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秀心头一阵痛,痛感从心尖一点,点到了内心最深处。就是这张脸、这张嘴、这双眼睛,曾经照亮他黯淡无光的生活,可现在,照亮他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眼前这个妖怪!
妖怪这般急着灭香,是怕了不是?
张世秀瞬间来了气势,但见他那又急又怒的模样就知道,那人的法子是真的,真的能将这个妖怪驱逐出秋哥的肉身,重迎秋哥的魂魄回来!
“你果真还要去灭?”张世秀定定地看着赤松。
赤松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赤松知道现在同张世秀说什么都没用,张世秀已经认准是自己鸠占鹊巢,只要将他赶出去,真正的张世秋就能回来。他是鸠占鹊巢没错,可张世秋却早已没入轮回,再也不可能回到张世秀身边了。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错开张世秀大步迈开了去,擦肩而过时,张世秀倒也未在拦他一下。
眼角扫了一下肩头,张世秀年轻俊秀的脸上露出凄惶中带着希冀的神色,身边跟着的道士见张世秋离去,跑上前来。
“至灵,那些香怎么办?”
张世秀恢复了些许镇定的神色,“香烧了就成了,随他去吧。”
说完,又用无人听见的声音,轻声道:“阵法已开,无人可挡……”
油纸伞下,张世秀目光扫过赤松远去的地方,又转了身,脚步极快地离去了。
……
同一片雨幕下,顾凝捏住了薛云卉手中那张轻颤的纸。
“圆清这是何意?”
他眼中写满了困惑,薛云卉看了一眼,心下微定,至少同顾凝无关。
她将那张纸上的“书”字又看了一遍,虚划的那一笔在她脑中再深刻不过,她不会认错。转过身来,目光从书架下层掠过,又落到窗棂上的喂鸟石碗上,她无奈地摇了头,“早该想到。”
早该想到这欲借灵力飞升的人就在他们身边。
中元节前,顾凝一行借助罗盘一路追查却总是慢上一步,后来汇同她和追查而来的三哥在保定查探,原本也极有可能再度失手,可她的侯爷突然插手,让查案加快了速度,直接将那些没来得急转移的乞丐和孩子通通拦下。而她和顾凝当时在林子里遇险,掉进胡舍和那些乞丐事先挖好的土坑之中,分明也是那人事先跟乞丐中人通报了他们的行程!
再便是紫心山庄那时,这王家从根子便烂了个透,怪状层出不穷,那人就在后边静静看着,直到王二爷王烨突然出逃山庄,那鸩鸟便横空出世,夺取丝帛,甚至不惜将王烨推下山崖。若不是同在紫心山庄的人,谁能看准这样的时机?更有当时追上王烨的是轻功非凡的晏嵘,而晏嵘追人的途中,脚却莫名受了伤,导致后面的人再赶去,王烨已没了救……他不仅离得近,而且身边有左膀右臂,如那早已灭绝的鸩鸟,或者还有旁的。
再后来赤松的事情,这一次身边没有了那人及时的耳目,她一人前去,将赤松救了出来。而赤松转世、张世秋复生的惊天大事,他却无有动静,直到年后才有所反应,分明不在京畿。
这些都罢了,他藏得太深,手段太高,还有旁人意料不到的本事,薛云卉没发现,也完全没有起疑。
可今日,她看到窗棂上喂鸟的石碗,看到书架上一张张画好了未及填上朱砂的镇压一切邪祟符,看到了那“书”字最后的虚划一笔,犹如一道闪电劈到了她的脑中,她瞬间明白了!
什么样的人能养得了那早已灭绝、犹如飞鹰的鸩鸟?
那些未及填上朱砂的镇压一切邪祟符若是省去五点上的朱砂又是什么?
那“书”字虚划的一笔最是清楚,可不就是她在朝天宫地宫看到的,写给张正印的信上的“敬书”的“书”字那一笔吗?
“顾凝!”她突然回头,“我要下地道了!”
顾凝虽满脸的疑惑,可她话语中的决然他也听到了,不再犹豫,他立即道好,“我随你去!”
有袁松越画好的图在,薛云卉再不信什么旁的增改的图。地宫下的七处丹炉位置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两人在半暗半明的地道里一路快跑,暗的是走道,而亮的,是何地上一样的,被点了起来的启元真人时留下的丹炉。
薛云卉越跑越快,顾凝紧跟其后,两人一路掠过六处丹炉,直奔最后一个,也是袁松越图上标出的最大的丹炉而去。
第七处丹炉石室门前,薛云卉不由地慢下了些许脚步,她拉了顾凝的衣袖,“你到后面去。”
顾凝闻言却越发走到了她的前面,侧过脸来,微微一笑,“圆清待我极好。”
薛云卉被他这笑和话一扰,手下不由一松,他已是两步跨出去,迈进了石室内。室内的火光在他脸上摇晃,薛云卉看到了他震惊的脸庞。
她长叹一气,亦快步进了石室。
室内灯火通明,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石室中央的丹炉东侧,明黄的道教蒲团上,稳稳坐了个人,那人似是被二人的闯入所扰,脸上抖动了一时,目光冷得如同外间的瓢泼大雨。
薛云卉却忽然呵呵一笑,长出一口气。
“还没飞升了么,谢道长?”
