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宋昙
时间:2018-07-14 11:24:50

  蒲察低低笑道:“不索何获, 这四个字,古人说的真好。”他轻轻拉开徐三的衣襟,亲了两下她的锁骨,随即哑声道:“布耶楚,我想跟你‘索’,你给不给我‘获’?”
  徐三瞥了他一眼,但笑不语,抬手便将他推出窗外,紧接着便放下窗子,换起了衣裳来。少顷过后,她束紧裤腿,支起窗子,利落翻出,落于雪地之中,蒲察看在眼中,心上一动,忍不出咧嘴一笑。
  徐三笑看着他,一手轻轻牵起他的小辫儿,引着他往后门走去。蒲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得愈来愈痴,待到该要跨过门槛之时,连脚都忘了抬起来,冷不丁地被那门槛一绊,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到雪地中去。
  幸而徐三眼明手快,经过连日习武,手劲儿也大了不少,一把就将他拉了起来。蒲察脸上发烫,咳了两下嗓子,二人立于雪中,相视而笑,虽说冬深雪寒,可这一双小儿女,心上却是十分烘暖。
  几日过后,已是正月末时。这日里清晓雪寒,徐三才从蒲察府上习武归来,一从窗子跳进屋里,便见着唐小郎耷拉着眉眼,手上绞着香帕,默不作声,很是委屈地看着徐三。
  徐三跟蒲察来往之事,便连唐玉藻也瞒了过去。此时她见唐小郎坐在这里,瘪着小嘴儿,一双狐狸眼儿水光潋滟,便知他已然知晓了内情,小脾气又闹了起来。
  徐三瞥了他两眼,无奈轻笑,缓声说道:“怎么了?这又是哪儿气不顺了?”
  唐玉藻一听,两眼发红,委屈道:“娘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发髻散成这样,还一身的汗?前两日伺候娘子,奴见着娘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脚腕子上都有伤,早就瞧出不对劲儿了。”
  他稍稍一顿,立起身来,虽说犯起了脾气,却还是老老实实,给她端去洗漱之物。徐三持起巾子,用那热水擦了擦手,便听得唐玉藻攒眉蹙额,继续小声嘟哝道:“娘子跟那郎君好,何必非要瞒着奴?奴嘴上有把门儿的,定不会跟阿母透了风声。娘子这是信不过奴么?”
  徐三笑道:“你胡想甚么?我不过是跟那人习武,这才练了满身的伤。你见过哪家儿女,卯时不到,天还未亮,就去偷欢取乐的?”
  唐玉藻心上稍缓,又蹙眉问道:“既是习武,不是偷欢,那娘子怎么不跟奴说一声?这又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旁人晓得,也是无妨。”
  徐三却故意沉下脸来,皱眉说道:“这虽非丑事,但也断然见不得人。那郎君乃是金人,我与他来往,如何能让外人知晓?别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大做文章。似这般是非,能瞒则瞒,能不沾惹,就不沾惹。玉藻,你可明白?”
  她话及此处,唐玉藻哪里还敢犯那小脾气,当即收敛容色,点头应道:“娘子放心,奴自然明白。”
  他稍稍一顿,又蹙起眉来,低低说道:“奴只是心疼娘子,成日里埋头苦学,已然是十分疲累,如今还要跟人习武,练得浑身是伤……”
  徐三一笑,只沉声说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我不觉得累,我只觉得饿。玉藻,还不赶紧给娘子摆膳?”
  唐小郎眨了两下桃花眼,笑着点了点头,赶忙将锡盆等物收拾了,这便迈着小碎步,扭着腰身,哼着小调,到后厨盛粥去了。徐三坐于屏风之后,正挽起裤脚,用蒲察给的药粉,涂抹着身上伤处,却忽地听得院外有人叫起门来。
  徐三放下裤腿,起身开门一看,便见眼前之人,方脸高额,浓眉大眼,身披锁甲,足踏军靴,正是许久不曾相见的郑七,郑素鸣。
  徐三目露惊喜,赶忙将她迎入屋内。郑七坐定之后,抿了口茶,润了润嗓,随即对徐三沉声说道:“先前三娘给我出了主意,叫我找些门路,从营房调到城里,也算是避避风头。恰好近来土匪猖獗,瑞王借给知县上百兵士,增补人手,巡守燕乐城。我按着三娘所言,找了相熟之人,递上了娘子‘借’我的那一枚金锭,总算是如愿以偿,调来了城里。还要多谢娘子,雪中送炭,为我饥困解危。”
  先前郑七一点儿信儿都没有,徐阿母犯了急,便让徐三去打听打听。徐挽澜稍稍一想,便猜郑七是遇着了难处。
  郑七只用了仅三年,便能当上小武官,这说明她确有能力,但她能被派来护送崔钿,这也说明她在军中,人际关系实在是没搞好。郑七若想投门路,靠不了人情,只能靠银子。徐三娘这般想着,便托崔钿给她送了银子过去,对于郑七来说,恰是绝渡逢舟,暗室逢灯。
  徐三闻言,点头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对你好,还不是为了我弟弟。”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眼,试探地看向郑七,只想看她,是否还有迎娶贞哥儿的心思。
  郑七听后,当即正色道:“我今日过来,就是想与三娘说说这亲事。我现如今被调来城里,充作官差,正是得空儿的时候。若是再过些日子,土匪不定闹成甚么样子,我身在何处也是未可知。娘子若是觉得合适,二月廿三,春分之时,即是嫁娶吉日。”
