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烟雾未散,他趁乱往燕眉寝房里摸去。
梁湛在这里对他动手,定是用燕眉来做他的安心剂,那她寝房中必然也是防卫最重之地。
不过,生路险中求,只要能控制燕眉,他何愁不能逃出去?
果然,刚到落地罩旁,帷幕后头就有几柄长剑刺出来。
图鹰身子一矮,如地鼠一般打横直往里滚去,就势拽住落地罩的帷帘一扯,又宽又厚的布帘连同珠帘“哗啦”统统从落地罩上方掉下来,把后头几人尽数罩进帘布里。
图鹰趁机滚出重围,两个翻身来到床榻边,说时迟你那时快,又有两柄长剑从他身后刺来。
他一面伸手往床榻上人探去,一面转过身用另一只手应付起另外两人的长剑。
忽伸往床榻的胳膊一麻,手臂要穴已被人把住!
紧接着,另一把带着寒意的长剑往他后背袭来!
图鹰大骇,梁湛手头的人他十分清楚,除了何三夫妻和应龙可算得上是江湖中能排上数的高手,其他顶多都是些镖师头子这样的功夫,他还未曾放在眼内。
而眼下四面楚歌中,最大的危险却是来自于背后这一剑,那人出手之快,把穴之准,都是绝对的高手风范!
图鹰眼看避不开,心一横,不躲不让,反而继续往后退去,就像把背心送到这人剑尖上一般。
他在赌,赌梁湛不会要他的性命,对梁湛来说,只怕还想从他嘴里挖出太多的东西!
果然,身后剑势滞了片刻,瞬间往他右侧滑去,他趁着捡回来的这点时间,左手狠拍在自己右肩处,自截经脉,这样,被把住的要穴也无法对他构成伤害。
他以蛮力强行抽回右手,明白再次落入陷阱之中,来不及多想,径直往寝房里跑去。
寝房最后头的耳房外,便是镜湖。
躺榻上的正是元峥,他眼见这人竟舍得自截经脉来寻得机会逃生,也颇为震惊。
被截住经脉之后,他这条右臂至少半个时辰内不能动弹,相当于暂时自废一臂,这番果敢决断,当非常人所及。
眼睁睁看着图鹰从眼前溜走,忙跃身而起,和追来的应龙三人,追着图鹰往寝房后头而去。
不过,这也正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果然,图鹰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耳房,再一把撞开木门,毫不犹豫往湖面上飞去。
他脚尖点上水面的刹那,忽听“哗啦啦”一片水响,水中忽飞起来一片挂着水珠的渔网,将他正好包在中间,往里收紧。
他正全力放在轻身点水上,哪想得到梁湛真正的大坑正在这湖面之上,再无力重新跃回岸上,水面茫茫更无处可逃,眼睁睁看着渔网瞬间收拢,自己成了一条网中之鱼!
追到岸边的四人这才吁出一口气。
湖边的芦苇丛中驶出来两艘小船,拖着大网往岸上抛来。
躲在暗处的梁湛也大步走出来,凛冽的目光狠狠盯着渔网中的图鹰,接过何三手头的长鞭便往他身上抽去,“说,你究竟是什么人?眉娘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渔网中的图鹰被捆得紧紧的,手脚动弹不得,任凭那刺鞭落到身上,刮起一层皮肉,仍是面色丝毫不动。
阴恻恻看着梁湛,嘴角翘起一丝冷笑,“我和大人,乃是同道中人,下毒的是我又如何?你囚禁她,我再下个毒,不是正好顺了你的意吗?”
“满口胡言!”梁湛见他径直承认,气得脸色红了又白,额上青筋凸起,手下又是两鞭狠狠抽下去,“解毒方子是什么?想要命就老实招来,我有多少种方法可以折磨人,你比谁都清楚!”
图鹰嘴角那丝笑似凝固住,淡淡道:“你骗她来此,又想利用她的儿女,又不让她离开,可比我好得了多少?”
元峥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利用儿女?哪儿来的儿?他只觉梁湛对燕喃的娘不知还做了什么可怖的事……
梁湛更是恼羞成怒,“来人!堵上他的嘴!我对眉娘深情,天地可鉴……”
图鹰眼见梁湛恼怒,冷笑更盛,“你要我招,又要堵我嘴,到底还让不让我说解毒之法?”