作者感言:
*厚厚一章~就快完结了,崖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群么么~
*明天更新时间是下午四点,有加更呀!
第419章 毒鸟
丹炉石室的火光晃着谢炳的眼睛,他没想到闯进石室的会是顾凝和顾凝的薛道友,他还以为会是那张世秋。
目光从顾凝震惊的脸上划过,又落到了薛云卉笑意盈盈的脸上,这张脸上的笑让他意外、琢磨不透。
她问他飞升,她竟知道不少?
谢炳微有些不安。
他做了这许久的计划、准备,近来频频出现难以控制的状况,这让他不得不尽早完成飞升一举,原本弄死了张正印、防着那转世的张世秋,却没想到又跑出来一个薛云卉。
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
十年前的腊月,武当山上,全真弟子谢炳上山从雪地里找一些这个时节才有的药,寻了许久没什么收获,却发现雪地里有几处他从未见过的爪印,比普通的鸟雀要大得多,却又不是鹰雕之类。
谢炳从小在山上长大,武当山上有什么鸟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几处陌生的爪印,立时引起了他的兴致。
他在山上好一番搜寻,快到了该回去的时候,除了又发现了几处这种爪印之外,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并未就此罢手,趁着腊月天雪不化,一连几日上山搜寻那爪印,只是几天下来,爪印却越发少了,好似那鸟发现了他,故意避着他的搜寻一般。
可他也渐渐从那些爪印中,发现那鸟似是受了伤,不得已留下了印迹在雪地上,可这鸟到底是何种鸟,又到底在哪,完全没有眉目。
他不由有些着急了,心里对这种鸟的好奇一层一层向上攀升,他一边寻鸟,一边在藏书阁翻阅历代武当弟子留下的手札,试图想寻出这种鸟来,可寻来寻去,一点痕迹都没有,这鸟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
然而从天而降的鸟却带着天意,这一日他再去搜寻之时,突然在树丛里雪地上发现了一根紫色的羽毛。
这等鲜亮的颜色让他浑身震颤,这也许就是那爪印未知的鸟的羽毛!
他小心在附近搜寻,果然又发现了那爪印,这一次的爪印不是零零散散,是难得的一行,谢炳浑身血液往上涌,他顾不得雪的深浅,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爪印往前跑去,突然在半折的树丛里,看到了一只雪中卧着的从未见过的紫羽大鸟。
谢炳把紫羽大鸟放到竹筐里,一路背回了观里去。
最亲近的师父和师兄都不在观里,谢炳性子孤僻,并未有太过交好的师兄弟,唯有另一师伯座下的一位师兄闫旷,同他处得亲密,谢炳找来了闫旷,“师兄,救一救这鸟,它似是被极利的兽夹夹到了,也不晓得是如何逃出来了,只是眼下昏迷不醒!”
闫旷知道他好鸟成痴,遇见从未听说未见过的鸟,自然视如珍宝,闫旷去了,见了紫羽大鸟便啧啧称奇,却道:“这样鲜亮的羽毛,就同那些有毒的花草一样,怪瘆人的,我看算了吧,任它自生自灭。”
“那怎么行?!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且逃了出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怎能不救?”谢炳说着气了起来,“你走吧,我自己救!”
闫旷哪里能真的走,当下无奈卷了袖子,“都听你的,行了吧!”
谢炳转眼就高兴了,两人忙碌起来,研药上药好一番收拾,兢兢业业伺候了两日,这鸟还不见醒。谢炳坐在鸟旁边犯愁,闫旷被叫去藏书阁搬书,回来的时候,脸色出奇的不好。
他一进门看见谢炳只围着那鸟左看右看,连忙叫住了他,“醒没醒?!”
谢炳说没有,见他只拉着自己往一旁去,疑惑道:“怎么了,被师伯训斥了?”
“不是不是,”闫旷连连摆手,眼睛又扫了一眼那不见动静的鸟,这才一脸惊慌地同谢炳道:“我今日搬书,歇气的时候顺手翻了一下《山海经》,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谢炳奇怪,“什么啊?”
闫旷跺了脚,“是鸩,鸩鸟!”
鸩鸟,早已灭迹的鸩鸟。
谢炳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眼中说不出的兴奋“难怪我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却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原来是书本典籍里记载的!消失了这么许久,竟还能被我发现,真是天意……”
他说得正痴,闫旷却忽然打了他的臂膀一下,“你疯了!鸩鸟可是毒鸟,羽毛往水里一划,就能要你的命!”