  郑七这话,说的也是实在。近几日徐三也听蒲察提过,说是这北方匪患愈发猖獗,他的货物几次三番,都在半道被人劫走了去。蒲察只丢了货物,倒还算是不错,要知道还有那做生意的,为了利钱,亲自押货,结果被土匪剖心挖腹,人财尽失。
  依徐三之见,这燕云匪乱,愈演愈烈,定然跟瑞王脱不了干系。郑七作为瑞王麾下兵士,以后何去何从,还真是不大说得准。
  徐三缓缓抬眼,看向郑七,淡淡笑道:“我只是贞哥儿的姐姐,这家中事宜,论着辈分,还要听阿母的主意。”
  徐三说着,对唐玉藻使了个眼色。唐小郎立刻领会,赶忙去了别院,请了徐阿母过来。那妇人一听郑七来了院子里,便冒着风雪,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徐三还来不及跟她说话,徐阿母便已然满脸带笑,对着郑七说道:“我都听玉藻说了。二月廿三,乃是春分,阴阳相半,正是大吉之日。”
  这妇人稍稍一顿,又眯眼而笑,缓缓说道:“只要三书六礼、庚帖文定,一步不差,半步不落,我肯定是没别的话要说的。”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暗示郑七,想要问问她能出多少彩礼。可那郑七乃是军人作风,哪里听得懂她这暗示,只沉声应道:“定会按着规矩来。”
  规矩?规矩又是多少彩礼?徐荣桂一下子有些着起急来,徐三见状,无奈一笑,知道跟郑七说话,必须得直来直去,便缓声笑道:“贞哥儿是我的心头肉,他要出嫁,我舍不得他,但也不能拦下不是?思来想去,我能做的不多,不过是贴补些嫁妆罢了。”
  徐三一笑,对她平声说道:“七姐,不管你以后身在何处,都得在城里有个家不是?我前两日看了个小院儿,就在咱这宅子往东,已添到贞哥儿的嫁妆里去了,却不知七姐你意下如何?”
  郑七此时也明白了过来,转而看向徐家阿母,眉头微蹙,对她沉声说道:“我虽俸禄微薄,但因我身在营中,向来没甚么花用,几年下来,也算是攒了些银钱。我……”
  她话音未落,徐荣桂却是一叹,抢声说道:“算了罢,我也想通了。老三她有本事,能养活自己,我就靠着她过了。你是当兵的,日后可说不准。而你那些禄银,都是拿命换的,也是不容易。依我的意思,你给我彩礼,过后我再还回去。这钱,你就自个儿留着过日子罢,可不能薄待了咱家贞哥儿。”
  徐三听着,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很是有些意外,不由转过头去,深深看了徐荣桂两眼。而郑七则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再未多言。
  徐阿母眼瞧着亲事定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待到郑七离去之后,她坐在徐三身侧,低头不语,竟是抹起了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小猫香蒲”,灌溉营养液+202017-07-31 11:20:08
  读者“青苔绘碧痕”,灌溉营养液+52017-07-31 00:5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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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营养液,哈哈
  差不多十或十几章之内,这个地图就会结束了
 
 
第96章 水不西归月暂圆(四)
  水不西归月暂圆(四)
  这徐家阿母,刀子嘴, 豆腐心, 平日里总骂那贞哥儿是赔钱货, 老大年纪, 嫁不出去,可待到贞哥儿的亲事真定下了, 她反倒寝食难安, 忧虑起来。接连几日, 她总来找徐三说话,一会儿怕那郑七死在了战场上,一会儿又怕郑七苛待了贞哥儿, 愁个没完没了。
  徐三对她很是理解,便好言好语,宽慰了她许久。母女二人说起话来, 竟是难得没有斗嘴绊舌。
  只是这未来的事儿, 徐三也拿不定主意。眼下匪患猖獗,瑞王谋逆在即, 郑七又为瑞王所不喜, 她以后身处何地, 是生是死, 这哪里是徐三能预知的了的?
  而在这宅子的东院里, 金元祯手捧暖炉,锦袍大敞,倚坐于软榻之上, 正听着自金国上京回来的探子,向他禀报朝中事宜。
  别看这金元祯在这燕乐城中,锦衣玉食,偎红倚翠,过的如此惬意,但作为一个皇子,且是一个有夺嫡之心的皇子,他的日子,可绝对说不上是如意。眼下他远离上京,来到这大宋境内,就是为了避峰藏锐,韬光养晦。
  金国的那位大王,也就是金元祯的亲父,总共有四十多个孩子,光儿子就有二十来个。若说哪几个皇子风头正盛,一时半会儿,还数不到这金元祯的脑袋顶上。
  但是元祯是聪明人,他懂得一个道理,即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下大王尚还龙精虎猛,气壮如牛,他那几个哥哥斗成如今这副模样,只怕到了最后,哪个都得不着好。
  金元祯听罢那探子所报,扯唇笑了一下,又招了招手,唤了小厮近身,对他漫不经心地问道:“西院那徐三娘,跟蒲察那小子,搅合得如何了?”