梁湛握紧了鞭子,眼里要飞出毒箭来,“你迟早会招,至于招之前要受多少罪,你自己选。”
梁湛话音刚落,只见躺地不得动弹的图鹰忽然跃起,他身上的渔网瞬间往梁湛飞来,应龙一把将梁湛拉到身后。
元峥和何三夫妻紧接着逼了上去。
图鹰横飞一个旋风腿,往何三夫妻踢去。
“小心,他鞋底有刀片!”元峥一面提起长剑对上图鹰的短刀,一面提醒何三夫妻。
何三夫妻忙往后退开。
渔网落地,底部赫然一个大洞。
原来方才图鹰正是引梁湛与他说话分心的功夫,用鞋底刀片磨破了渔网。
他对元峥虚晃一招,看何三夫妻避让,忙又一个旋身,重新往湖面扑去。
“拦下他!”梁湛大喝。
“嗖嗖嗖!”赶过来的弓箭手纷纷往湖中放箭。
元峥一个箭步跨到图鹰右边,他知道图鹰的右臂现在其实等于是废的,伸手就往他右肩抓去,迅疾如风,五指如铁爪,牢牢将图鹰臂膀箍在手里。
第217章 不一样的燕子
图鹰眼见最后的逃脱机会要被元峥破坏,一咬牙,又一把短刀从袖中滑出握到左手上,刀起光落……
众人眼前血光一闪,这人竟活生生将自己右臂从肩胛骨处削断来。
所有人皆是一愣,元峥手中一轻,面前瞬间只剩下一条血淋淋的断臂,他万万没想到,此人狠心毒辣至此,对自己下手都毫不犹豫!
就在众人愣怔的片刻,图鹰已轻身扑上水面,一面左手点上右肩给自己止血,一面脚尖点水而过,往长公主府逃去。
元峥叹口气,没想到此人强悍至此,可惜他手头没有弓箭,用剑对他来说还是不太趁手,不然这人休想逃走。
梁湛气急败坏,眼看到手的鸭子还是飞了,厉声吩咐道:“立即封锁长公主府各个出口,快去!”
下头人纷纷行动起来。
梁湛也知道这不过是徒劳,长公主府那么长的围墙,怕是挡不住此人。
他沉着脸往回走去,一面吩咐应龙,“叫人沿着血迹追,追到毫无踪迹为止。召集所有掌柜,从明日开始,依次来见我。”
又转向何三夫妻,“现在同我去图鹰宅子里,我得亲自去看看。”
忽又想起一事,“去告诉燕喃,着她去请鹿神医到图鹰宅中一趟。”
“我去吧,为了燕喃安全,我陪她去请鹿神医。”元峥主动道,他眼见梁湛这三个心腹都各有事情,巴不得把这事揽下来。
梁湛沉吟片刻,点点头,反正燕喃的安全得交到他手上,有这样一个人来护着燕喃,他也算放心。
遂对元峥道:“也好,她就交给你。”
一眼看见元峥还握着那断臂,淡淡道:“这个就扔这儿吧,自有人处理。”
他不知见过多少残肢腐身,对这样的血腥见怪不怪,但见元峥握着断臂也一脸如常,倒是有些佩服此人胆色。
元峥躬身道:“小子还想求大人将此断臂给我一用。”
梁湛停下往前走的脚步,回身挑起眉,“这有何用?”
元峥微微一笑,“吓唬人。”
梁府中各人各自忙开去。
元峥匆匆来到燕回阁。
“如何?”燕喃忙迎了上去,青衫紧跟在她身后。
梁宛茹和春妮两个脑袋从落地罩帷帘后悄悄探出来,两双眼睛眨巴着好奇地打量元峥。
“跑了。”元峥简短解释:“他自断右臂,从镜湖逃往长公主府,不过他的住所已被包围,在他后院中种满了苗疆毒草,大人让你速速去请鹿神医,说不定能从那些毒草中找到解决办法。”
青衫一撩袖袍,对燕喃急切道:“让青衫跟您去吧,那处遍布毒草,实在危险。”
元峥也表示赞同,“青衫是苗疆人,说不定比鹿神医更熟悉那些毒草!”
“不。”燕喃摇摇头,“娘的安危最重要,对方若要反击,定会从娘下手。”
她安慰青衫道:“你如今的任务便是保护好我娘。有四爷陪着我,你大可放心,再说那些毒恐怕也奈何不得我。”
青衫这才作罢。
燕喃稍作收拾,换上男装装扮,和元峥出了门。
金豆等在梁府角门口,见元峥和燕喃一起出来,方松了一口气,喜得大老远迎过去,“师父!”
看这样子,师父和阿南的亲事终于落锤定音了。
元峥把用麻袋裹起来的断臂给金豆递过去,“我还有事,陪阿南出去一趟,你先把这个带回府,好好收起来别被人发现。”
金豆接过来一掂,有点沉,像根粗棍,又比棍子软。
“这是什么?”金豆好奇地往麻袋里看。
燕喃提醒他,“豆哥,你怕不怕血腥,怕就别看了。”
金豆觉得很是羞辱,怎么还能让阿南来担心他怕血腥呢?
