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元峥站在他身旁,恭敬回答。
元太师和元大老爷的目光都落到元二老爷身上。
“你可有觉察什么?”元太师捋了捋垂到胸口的白须。
元二老爷揪着眉抿着嘴唇,“听到一个编修无意中说了一句,说今儿太医馆里都空了,他想随便找人问问症,都没找着人。”
三人的眉头不约而同跳一跳。
太医馆都空了,谁生病?
元大老爷豁然站起身,跺脚捶手痛心道:“不会是官家丹药吃太多,终于……我就说那些玩意儿是害人性命的,古来今往,何曾有炼丹炼到长命百岁的……”
“坐下坐下。”元太师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扬着眉道:“这话你就在家说说得了,别上国子监里说。”
元大老爷坐下来,严肃的脸上有些讪讪,“已经说过了。”
元太师:……
元二老爷“呵呵”笑着,“放心吧,爹,大哥该说的不该说的也不知说过多少了。”
元太师揪着眉毛叹口气,“也好,可见国子监里头都是咱们自己人。”
不然,就凭元大老爷这几句话,就足够他摘官帽了。
元峥在一旁暗自想笑,元太师也真是个趣人,一家子都如此真性情,难得还能在大梁朝堂上存活下来。
“至少。”元太师总结道:“说明宫里确实有重要的人出了问题。”
元峥脑子里将宫里重要的人简单过一遍,忽有了答案,开口道:“既是宫里重要的人,而又对外锁了消息,且确定官家无虞,那只有一种可能。”
元太师看向他,隐约把握到元峥想说什么。
“就是子嗣,官家的子嗣!”
元峥几个字一出口,屋内几人神经都绷紧起来。
当今官家本来就子嗣单薄,如今两个皇子,一个被打入冷宫,一个年幼,都在朝中没什么存在感。
可若要谁真出了问题,那牵扯可不是简单的。
元太师看向元峥道:“你明日一大早就去见忠亲王!”
“太子病危?”燕喃几乎在同一时刻得到消息。
不过她的消息来源并不是梁湛,而是站在她跟前眼泪汪汪的苒苒。
苒苒含泪点点头,“翁翁会不会出事儿?他被扣在宫里了。医馆里的哥哥们说,给宫里人治病,若是治不好就要砍头的!”
燕喃拉着苒苒坐到榻上,命小柔打水来给她净脸,一面温柔劝道:“你别慌,明日我会想办法去宫里打听打听。你怎么知道太子病危的?”
她知道今日元峥去宫里打听都没打听出消息来。
苒苒抽噎着答道:“今日来找翁翁的两个白净脸人在医馆等时,我听见其中一人说什么“怕是不行了”。后来晚间送信儿说翁翁不回来的那人,他坐下撩袍子时,我看见他腰上别着块牌子,那后头写的“大庆”,若是大庆宫的人,那儿不就是太子住的地方吗?”
燕喃大服特服,这小家伙不但眼尖,心思还灵,连太子住的地方都知晓。
不过这么看来,苒苒的这个推断**不离十,这就难怪了,不但将鹿神医请进宫去不得出来,还严密封锁了消息。
这太子可是关系到下一代江山的事,他若是出点什么差池,不知会牵动多少人的利益。
不过,看来人还没事,不然,瞒也瞒不住。
只不过在这个点上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有些蹊跷。
并且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让鹿神医从宫里出来,不然谁来给娘和阿白配制解毒的金丹?