  那小厮连忙躬身道:“虽亲咂过了,好到一块儿去了,但那小子,却还不曾留宿过夜。”
  金元祯闻言,眯起眼来,冷笑道:“她若真是‘她’,待到了二月底时,就该成其好事了。”
  那小厮听不明白,也不敢出声,只垂手而立,赔着笑脸。
  另一小厮打量着金元祯的神色,紧接着又步上前来,谄媚笑道:“奴刚得来的信儿,那徐三娘的弟弟,跟瑞王麾下的一个武官定了亲。奴听那徐阿母说,二月廿三,春分之日,便是办事儿的时候。”
  金元祯听了这话,瞥了那小厮两眼,勾唇笑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待会儿下去,到账上领一锭银子。”
  那小厮喜不自胜,连忙跪下谢恩。金元祯淡淡瞥了他两眼,随即低下头来,唇角微勾,眼望着那暖炉上所雕兽物,伸手轻轻磨抚了起来。
  这手炉上所雕之兽,似龙而非龙,生得豹身龙首,怒目圆睁。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而他手上的这只兽,便是龙之次子,名呼睚眦,好勇擅斗,嗜杀成性,曾为龙王所弃。
  他噙着笑意,拍了两下那睚眦之顶,随即抬起头来,对那小厮吩咐道:“再过些日子,你去找那徐三的母亲,叫她带上儿女,一同来我这东院,就说本王要请她吃酒。记好了,要跟徐阿母说,且要趁着徐三不在时说。”
  那小厮得了令,赶忙应了下来。金元祯瞥了眼他,又唤他近身奉茶,小厮闻言,忙不迭地沏好茶汤,双手奉上。
  这茶乃是取的梅花上的新雪,配上茶饼,煎煮而成,金元祯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梅雪香茶”。眼下他一边品着盏中香茗,一边眼睑低垂,细细思量了起来。
  他早看得分明,那徐家阿母,是个浅薄之人,便宜送上门,便没有不占的道理。他说要请她家吃酒,徐三或许会找个由头,随口推拒,但是徐阿母却是一定会应下来的。先前他送过去了几笼黄金饺,早就将这妇人勾得馋虫四蹿,食指大动。
  徐阿母要来,徐三定然放心不下,纵是满心不愿,也会陪着过来。待到她过来东院,金元祯便要用姜娣来试一试她,瞧瞧她到底是不是江笛。
  若是她果然是呢?
  金元祯思及此处,忍不住弯起唇角。
  他先前已派人去了寿春,将徐三娘打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知道这徐挽澜,已经中了寿州亚元,明年开春就要上京赶考,顶多只能在这燕乐城中待上一年。而她之所以绕到这燕云路来,也是因着她和那崔钿交好,惯常为那崔氏出谋划策,多半是做了那人的幕僚。
  若她果真是她,那他可不能急着自揭身份,打草惊蛇。依着江笛的性子,她若是知道了他的来历,肯定会急着搬出去……搬去哪儿呢?多半会搬到那蒲察的宅子里去。那可就不成了,他袁震的老婆,怎么能住到别的男人那儿去?
  到了年底,若是他在上京落下的棋子,全都派上了用场,那他多半也是要赶回上京去的。在那之前,他定要找个由头,将蒲察支走一两个月,趁那工夫,和江笛一叙前情,再结新缘。
  金元祯倚卧于软榻之上,抿着那梅雪香茶,越是思忖,笑意越深。他半眯起眼,透过那菱花窗子,穿过那皑皑白雪,向着东面遥遥望去。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女人,穿着并不合身的吊带红裙,踩着黑色细高跟,微微俯身,眉头轻蹙,对他问道:“请问您是袁先生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由于加班,来的迟了。她身上的裙子,是临时让助理买的,并不合她的尺寸。那小裙子紧巴巴地裹在她的身上,将那前凸/后翘的身材完全勾勒了出来,也令江笛的眉眼之间,隐隐带着窘迫之色。
  金元祯如今回想起来,不由得轻笑出声,眉眼也随之柔和了许多。他抚摩着那睚眦龙首,笑过之后,又叹了口气,皱眉深思起来。
  几日过后,恰逢休沐,徐三出了宅院,去和崔钿会面。金元祯便趁着这空子,差使小厮,过去跟那徐阿母送了话儿。
  徐母听过之后,忆起那黄金饺之美味,自是眉开眼笑,连声应下。待到徐三回来,一听徐阿母提及此事,自是脸色一沉,非要那妇人推了不去。母女二人斗了番嘴,徐荣桂是死不让步,而贞哥儿出嫁之事,更令这妇人心思十分敏感。徐三一跟她吵,她便带着哭腔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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