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本定定望着林染衣的,此刻,才温温地一笑:“不过是个孩子,你何必与她较真。”
“用不着你管我的事!”花飞卿见林染衣竟藏在宁王身后,更是柳眉倒竖,怒气冲天:“你给我过来!”
“不要不要!”林染衣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还“啪”地摔上了门。花飞卿重重在桌旁坐下,气不打一处来,而她气哄哄半响,才发现那宁王没一丝动静。
回头看,那宁王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你别想多了,染儿可不是你女儿!”花飞卿猛然又把脸转回来,说着,又愤愤补充了句:“染儿她……是我和月章的女儿!她姓林!”
宁王被她这句话惊回神,低低一笑:“……唔……不过,这丫头果然是你女儿。”
两人一时便都沉默,花飞卿心里烦乱,不由得岔开话题:“今日和你一起来的,便是那皇帝么?”
她这一问,宁王神色一凛:“你想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呵,我还能做什么?”花飞卿冷冷一笑,美眸里是幽深的恨意:“王爷以为我能做什么?”
宁王神色凝重而严肃:“凭你根本连他的身也近不了,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而且,即便你要杀他,我也会替他挡着。”
“你——”
宁王静静望着花飞卿,沉凝片刻,终于缓缓道:“不管他做过什么,他是个好皇帝,大唐不能没有他。”
“我不懂你那些大道理!”花飞卿恼怒,怒了片刻,却又忽而低落,整个人的生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样:“我只知道他杀了月章,毁了鸿鹄剑庄,什么都没了。”
宁王望着她,眸光里有了幽秘的怜悯和疼惜,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时候也差不多了。然而就在他出门前,他又猛然想起一件事儿:“你今儿捧得到底是什么人?身份底细可查清了?怎么把圣上也招来了?”
“……玉婀?她不过是个没背景的孤女。”这话把花飞卿的心神都找回来,她下意识道。
“还是要小心,小心雁白和……染衣的身份。”宁王最后又道,便快步消失在月光下。花飞卿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便只叹了口气。也罢,把那藏了多年的酒参给了他,也算了结她一桩心事,她再不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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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场子里没有大事,銮铃便从侧门溜走。毫无意外,李墨兮在那儿等着。街道僻静,很少行人,他站在那月光下,显眼得很,帅气得很。
銮铃驾轻就熟地走上前,李墨兮拉起她往回走,这一阵子但凡她来花满楼唱歌,他也都会跟来。
两人慢悠悠走着。头上方很低很低地垂着洁白的月轮,像是压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他们的影子长长投在地面,忽而交融又忽而分开。岁月仿佛静好,真想能牵手一直走到最后。
銮铃忽而道:“不想回家。”
“想去哪儿?”李墨兮俊眉一挑,顿了顿,最后闷闷出声:“我也不想回去。”
于是,玉婀的小院儿里,花前月下,石桌上摆着酒。
銮铃喝了一杯后,正要喝第二杯,李墨兮抬手把她拦住:“你还是少喝点儿。”
“诸葛先生说我已经好了。”銮铃挣开,一面喝酒一面愤愤道:“连酒也不能喝,这人生太无趣了!”
一连饮过三杯,銮铃正要再斟,手还未触到酒壶,李墨兮已一把抓过酒壶。
他低低道:“那我喝酒,你来醉。”
銮铃一愣之际,李墨兮已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往肚里灌,一口气灌完一壶,“哐啷”把那酒壶甩在地上,一言不发便抓起桌上另一只酒壶,再灌。
清酒恣意流。月光倾洒。夜风寂静。
喝到最后,銮铃不知李墨兮究竟喝了多少壶,也分不清她醉了没有,只隐约记得李墨兮抓住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她想去给他倒杯茶,反而被他紧张地抱住,他嘴里哽咽地说着:“你还要走么?你走了蕙儿和我怎么办?”
无论怎样,他都抓住她不肯放开。那是个月光破碎了的夜晚,一定是的,要不銮铃每每回忆起来,眼前的画面都是零乱的破碎的,是那碎了一地的玉壶,还是月光。或者,李墨兮说的对,他喝酒,醉的却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都为自动更新,请大家继续支持留评,某微归来后,会回复的!
谢谢!