燕喃想着,抓住苒苒肩膀安慰道:“明日我带你去找四爷,让他想办法求一个人,他一定能让你翁翁安全回来。”
第436章 坐不住了
燕喃安顿苒苒在燕回阁住下,再派人去与元峥送了消息。
元峥本也猜到个**不离十,得了燕喃的信儿,更加有了底。
第二日一大早便匆匆进宫,不料却被告知,忠亲王抱恙,在府上休息。
元峥只好在枢密院和兵部先忙活起来。
改制的条陈已经由官家发旨,其他地方还好,枢密院和兵部就跟炸锅一般。
好在忠亲王老早就把刘渭的老窝清理得差不多了,又把自己人安插在了重要位置,虽院中上下怨言满天飞,该改的规程和该做的事,还是一项一项有条不紊往下颁行。
元峥虽有忠亲王的嘱咐,但奈何官职仍不够高,在枢密院和兵部几个老臣面前充当师爷的角色,遇到难题时帮忙出谋划策。
而忠亲王的行事风格则相当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一出手就是绝不退让的强硬手段。尤其在改制上,官家早先给了他足够的权力,基本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风格。
那些有怨言的,拖着不办事儿的,找借口反抗的,通通被就地责罚,夺权,甚至免官。一大早就免了三个兵部五品官员。
元峥带了一队新科武举选出来的举子,以及此前在去衡水前点兵时选拔出来的后备人才组成候选队助威,随时预备接替那些不满新政的人。
虽然此时全换新官也冒着风险,但这队人就站在兵部大堂上押阵,那一派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凶猛气势,好歹是把那些推三阻四还妄想翻盘的老旧势力给暂时压了下去。
刘渭不在了,崔更靠不上,唐侯不出面,如今武事上忠亲王独大,那些原本有心思结党抗旨的,见此阵仗,也小心翼翼收敛起来。
元峥忙到来不及用午膳,见重新点兵编兵籍的事儿派妥了,遂抽空先去忠亲王府。
在门口迎他的是萧齐。
元峥见到他有些唏嘘,着意多看了几眼。
见他眉目分明如画,面庞温润,桃花眼内眸如点漆,和梁湛气质确有几分相似,不过和燕喃模样更像些,想来是肖娘。
“爹说你肯定今日会来的。”萧齐笑着带元峥往里走去。
“王爷身体怎样?”元峥先与他见礼,再恭敬问候。
“爹等着你呢。”萧齐笑而不答,他行事说话与萧衡截然不同,沉稳温和,虽年仅十三,举手投足却颇为成熟。
见他如此,元峥也了然,忠亲王的“抱恙”并不简单。
元峥在湖边水榭花厅里见到正听着小曲的忠亲王。
“你来了?”忠亲王昏昏欲睡的眼睁了睁,挥挥手示意唱曲的歌姬和丫鬟都退下,再招呼元峥落座。
“改制的情形如何?”忠亲王照旧笑眯眯问着。
“开局还不错。”元峥有些感慨,要不是忠亲王全力支持,大梁这个烂摊子还真不好收拾。
“幸好王爷早有布局。”
“这还只是开始。”忠亲王眯着眼叹口气,“推到各地方上,还得费不少时日。这些日子你负责把去到十六州府的钦差人选定下来,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新政推动者。”
“是。”元峥应声,“不过。”
他抬头问道:“您不进宫,是否和宫内有人病重有关?”
忠亲王笑意微顿,挑眉看着元峥,“你都知道了?”
元峥微垂下头,“只碰巧听说昨日太医馆倾巢而出入宫,却无功而返,最后又请了鹿神医进宫。至于生病的人是谁,却不知晓。”
“是太子。”忠亲王示意萧齐去关上门,脸上笑意敛下,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差点就没了。”
“病危?”元峥蹙着眉,这事儿只怕不简单,好端端被软禁在宫内的太子,怎么就会差点儿没了呢?
“是中毒。”
“中毒?”元峥心里“咯噔”一声,倏然抬起头来。
怪不得忠亲王会“抱恙”呢,只怕是为了避嫌吧?
忠亲王搓核桃的手停下来,紧盯着元峥的眼睛道:“太医查出,在太子饮过的茶水中,有十大毒草之一的南天竹汁液。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儿?”
元峥明白忠亲王的意思,太子中毒,最首当其冲受冲击的便是忠亲王。
不管对太子下手的是谁,这都算是一石二鸟的离间计。
一方面,官家就这两个儿子,若太子死了,萧纮又年幼,即使以官家对忠亲王的信任,也不得不防着他一些。
另一方面,对太子下手的,忠亲王可谓是第一大嫌疑人。
就算官家不起警惕,为了避嫌,忠亲王也不得不暂时躲开来避风头。
就像现在这样。
而如今,谁会与忠亲王挑对头呢?
元峥思量间已有了判断,定定看向忠亲王:“崔相。”
忠亲王嘴角一挑,眼缝内有精光一闪,“你说,他的目的是什么?除掉太子?离间官家与我的关系?阻止新政?还是?其他。”
元峥胸膛微微起伏,崔更坐不住了!
他拉拢忠亲王不得,便立即向宫内出手,是什么逼他再没了耐心?
他想到与崔府暧昧不明的东辽人,看着忠亲王一字一顿清晰道:“崔更想要燕子令。”
忠亲王咧嘴一笑,“准确地说,他着急抢在我前头拿到燕子令!”
元峥松口气,忠亲王这么说,可见他不是毫无防备的,思索着道:“不过,他就算离间了官家与王爷您,又会用什么办法拿到宫里的燕子令呢?官家不见得信任他到那个地步吧?”