“当然不怕。”他一拍胸脯,“豆哥我将来可是要上战场的。”
说完一手拎开那麻袋口,一只伸着五个鹰爪般手指的阴森胳膊惨白惨白露在眼前。
金豆“嗷”一声跳起来,把麻袋往燕喃处一扔,直接蹦到元峥身后哆哆嗦嗦腿抖个不停。
“师父,这,这是谁。”
燕喃哭笑不得接住麻袋,横眼看他,“刚谁说不怕呢?”
元峥也笑,“回头再和你细说,既然要上战场,就还得把这抱回去。”
金豆抖着腿努力往燕喃跟前挪过来,五官都移了位,“不怕,就是,没心理准备,你们也不事先告诉我。”
金豆很委屈,“太突然了!”
他也见过死尸,见过饿殍,可见过是一回事,这样把个砍下来的胳膊抱在怀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师父倒也罢了,在他心中本来就是见山劈山、见海填海的人物,没想到燕喃都神色自若,这么大气,不愧是他师娘!
燕喃笑着把麻袋朝他扔去。
麻袋落到金豆怀里,金豆像抱了个烧火棍似的在两个胳膊间倒来倒去,最后伸长胳膊拎起那麻袋袋口,离身体远远的,恨不能胳膊能有三尺长,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跳着脚往门外蹦去,真是太刺激了!
元峥见金豆走远,笑着摇摇头,又看了眼旁边的燕喃,奇道:“你为何不害怕?我还以为吓成这样的会是你。”
燕喃和以前的燕子,确实有了许多不一样。
那时候的燕子,在他心中就像个娇娇软软的糖娃娃,永远需要他的呵护。
她这朵花,是他采露汲泉浇灌的水,是他星夜捕风吹开的芽,所以他想宠着她肆意,纵着她任性,想把一切美好都给她。
所以即使不能在一起,他也愿意永远以兄长的名义守护着她。
而现在的燕子,除了一样又娇又软,还多了些让他都叹服的地方,就像眼看着自己精心呵护的花,从花蕾到绽开,到盛放,如今那花似长成了一棵花树,不但千娇百媚,更能经风吹雨打。
能牵住他的心,更能让他生出想深入了解她的好奇。她那么丰富又多姿多彩,已经成了一方他非常想进入的天地。
燕喃见他目光如水脉脉看着自己,甜甜一笑,拉着他上了马车,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
飞过湖面的图鹰给自己点穴暂时止住了血,扯下衣襟包裹住右臂,沿着长公主府佛堂后院轻车熟路穿过桂花林出了梁府,将匆忙赶来的梁府护卫远远抛在后头。
随后迅速穿街过巷,来到榆林巷只一街之隔的一条隐蔽窄巷里,到一扇极普通的黑木门前轻轻敲了两长三短五声。
门很快打开,图鹰力拼一场,又断一臂,已熬至极限,早精疲力尽,一个跟头便跌入院中去。
开门的小厮低头见到他左手上的红鹰扳指,唬了一大跳,探头出门在巷内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忙匆匆掩上门,一把扛起图鹰高大的身躯往屋里走去,一面对迎面而来的人低声道:“快去告诉殿下,是尊上的人!”
第218章 放弃过全世界
燕喃与元峥在马车里盘腿相对而坐。
马车驰骋往前,七月的暖风透过薄如烟纱的软罗飞进来,拂过冰盆,带起的热意瞬间烟消云散,冰挥发的凉意随风浸在空气里,爽透宜人。
元峥已习惯了在二人独处时牵过她的手。
燕喃任由他大手紧裹着自己,想到这一世回来的种种,心头感慨万千。
“渊哥哥。”燕喃又一次喊出这个在梦里念过千万次的名字,“你相信转世吗?”
“转世?”元峥念一遍,“你曾经转世?”
燕喃点点头,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如一汪泉。
“死过一次我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我们难以知晓的奥秘。”她的声音如梦似幻,“我现在还清楚记得自己死掉的那天。
“我在竹林中修缮你给我搭的小竹屋,从十岁那年你给我搭建好开始,每年我都会自己重新修整一遍。起火的时候,是黄昏,夕阳照得天上的彩云黄灿灿的,连竹叶上都闪着金光。
“忽然那金光更盛,越来越红,我嗅到烧焦的味道,钻到竹棚外,透过枝叶,发现翠云湖那边腾起一大团浓浓的黑烟……”
元峥心口开始痛,他从来不敢问燕喃关于那一天的事。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前方征战,林府却在后头变成一片火海,他想呵护一世的燕子,那时候该有多疼,多怕!
他把燕喃的手紧捧着放到胸口。
燕喃沉浸在过去里,缓缓继续说着,“我很奇怪,走水了为何没人报信,便沿着竹林往外跑去,刚跑出没多远,就见到云夕和云岚躺在地上,云夕的脖子被切断一半,歪歪地耷拉在肩上,云岚胸口一个红黑的大窟窿,血肉模糊,她们身下一大滩血,俩人就像睡在血湖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