关于花飞卿和宁王之间,还有林月章,后面可能会用到,不过戏份不多,大家放心哈。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个月后的长安城, 又闷热了, 銮铃每每坐在窗前看到院子里刺目的光,就能想起她去年出嫁时的情形,恍然如梦一般。桌上摆着两只做好的荷包,她拿起看看, 放下,又拿起。虽是个初学者,但她手艺还不错。
她抬手抚了抚隆起的肚子, 若不是里面那加厚的棉胎捂得她肚子上都起了痱子, 她定要细细感受一下这种做母亲的幸福感。一旁伺候的云心见她面有倦意,忙迎上来:“王妃歪会儿吧,老坐着累。”
銮铃顺从, 云心便在一旁小声地捡些笑话儿讲。云心雨心虽也是萧府来的, 却并不知道銮铃假孕的事。当下銮铃望了云心片刻, 忽而问:“云心,你和雨心可有什么心愿?”
“王妃?”云心困惑不解。
“没什么,就是以后, 你们想去干什么呢?”銮铃淡淡把脸转开,微笑问。
“就在王妃身边, 陪蕙皇子和小世子一起长大!”云心仿佛明白了, 笑容满满道。
“……我累了, 你出去吧,我睡会儿。”
云心不敢迟疑,悄然退出去。吃过晚饭, 銮铃陪在一旁等李蕙睡着,李蕙忽然睁开眼,一本正经道:“美美去睡吧,别累着。”銮铃一怔,李蕙已伸出小手摸了摸銮铃的肚子,乖巧地说:“等小弟弟出生了,美美再给蕙儿讲故事。”
这大半年,这孩子真真懂事不少。
銮铃含笑抚了抚他的脸,顿了片刻,才凝眉道:“那蕙儿要听帅帅的话,否则美美会不开心的。”
李蕙大眼睛兴奋地闪烁,得意洋洋道:“蕙儿最听话了,帅帅说的。”
“那就好。”銮铃笑着站起身,柔声嘱咐:“那你快些睡,美美也去睡了。”
“等等!”李蕙猛然从被子里站起,扯住銮铃的胳膊,銮铃诧异地回望着他。李蕙却是挠了挠他的脸,似是有些为难,犹豫了半响,才踮着脚在銮铃脸上“啵啵”一口……这才又自己乖乖躺回去。
这几日李蕙倒是很少睡前亲她了,她还正疑惑是不是她变丑或者脸上长疙瘩了,可她问竹凊,竹凊摇头说没有。当下,銮铃不由问出口:“蕙儿怎么了?”
“……我长大了么?”李蕙的小脸又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微红的脸颊,小声问。
“……长大了。”銮铃暗忖,这是夸奖的话,于是道。谁知一听这话,李蕙蓦地瞪圆了眼,有一丝害怕。
“怎么了?”銮铃愈发不解。李蕙已两眼含泪,抽搭搭地哭道:“都怪我不好,都怪蕙儿,蕙儿不是故意让美美有小弟弟的……”
“……”銮铃傻住。
李墨兮本悄然站在角落望着他们,此刻见情况不对,才闪出来,凝眉问:“怎么了?”他一面说,一面已熟练地把李蕙抱在怀里,动作自然而然。
她就知道他会对李蕙好的,即便有了他自己的孩子,他也会对李蕙好的。想到这儿,銮铃微笑转身想离开。李蕙原本扒在李墨兮肩上哭得尽兴,此时哑声吐出一句:“木媌姐姐说我长大了再啵啵美美,美美就会有小弟弟,可我不想美美再有小弟弟了,我只想我一个……”
“……”銮铃离开的身子一僵。
李墨兮也呆了一呆,下一刻已出声哄着:“不会有别人,不会有小弟弟了,你放心。”
“为何?”李蕙仍是哭,明显不信。
“不信你问美美。”李墨兮凝眉道。
“傻孩子。”銮铃上前摸了摸李蕙哭得发热的小脸,俯身亲了亲,才疼爱道:“你还没长大呢,等你长大了,帅帅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你就不能随便亲女孩子了。”
哄李蕙睡着颇一番周折。李墨兮送銮铃回到寝殿门口,銮铃把另一只荷包从袖中取出。
她曾经以为古代那些女人送荷包给自己的心上人是极其愚蠢且可笑的。可她不知不觉踏着古人的路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她不知道还能留给他们什么,只能把所有心意都留在一针一线中,每一条线的缝隙里,每一个细微的花纹,都是她对他们深深的眷恋和牵挂。
李墨兮默然接过,正待说话,风飐已从一旁的暗影里悄无声息闪进来,他压低了声音,却一脸严肃:“王爷,珠帘殿里要生了。”
“去办吧。”李墨兮眉峰略凝,却没有迟疑。风飐领命而去。李墨兮的眸光才落在銮铃面上,柔柔地深重地若有似无地流连着。
三日后,都夏王妃大葬,其风光不亚于半年前的武惠妃。
一时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在传说着这位年轻王妃的事迹,只有十八岁,温柔贤淑,怀胎八月,却因不幸摔倒而早产——在她正当美好的年纪,为年轻的都夏王产下一子,她自己却香消玉殒,一命呜呼。
