几日,倒也方便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王老太爷为人所害一事,薛云卉精神不济,袁松越便将她又掖进了被子里,“再睡会吧,好生养养精神,有什么事让庄昊去寻我。”
薛云卉乖乖应了,袁松越这边便离了去。
拿出那片树皮,薛云卉放在手中暗暗思量,只是不远的王二老爷临近的院子里,顾凝和晏嵘站在院中听师叔谢炳教诲。
“王家出了事,实是不幸。山庄邪气盛,庄内人心不定。查案之事自有官府,咱们道门中人只追查邪气便罢,莫要搅入王家家事之中,务必谨言慎行。”
顾凝和晏嵘连忙道是,许是说得太快,谢炳见了轻叹一声,“切记我之言,谨言慎行!”
两人不敢再敷衍,老实应了。谢炳前脚离了去,晏嵘后脚便把顾凝拉到一旁,“果真没人撞见你?”
他说着见顾凝摇头,又松了口气,“幸亏你抽身得快,没被人当作贼人抓了去,不然现下可怎么办?!”
顾凝说师兄放心,“顾凝并未掺合王老太爷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晏嵘见他欲言又止,立时瞪眼。“顾凝不瞒师兄,”顾凝轻叹了口气,“昨日她与我一道去的魅园,只我二人刚到,她突然晕了去,顾凝火速携她出了院子,没被前面之人瞧见。因此,也未得仔细查探邪气之源。”
晏嵘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你!你敢带她同去?我说师弟,你哪来的胆子?你自己一人还不够险么?!”
顾凝垂头,“师兄莫气,若不是她早早发现魅园后门未落锁,顾凝不定便要被人撞见了。”
“没落锁?你说有人进出?!”晏嵘惊问。
顾凝说是,压低了声,将昨夜眼见之事说了来。
“……不晓得可是和王老太爷之死有关。可惜顾凝不能将事情告诉知府大人……”
晏嵘差点被他这话吓死,“你可别一时冲动,若是你说了,指不定便要被卷进去,你如何分说?到底这山庄邪得厉害,气邪人心也易生邪念,师叔说得对,谨言慎行……”
顾凝听了点头,抬起头来又问了句话,“她昨日不太好,顾凝想去看一看她。”
“我说师弟,合着师叔师兄白说了两遍‘谨言慎行’了?”晏嵘侧过脸来盯住他,又问,“你这回白日里飞檐走壁,你以为没人能瞧见?”
顾凝摇了摇头,“顾凝光明正大地去。”
晏嵘摊了手,“师弟……唉,我还是跟师叔学制药去吧。”
顾凝让晏嵘放心,目送晏嵘去了。
从前她没同他挑明的时候,他自然顺着她的意思来,现如今她既然明说了,那他也不必再行偷摸之举。
顾凝饮了碗茶立时离了去,到了薛云卉院门口的时候,不巧正与往前继续听审的袁松越撞了个正着。
两人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遇到一处,路遇正着,当下都定住了步子。
顾凝自然晓得是袁松越,袁松越也是认出了顾凝。顾凝不是来寻他,因为并不与他招呼,径直错过往薛云卉下榻的门房去。只他这番行径,直接便将袁松越心底下了许久的火苗挑了起来。
助那人逃脱,私下与那人会面,还敢同他暗地里过招,这些他也都忍了,可昨晚她不是都挑明了么,这是又来作甚?!
没把他看在眼里?
顾凝脚下生风,正要与他擦肩而过之时,袁松越沉声叫住了他。
“顾道长,这一早往何处去?”
顾凝顿住了脚步。
“袁善人。贫道乃是寻访道友至此。想来善人身有要务,贫道便不打扰了。”
话音稳稳地落尽了袁松越耳朵里。
寻访道友?他倒光明正大!
身有要务,不便打扰?竟然还敢撵他?!
一口气径直上涌,袁松越实在没想到,自己偷偷摸摸行事,顾凝这厮竟然能寻了这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偏周知府前来请他的人就在此处,倒是被顾凝完全说中,果真是身有要务,同他争论也是不便!
袁松越紧盯着顾凝淡然的脸色,顾凝自不惧他,朝他拱手,然后不再理会,两步走到院门前,对着在门口惊呆了的二胖道:“这位小哥,烦请通报薛道长,全真顾凝来访。”
二胖立时收到了来自袁松越的如刀剑一般的目光,他脚下似是生了根,嘴上也似上了锁。
顾凝皱了眉头,袁松越却是弯了嘴角。
只这时,梁星突然走了过来,“咦?顾道长?快请进!”
第301章 借力全真
顾凝被梁星请进了门,袁松越简直想扶额。只眼前过来请他的人还看着,他只得忍了,终归顾凝也不能怎样,他该信她,略一思索,便抬脚离去了。
这边顾凝刚行至院中,薛云卉便开门走了出来。
“呀!顾凝?!”
顾凝朝她笑,梁星道:“顾道长怎么这么巧也在山庄?我去沏壶茶来。”
“有劳了。”
顾凝跟梁星客气了一句,见这边薛云卉还惊奇地看着他,笑道:“今日可好些了?”
薛云卉有些愣神。
顾凝居然来看她?还是正大光明从院门口来的?
这也就算了,还来问她可好些了?他昨儿不都瞧见她是个女子,还和鬼侯爷……顾凝两步走到了她脸前,“不请我进去一坐?”“坐,坐!”她恍了一下,连忙请了顾凝进屋,以至于连一旁二胖和庄昊缩了缩脖子的样子都没瞧见。
那二人对了个“等着侯爷发火”的眼神,这边薛云卉请了顾凝坐下,“你今儿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顾凝说没什么,“瞧瞧你今日可好些了?”
“睡了一觉,没什么事了。”
“昨日到底因何突然晕厥?”顾凝又问,想了想道:“若是山庄主家无有出事便好了,倒可以让大夫先替你看一看,只是眼下那家事多,恐一时难以顾及。”
“没事,没事,老毛病了,睡一觉就好了。”薛云卉连忙道。
顾凝皱眉,眼中有些思索,轻声道:“顾凝瞧着你一见着那树便有些神情恍惚,还以为树上有奇邪将你摄住了,到底那魅园邪气盛……”薛云卉很是眨了眨眼,顾凝猜的还真是八九不离十了。
“魅园邪气盛,你以为和那龙槐有关?”
“本来是这般作想,可昨夜近前看了,顾凝以为不是。”
薛云卉坐直了身子,“那是什么?”
顾凝摇头,“当时情急,没能仔细查验。总觉得那整个魅园由下至上浮起一层邪气,那邪气继而将整个紫心山庄笼罩。”
顾凝说完,脸上思索之意甚浓,薛云卉顺着他的言语琢磨了起来。
他说邪气不是龙槐所出。龙槐托与她的记忆乃是一段恩将仇报的悔恨记忆,若龙槐因此生出怨气,倒也是不无可能。
只是龙槐乃是灵物,同她最是相同,当初为了救幼年的启元真人不惜现身,只凭这一点,也晓得龙槐比她这棵五百年不曾漏过一丝痕迹的梧桐树精,良善得多。正因这多出来的善良,让龙槐为人所害,灵气被吸食殆尽,魂飞魄散,唯留得最后一点灵气,却还是警示后人。若说这样的龙槐会生出笼罩整个紫心山庄的邪气,又是对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