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姑娘咬牙道:“若不是南宁县县令楚大人的授命,家父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明华深吸口气,问:“你有证据么?”
刘姑娘心中大喜:“若有证据,您可为我作主?”
明华从粮仓案的案卷中找不到任何漏洞,他自然不会胡乱怀疑一县县令的审判,但若真有证据——“你若有证据,为何不交给官府?”
刘姑娘惨笑道:“我怎敢交给官府?衙役破门而入,家中莫名搜出几万两银票,你说我还敢将证据交给官府么?”
明华沉吟不语,片刻后问:“你有什么证据?”
刘姑娘盯着明华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家父自作账薄一本,其中详细记录了每次倒卖官粮的数量、金额,还有分赃明细!”
明华淡然道:“账薄也可以作假。”
“但是账薄上县令大人的私印如何作假?”
明华惊声道:“怎么可能?!”
刘姑娘咬牙道:“家父原本不肯盗卖官粮。但是县令大人为取信与他,愿在每批官粮的交易的账单上盖上私印!表示若案发,他也逃不掉。大家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谁知、谁知他做了两本账——父亲着实是被骗了啊!”
明华将信将疑:“这本账薄没被他销毁么?”
刘姑娘惨笑两声:“案发后,父亲为不连累我,的确交出了账薄,但他偷偷撕了两页留了给我。楚县令得到账薄确认无误后立即烧毁,应该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密!”
明华转头看向窗外,内心交战:这件事,真,还是假?管,还是不管?
“抱歉。”明华思量了一番后普歉然道,“凭你一面之辞,我不能相信你。”
刘姑娘急道:“证据藏在隐秘处!你可随我去看!”
明华敲了敲手指,还是不说话。
就在他迟疑之际,楼下响起呼喝之声:“刘婉儿呢?叫她出来!”
“差爷,刘姑娘犯了何事?”
“她犯的事儿可大了!”一名衙役大声道,“县令老爷刚刚查出来,她有可能是倒卖官粮的同党!老爷要捉她去问话!”
哗的声,酒楼炸开了锅:“这怎么可能?楚大人弄错了吧?”
“哼,有没有弄错,带回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少爷!”修远惊叫,“这可怎么办?”
明华一惊!心中微乱,亦是自问:怎么办?
第238章 琵琶殇(三)
刘姑娘泪道:“难道账册的事还是被他们发现了?月公子,我、我怎么办?”
此时房门被推开,一名小二探进头急道:“快,快带着刘小姐从后门走!”
明华蹙眉,来不及想太多,拉着刘婉儿的手便跑了出去。
一个姑娘家若是进了县衙关入牢狱,结局注定悲惨无比!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残忍的事发生!
三人在街巷中穿行,刘姑娘边跑边道:“我去拿证据。这次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在大堂上和姓楚的对质分明!”
明华心中一凛,笑道:“好!你若有此胆气,我又何俱官威?我便帮你到底!”
刘姑娘反倒怔了怔:“你真的愿意帮我?”
明华点头道:“只要你清清白白,我绝不会让你在堂上含冤受辱!”
刘姑娘眼泪如珠串般滑落,步履仓惶的转进一间旧铺子内。
“这是我娘亲的嫁妆铺子。”刘姑娘解释道,“自她去世后,无人打理,父亲又舍不得卖了,便一直荒废着!”
“这位小哥,”刘姑娘对修远道,“能否请你在外边帮我们把把风?”
修远忙道:“要的要的!”转身出了铺子。
明华抹了把汗,问:“账册内页何在?”
铺子内昏暗不明,刘姑娘点了盏油灯,道:“就在……柜子下的青石后边。”
她脚步有些踉跄,磕磕碰碰的走到青石磊成的墙角边,费力推动柜子,柜子只轻轻晃了一下。明华搭手道:“我来!”
两人好不容易挪开柜子,刘姑娘颤抖着手正拔动青石块时,明华突然在她身后冷冷的问:“这么重的柜子,你当初一人是怎么挪开的?”