“可师兄和我救治了它这些天,不也好好的吗?!”
闫旷一愣,转眼又是跺脚,“那是因为我二人没用它的羽毛往茶水里泡!”
“师兄为何要把它羽毛泡进茶水里喝呢?不碰水就不会有事的!”谢炳辩解。
但见他执迷不悟,闫旷也知根本说不过他,又气又急,“不行,鸩鸟早已消失几百年,这只鸟能存活下来,还不晓得多毒,不能留!把他埋进雪地里算了,免得它害了人!”
闫旷这么说,谢炳脸色一沉,“师兄,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咱们好不容易救了他一场,眼看他就快好了,怎么能杀了他?!你我可是全真弟子,怎么能下此杀手?!”
这一次闫旷没被谢炳说得无言以对,脸色严肃又坚决,“师弟说得不对,这是害人的毒鸟,你我不埋了它,等它好了定然害人!一只毒鸟的命和众多人的命,师弟你当知道如何选?!”
闫旷说得认真极了,谢炳知道他下定了决心,自己说得再多都没有用,不由悲从中来。
只不过是一直羽毛带了毒的鸟罢了,果真就会害人吗?
他回头看看那鸟,鸟安安静静地躺着,他心下不忍又上一层,念头一转,同闫旷道:“可是师兄,害了这一只鸟,怎么知道还有没有旁的鸩鸟,倒不如留这鸟细细研究,若能破了鸩毒岂不是更好,到时候再将这鸟埋了,少一个祸患。”
谢炳说着仔细看着闫旷的脸色,见他脸色有些缓,心知这般说辞闫旷要信了,只要他不立时要害了这鸟,等两三天这鸟好了,自己偷偷将这鸟放了,也就能救了这鸟一命了!
当下谢炳又将自己的说辞越发圆起来,只把闫旷说得终于点了头,只是两人都没瞧见,那昏迷不醒紫羽大鸟,眼睛却微微张开一条细缝,盯着二人好生看了几息……
第420章 妖精
第二日,谢炳见着鸟不醒,不由地有些着急,心想会否是房内温暖,鸟不适应,喜欢冰天雪地的缘故呢?他趁着闫旷不在,小心翼翼地把鸟抱到了观外。
一人一鸟渐渐没入林间,就在谢炳抱着鸟走到无人之地时,那鸟忽的轻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谢炳又惊又喜,立时“哎呦”了一声,可就在他张口的瞬间,那鸟突然挥起了翅膀,羽尖丝毫不差地从他张开的嘴里舌上划过。谢炳怔了一下,一时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还将那鸟放在地上好让这鸟自己适应,可他刚把鸟放到一块大石上,突然腹中一痛,接着一股腥甜自口中冲出!
谢炳大惊,可为时已晚,连着吐了三口鲜血,他再没有力气支撑身体,身子一歪,砰地一下栽在了雪地上,没了声息。
大石之上,鸩鸟淡淡地看着他从口吐鲜血到倒地身亡,他倒之后,鸩鸟轻轻地抖了抖划过谢炳嘴的羽毛。
许是受伤未愈的原因,纵使谢炳和闫旷费了不少心思救治它,可伤好仍需要些时间。鸩鸟站着未动,呼吸略有些重,可就在此时,山林里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来人手里提着剑,一下蹿进这片林子,一眼便看到了雪白雪地里的赤目之红,也看到了倒在雪地里没有任何声息的谢炳。
“师弟!”闫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瞬间红了眼。他浑身震颤,目光从谢炳身上扫过,一眼看到了大石上喘息的鸩鸟。
“毒鸟!是你害人!”
闫旷大喊一声,周身的气力直往手臂上冲,手里提着的剑从没有哪一刻带着这般不管不顾的杀气,一下从闫旷手上脱出,直射到了鸩鸟身上。
鸩鸟万万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快,下手又是杀招,只慢了一拍,眼看着那柄剑以毁天灭地之力穿入自己的身体,疼痛到来的一瞬,魂魄瞬间剥离,比谢炳死的更快,没有任何停顿和转圜。
鸩鸟被利剑穿身落下大石,落进了雪中,闫旷却合身扑到了谢炳身上,“师弟!师弟!”
谢炳没有任何声息,闫旷拼命拉他喊他甚至把雪拍在他脸上,根本无济于事。闫旷放开了他,跌坐在了雪地中,魂不守舍地不停摇头,看着谢炳青白又毫无动静的手指,一遍遍说着“不会的,不会的”。
而就在他不知把话说了多少遍的时候,那雪中青白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谢炳睁开了眼来。
……
火光摇晃中,谢炳闻言没开口,他知道顾凝会沉不住气,问了出来。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他脸红白交错,没有了平日里的懂事模样,谢炳微微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却被那薛云卉截了。
“顾凝,你倒不如让你师叔好好说说,他为这场飞升准备了多久,又骗了你多久!”
谢炳眉头不禁皱了一下,又展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