传说这位王妃去世前,只来得及摸了摸这位她拼了命才得来的小世子的脸。传说年轻的都夏王为王妃的逝去痛不欲生,把他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日都不肯出来。传说这都夏王妃四岁的养子拉扯着不肯让她离开,恸哭到晕厥。传说都夏王妃过世的事,甚至都惊动了当今圣上。
传说啊传说,淹没了长安,就像半年前那一场来势汹涌的大雪。
人们谈论着,不由想起一年前都夏王携王妃回家省亲时的情形,想起这一对璧人的绝世风华,谈论着,便有些嗟叹世事的无常。
送葬的队伍迤逦漫长缓缓前行,惨白地占据了大半个长安城内中正的大道,一路行人肃穆,悄然无声。正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大道的另一侧,迎着送葬队伍,缓缓走来。
来人一袭白衣,丰神俊朗,神情却哀痛无边。他一手抱着一把古琴,另一只手拿着一只酒壶。
那人来到送葬队伍不远处,送葬队伍中已有穿素衣的侍卫出列阻拦,却也不敢大声呼喝。为首的正是风飐。风飐瞧见来人,惊诧地出声:“李先生?”
李白推开风飐,也无视挡在他身前的几位侍卫,径自往那队伍前走。风飐见拦不住,便示意那些侍卫让在一旁,他手一抬,整个送葬的队伍便也停下。
李白望一眼那队伍深处的棺椁,白幡飘动处,满目沉痛:“方兄,白来晚了!”
周围人离得远,模模糊糊还没回过神,李白已把酒壶放在脚边,他盘膝坐在地上,把琴往膝上一搁。
在所有人的惊诧中,李白已合上双目,手指抚上琴弦。
琴声铮铮泠泠,孤傲出尘,道尽命途堪难。而又徐徐缓缓,低回弥漫,诉说沉痛怀念。
就在这条大道的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子,巷子拐角的二楼是一家茶馆,窗上搭着竹帘子,人在外看不清里面,里面的人透过竹帘子可把外面看的清清楚楚。
一个青衣的小丫头本扒着帘子往外看的,此刻回头叫了声:“小姐,你看那不是李先生么?他在弹琴。”不远处的茶桌旁,本坐着一个素衣静然的女子,闻言才缓步上前,看到果真是李白,也吃了一惊:“他回来了?”
而李白一曲弹罢,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酒,才站起身。风飐侯在一旁舒了口气,要真这么任由这位先生耽搁下去,怕是天黑了也出不了城。
就见李白怀抱古琴,自语道:“白这一曲赠方兄,方兄一路走好。这琴便也随方兄而去,与方兄做个伴儿!”
他说着,手指缓缓拂过琴弦,忽而抬手,狠狠而用力地把那绝世古琴当街砸下!
一刹那间凄音惊天破地,断弦惨烈地回荡。整个队伍中的白衣白幡无风自飘扬,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屏息凝神。风飐打了个冷战,惊呼出声:“李先生这是为何?”
他眼虽拙,却也认出这把琴便是那传说中的古琴“绿绮”,举世难再得。然下一刻,他便明白了,他们这位王妃,也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倾城女子,正如这“绿绮”一般,佳人难再得。这李先生,不愧是王妃的知己啊!
李白拿起酒壶,把酒在那琴前倒出来浇在地上,又沉痛道:“生前不能与你痛饮三百杯,是白一生的憾事,唯有此时……敬你一杯!珍重!”
倒完酒,李白蓦然转身,昂然离去。
竹帘后,銮铃和竹凊早看得呆住。直到李白的身影消失在那苍茫的大道上,銮铃才喃喃出声:“李白啊李白,你竟是这样至情至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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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疏影殿中少了銮铃,少了近身服侍銮铃的竹凊和木媌,连带着銮铃生产那日伺候在一旁的婢女们也都被李墨兮一怒之下以“伺候不力”的罪名逐出王府——疏影殿一下子空荡荡的,又加上人人心怀忧伤,竟十分惨淡。
李蕙自那日在銮铃身旁撕心裂肺哭得昏过去,便开始发高烧,整整昏迷了两日。李墨兮则把他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肯见,直到听雨心哭着来报说李蕙病得凶险,才心急火燎地冲到疏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