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未来的侯夫人呀!
宋惠觉得这桩买卖简直是一举数得,当下笑着应了,还道:“姑娘放心吧,花宴前便能妥帖,这花宴就是咱们的庆功宴,到时候……”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
宋惠的话被打断了去,顾初音和宋惠皆吃了一惊,转身去看,只见来人一身威仪,挑起的眉峰让宋惠不由地感到一阵压迫。
然而让她压迫的还在后头。
顾初音惊讶起身,抖声喊了一声祖母。云德大长公主凌厉的眼神从她身上划过,见着自家孙女脸上那兴奋的潮红,心下又气又怒,她的孙女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还不是那宋氏勾引的!
目光回落道宋惠身上的时候,窒息感瞬间将宋惠包围,接着大长公主的话一出,宋惠腿下一颤,砰地一怔跌坐在了地上。
“庞家这位四太太,不是说得了疯症关起来了么?今儿怎么跑出来了?来人,将庞四太太绑了,务必替庞家送回太原家庙去!”
第392章 付错人
宋惠眼睛发直、目光呆滞地被抬回家中,她婆母听了云德大长公主身边嬷嬷的传话,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待她缓过一口气来,立时便让人拉了马车,直道:“这样的媳妇儿再要不得了,快把她关到家庙去,再别着想回来了!”
宋惠被连夜送回太原自不必提,只是顾初音处,脸色惨白,却仰了头同怒火冲天的云德大长公主问道:“祖母不是教给孙女,该争取的不应退缩么?”
云德大长公主闻言一怔,“音儿,祖母问你,何为该争取之事?”
在这问话中,顾初音想了一下,“孙女不想放弃这桩婚事,孙女以为应该尽力再试。”
云德大长公主闻言寡淡地笑了笑,“看来若是这一次能成行却落得失败的下场,音儿也不会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这四个字带来的不赞同,让顾初音心头又是一颤,可她还是道:“瑞平侯爷祖母也道好,难道孙女不该争取么?那从前污蔑她的女子,品行不端家境落魄,哪有一点配得上他?那旨意本就荒唐呀!”
“住嘴!”云德大长公主眉头完全压了下来,认真看住了这个个头已经比自己高的孙女,“祖母今日便再教给你,什么叫适可而止。”
顾初音眸光一荡,听云德大长公主道:“宫里的旨意,抗旨轻则杀头,重则抄家灭族。这样的事,难道你没听说过?旨意在上,下面的人在如何各怀心思,也只能敬重旨意,顺从皇命,这便是适可而止。”
云德说着,深吸了口气,神色染了疲惫,“祖母向来觉得你乖巧懂事,却不想你也是个胆大的,买凶杀人这样的事也敢沾手,祖母告诉你,出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有手段是好事,可手段太过杀伐太过,家里再有权有势,也不可能处处替你遮掩!最后声名狼藉,葬送了性命的,你以为没有?一家一族跟着连坐的,都是有的!”
顾初音身形一颤,脸色又白了几分,云德看着叹出气来,拉过她的手轻拍几下,尽量放缓了声音。
“你还小,是被有心人蛊惑利用了,吃一堑长一智,多在祖母身边留两年吧,是该再大些才好嫁人。”
云德疲色尽显,挥手让她去了,顾初音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心里想着云德的话,泪如雨下,可脑中忽然晃过的一人的身影,又让她心头一痛。
真就这样了么?他真要去娶那品行不端的落魄女?
“姑娘!”
绿烟从旁扶住了她。
顾初音怔了一下,回过头来,冷冷地看她,“绿烟,好样的。”
扶住她的手一僵,绿烟面露苦涩。待出了大长公主府,穿过月洞门到了顾府,进了姑娘自己的小院,顾初音便一把甩开了绿烟,冷哼一声,“你再不要认我这个主子!”
绿烟晓得自己不把话说明白,姑娘是再不会原谅她了,便是大长公主因她及时报信赏了她,她以后也是完了。
“姑娘,您听奴婢说,这婚事可不简单呀!”
顾初音顿了一下脚步,绿烟知道姑娘这是愿意听了,赶忙随她进到了屋里。
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绿烟抖声道:“姑娘,那薛氏女您可知道是谁?”
顾初音一听“薛”字,心口便似被人捅了一般,她无心猜测,只别开了头去。
绿烟也非是让她猜,接着又道:“姑娘也是见过的,她是薛道长呀!和侯爷一道去扶摇书院的薛道长!”
话音一落,室内诡异的安静。
顾初音有些恍惚,“你说谁?”
绿烟眼泪洒了下来,说不出是委屈还是为姑娘感到心疼,“侯爷亲自向皇上求的旨意,并非因为夹在两位大长公主之间为难,而是那薛道长,根本就是侯爷的……心上人!”