忠亲王神色严肃起来,“你可知今晨张大宝向官家提了什么建议?”
张大宝是官家贴身伺候的宦官,他虽无官职不干政,但这种人的言语往往能影响到官家的决策。
“什么建议?”
忠亲王嘴角一丝冷笑,“他建议官家广纳贵女,充实后宫,为皇家血脉添补!这可是,正中我那哥哥下怀啊!”
官家如今最喜欢做的就是两件事儿,炼丹,然后试丹药效果。
借太子之安危纳妃,这事儿张大宝算是挠到了他心上最痒痒处。
天家最怕什么?怕后继无人。若没了太子,就一个龙子,实在是太过危险。这样一来,官家要选人,就连言官们都无话可说。
元峥眉心跳了跳,“莫非……崔府想……做国舅?”
第437章 未来之事
忠亲王挑起一侧嘴角,揶揄道:“崔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只不过太子虽然危险,性命好歹是保住了,就算他想排挤开我,想法子用崔家女生个龙子出来,那也至少还得十个月,到那时候,可也由不得他了。”
元峥拧起的眉头丝毫不松。
表面看来确实如此。
因忠亲王他们本身就没打算现在动手,就算暂时被官家起了警惕心,也影响不到他们的计划。
等军制改革完成,十万大军攻下西羌,就算不通过宫内政变,忠亲王直接打进宫城都没问题,又怎会怕他崔府利用个小小龙子来做棋子?
只不过……元峥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崔家既然急了,怎么会用这种长久才起作用的法子?
更何况,东辽的那位尊上总不可能在开封府等到那么久吧?
如果他们着急要燕子令的话,趁机让崔府人混进皇宫偷燕子令倒是有可能。
元峥暂时也把不准崔家的路子,只好稍微提点道:“或许崔相还有别的打算。”
忠亲王点点头,“嗯,我会好好盯着。”
元峥想一想又道:“臣还有一事相求,那位被请进宫的鹿神医,正在为梁三夫人诊疗,不知王爷有没有办法让他能每日出宫回医馆?”
他不知梁湛有没有告诉过忠亲王关于燕喃她娘亲的病因,不敢说得太细。
忠亲王眯起眼想了想,“眉娘?是鹿神医在替她看诊?听梁湛说她的病倒是有了起色。”
“是。”元峥松口气,梁湛果然没告诉忠亲王她是中蛊毒,按照梁湛能做出调包孩子这样的事儿,只怕关于桑族人的秘密他全部瞒着忠亲王的,遂道:“如今正在关键时刻。”
忠亲王想了想,“正好我在装病,回头我再着人请他出来,也顺便探探太子的情形。”
“爹,我去吧。”一旁的萧齐一直在静静听他们谈话,见忠亲王说到探太子,忽然主动请缨,“太子哥哥出了事,我理应去看看。”
“嗯。”忠亲王点点头,“叫上你二哥一起。”
忠亲王说到萧衡,嘴角露出一丝笑,“他别的不靠谱,陪人说说话还行。”
元峥也抿抿唇,萧衡这家伙活跃气氛是高手,只希望他别砸了太子的药罐子就行。
萧齐脆脆应了声,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准备。”
说完向元峥一揖,先退了出去。
元峥见他懂事模样,忍不住看向忠亲王,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那个问题,“还请王爷勿怪臣唐突,只因小侯爷睿智沉稳,其行事风度常人难及,全赖王爷栽培有方。只不过,小侯爷毕竟是幼子,而世子……”
他话说一半,不用挑明,忠亲王自然就懂了。
他刻意栽培萧齐,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且是在忠亲王府内,包括萧衡自己,都达成共识的事。
敢这么问,好歹说明在他心中,已经将忠亲王看作君主,讨论萧衡与萧齐,已经仿佛是在商量立储君之事,虽有些唐突,却问得忠亲王心里舒坦。
忠亲王微微笑着看向元峥,“你是半个梁家人,想来应当知道,梁少宰有些特别的本事。”
元峥在这一点上不作隐瞒,也不敢主动挑明,只好道:“您的意思,是说,栽培小侯爷,是少宰大人他……”
“哈哈。”忠亲王笑了笑,“我知道外头人都在说什么,人人都道忠亲王府,世子纨绔浪荡,小侯爷沉稳聪慧,王爷偏爱幼子,可是?”
元峥笑笑,并不否认。
“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会长成不同样子,你信不信?”忠亲王拿起手头的核桃,放到桌案上,“你看,这是一对狮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