顾初音张口结舌,脸色煞白比方才被云德大长公主训斥更甚,她回想起了书院为侯爷接风的那晚。
天色已晚,山中夜雨不停,她避在墙角想偷偷看一眼侯爷。侯爷走在前,那两位道姑走在后,而后那梁道姑和冷侍卫撑着伞离去了,她看着侯爷停下脚步,半对着她站的这处墙角,心里还有些乱跳,想让侯爷瞧见她,又怕侯爷觉得她这是小人行径。
她纠结思虑的时候,那落在后面的薛道姑走上了前来,侯爷似是在瞧那道姑,她心里有一瞬的疑惑,可侯爷开了口,让那道姑避开路上的积水。
她那时觉得,侯爷虽面含拒人千里之意,可行事为人却全不是那般,对待一个不相干的道姑,都是如此周全,世上再没如此好的男儿!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竟然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臆想!
那道姑竟是侯爷心上的人!
心口被人捅进的刀,呼啦一下又被拔了出来,顾初音疼得有些麻木,却又笑了起来,笑出了声。
“原来,都是我自己在骗自己!原来,都是假的!”
捂着胸口,她泪如雨下……
眼睛上蒙了无人知晓的雾,水雾弥散,在眼前浮现一片亭台楼阁,就像是海客口中的瀛洲、越人话里的天姥;若是信了,伸手去触摸,从指间划过的却只是一缕穿堂风而已。
……
天空飘了细细的雪,风一吹飘荡好远。
涿州城外,路边的枯草里无有马儿能嗅到的清新草料,马儿不满地摇头踏步,又渐渐向喧闹的城门方向寻觅,只是一步跨出,却被背上的人勒住了缰绳。
“不去了。”马上的人低声道,不知是说你马儿听,还是说给他自己。
他勒住缰绳调转马头,肩上积雪扑漱漱落了下里,落在他的道袍上,落到马背上,或滑落,或化掉。
有上了年纪的老道士从路边往城门处跑,朝后面的另一个老道士呼唤着,“老关,雪下大了,快些个!”
后面这关老道跑得气喘,“我这上了年纪的,跑不动了!”
他扶着拉腰呼哧呼哧地喘气,一侧头看到路边有个人,见着他也一身道袍,“呦”了一声,“小道友,自哪来往哪去呀?涿州城就在眼前,要下大雪了,进去避一避吧!”
马上的人朝关老道客气拱手,“多谢您指点,晚辈就不进城了,这便去了。”
他说完,最后望了一眼涿州城,扬鞭打马,瞬时离了去。
雪从他身上全落了下来,邓老道瞧着他打马远去,很快化为风雪中模糊的墨点,啧啧道:“年轻人就是撑冻,也不知立在这多久了嘞!”
第393章 妹妹
雪越下越大,阿荞只听着雪落便不愿再背一句书,一双眼睛只往窗外瞧,薛云沧瞧她这小模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让她带了前些日子薛云卉让人做来的兔毛小帽出去耍。
阿荞欢天喜地地去了,引得一旁背书的卢宁抬起头来眨了眨眼。
“你也去吧。”薛云沧开了口,知晓卢宁这小小年纪跟着自己堵了这些年的书,已是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定力,因而并不压着他的性子,颔首允他,又道:“把姑姑请来。”
卢宁闻言免得不雀跃,只仍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追着阿荞出门去了。
薛云沧重新烧了水泡茶,水沸的时候,薛云卉来了。
她身上还沾了星星点点未拍净的面,冲薛云沧笑道:“哥哥请我吃茶,那我请哥哥吃饺子,方才卢婶下锅的饺子,大半都是我包上的!”
薛云沧柔声道好,“包饺子也是门手艺,多一门手艺补一补总是好的。”
他说的这话当然别有意思。
这桩亲事来的突然又热闹,圣旨下来那日,整个涿州城都沸腾了。原本涿州人都以为这瑞平侯夫人的位置又要重归京里贵女了,却没想到宫里突然来人宣旨,让薛家女嫁进瑞平侯府去!
当天便有城里有名的绣坊找上门来,倒是不收一份钱,要给侯夫人绣嫁妆。薛云卉这个拿起针便能把十根手指头挨个戳破的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问人家,能不能连给新婚夫君的里衣一并做了?
薛云沧再看不过去,出声阻止了她,哪有自己夫君的里衣,也要假人之手呢?
只是这却是愁坏了薛云卉,她那女红也就止于缝个绣帕,秀个梧桐子了,让她袁松越做一整套里衣,差点没愁得落了泪。试了几次都无疾而终,她不试,扔了针线料子,跑到薛云沧这软磨硬泡,薛云沧磨不过她,只好让翠娘卢婶代工了。
“哥哥说得是。不过妹妹又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捉鬼算命,可不在话下吧!”
薛云沧提水泡茶,瞥了她一眼,“未曾听说哪家的侯夫人,以捉鬼算命著称。”
薛云卉笑着哼哼两声,“总得有人开这先河吧!我看侯爷可不似哥哥这样焦虑,侯爷呀……”
外间有颇着脚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是卢婶。薛云卉止了话头,走出去,雪顺着风飘过来,落在脸上,“卢婶可有什么事?”
“姑娘,”卢婶提着手里的提盒给薛云卉看,她掀开提盒的盖子,里边放的是精致的茶点,“二老爷让姨娘送过来的,说是姑娘从小爱吃的。姨娘放下东西便走了,老奴也追不上。”
薛云卉嗤笑一声,接了点心过来,道:“前儿还了债钱,我当万事了结了呢!没想着昨儿送来两匹布,道是我从前没做道士时爱穿的,今儿又送来一提盒差点,又说是我儿时爱的。二叔这是要同我这个没脸没皮的侄女,重归于好呢,我能不收下么?”
话儿说得声音不小,眼角扫过后门口间的影子,又道:“不过我和这个人爱收人东西,也爱记仇,后者更甚前者,没个二三十年,是忘不掉了!”
话说完,扫见那影子一动,也不再多说,回了屋子。
薛云沧专心致志地泡茶,薛云卉说话的工夫,茶水已是上了色,茶香也冲了出来,薛云卉指指点心,“正好有个就茶的。”
送来的是豌豆黄是层层叠叠的花瓣样式,一看便是在涿州城最大的点心铺子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若是情谊花几个钱便能买回来,世人还费心维系作甚?
她当了侯夫人,满涿州没有不想上来沾光的,二叔这心思没什么奇怪,只是二叔这等的人,她再不敢沾,所谓什么叔侄情谊,早就被他一声声骂没了。
她捏了一个放嘴里,“还行,就是甜腻些,我更喜咸口的点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薛云沧看着这满提盒的豌豆黄,不由地想起了从前。二叔记得不错,穗穗从前是最爱这点心,她喜欢那些甜软细糯,便是他苦口婆心地劝她,吃多了那些吃食,牙可是容易坏的。
她从来不听,仍旧每日都要吃上一碟。自己这个妹妹不听话的时候可不止这一点,她任性娇纵,偏偏父亲从不管束,母亲和他又多有偏宠,后来她在外说道袁家的坏话,甚至编出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时,薛云沧觉得,那简直不是自己的妹妹。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可她做了,还得意洋洋。
薛云沧反省过自己,可还是舍不得训斥妹妹一句,直到家中连连出事,她生死一场,性子便彻底变了。
上山做了道姑,他只怕她受不了那样的苦再寻短见,不止一次上山偷偷看她过得如何,却见她同观里的道人一般无二,挑水砍柴烧火洗衣,不会叫苦,还乐在其中。
再后来,他送走了爹娘,自己身子不重用,戚氏离去,阿荞尚小,她下了山来,挑起家里的担子,他没从她口中听到过一句怨言。
看着提盒中花瓣层层叠叠的豌豆黄,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妹妹,再不是那个爱吃豌豆黄的娇妹妹了。但不论如何,这是他的妹妹,错不了。
他道:“不喜便算了,让卢宁买些小酥鱼、炸丸子来,你和阿荞都爱吃。”
薛云卉立时笑了,道好,将那提盒收了,“哥哥也别吃了,太甜不利于咳嗽。”
薛云沧应了,想起二叔的事来,“二叔那边,往后还是莫收他的东西,让他晓得你这里没有一点空子可钻,以后也就消停了。”
“那他来纠缠哥哥呢?”薛云卉撇着嘴问。
薛云沧看着她笑了,给她的茶杯续了水,茶水淅沥中,他道:“哥哥自然有办法,穗穗不用时时刻刻都操心我了,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哥哥也就放心了。”
续好了水,让她饮下,“多喝茶水,少着急忙事,你以后是有哥哥有夫君的人,有什么莫要一个人都扛着,哥哥看着心疼,侯爷也心疼,这事你得听我的。”
薛云卉端茶的手一顿,看到了薛云沧嘴角了然的笑……
第394章 信或不信
廿九那日,薛云卉迎来了早早传了信说要来的人。
自定了年后的亲事,阵势大到满城风雨,两人见面好不小心,袁松越偷来涿州两次,都穿了布衣布袍,唯恐惹人眼去。两人到河堤的树林里瞧瞧说话,薛云卉给他带了手笼。
“瞧把我家侯爷冻得,手跟冰块似得,都青紫了!”薛云卉嘻嘻笑,给他喝气搓手,问她:“这两日忙什么?秦家秦氏可有再找事?”
袁松越握住了她的手,道没有,“我昨日去了一趟侯府。”
秦氏还住在瑞平侯府里,自圣旨宣了下来,她已是沦落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京里人并不知道两位大长公主在袁松越的亲事上打起擂台的事,但秦氏的帖子一发,没人不晓得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嫡母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