刘姑娘大惊,回头见到明华俊美的面容冷若冰霜,满目的失望。她突然捂住嘴巴,低声哭道:“快走!你快走!”
明华大惊!明白了什么,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可是双腿竟发软,身上一股古怪的热气漫了上来!
他不由看向那盏油灯,面色红白交接。
刘姑娘泪喊:“你还不快走?!”
明华瞧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翻滚,向她走了几步,又逼自己停住,拔下头上的竹簪,咬牙往自己的手臂上重重一刺,顿时鲜血溢出,刘姑娘惊得面色苍白,知道药性已经发作,不由哭道:“是我对不起你!”
明华神智略微清明,摆脱了**的控制,再往外跑,然而,门口站着一个人影牢牢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明华,你怎在此处?”
熟悉的声音振耳欲聋。明华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瞧着笑容满面的男子,不解的问:“于,于兄?为什么——”
于涛有力的手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回铺子内:“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明华面红气喘,断断续续的问:“是、是世子殿下么?”
于涛惋惜的笑道:“你明白就好。可惜了!”他轻轻捏着明华的下巴,**催动下的明华面红如潮,眼中俱是水光,唇红齿白,别有一番动人之处。于涛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颇为不舍的将他推到刘姑娘的怀中。
“没想到你还对他动了真情!”于涛摇头,“连父亲的命也不管不顾了么?”
刘姑娘抱着全身发热的明华,哭道:“求你了,月公子是好人!你就放过他吧!”
于涛面色微变:“他,或者你父亲,你自己选一个!”
刘姑娘啊的声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我做错什么?月明华又做错什么?!”
于涛叹息:“我也没有办法啊!月明华软硬不吃,我好不容易才用你和你父亲的案子设下了这个圈套,怎能半途而废?刘小姐,你确定不救你父亲的性命了么?”
刘姑娘哭声渐低。明华为求清明,又用发簪狠狠的刺了胳膊,两袖皆是鲜血。
刘姑娘眼见明华举簪又刺向胸口,急忙按住他的手腕。她眼神慢慢变暗,透出一股决然,冷声对于涛道:“我父亲盗卖官粮,罪有应得!我救他不得,他也不会怪我!月公子,是我对不起你!”语毕,她推开明华,猛然撞向了墙壁,于涛来不及阻拦,一声闷响,刘姑娘血流满面,昏死在地!
明华大恸:“刘,刘小姐!”
于涛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到这个地步!一时竟也震惊莫名,心头大乱!
明华挣扎着爬向刘婉儿,抱起她的身子,叫道:“人还有气,快,送她去医馆!”
于涛退了两步,竟任由明华抱着刘婉儿的身体走出了铺子,他实在不能理解,刘婉儿为何要自尽?而月明华还想要救她?想不明白,竟然就在屋中笑了起来!
铺子外不远处,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朱祎睿,他正等着看一场好戏:月明华与刘婉儿在铺子里情难自禁。然后刘婉儿失踪已久的未婚夫婿前来寻人,明华声名受损,前程尽断,黯然落幕。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浑身是血的月明华抱着同样血人般的刘婉儿,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他惊悚的一下子从马上跳了下来!
出了何事?怎么会成这样?
明华看到朱祎睿,眼中似要射出剑来,抱紧身体渐凉的婉儿愤怒悲怆的问:“你满意了吧?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没有?”
朱祎睿惊得退了一步,颤声问:“怎么、她怎么了?”
“你要对付我,为什么要牵累无辜?”明华嘶吼道,“世子殿下,我月家不欠你什么!”
他步伐混乱的往附近的医馆跑去。然而气血涌动,体力不支,双腿晃了晃,身子便往下摔倒。
朱祎睿下意识的、反应极快的从背后托住他的腰。两个人的重量压得他跪倒在地。明华昏迷中还是紧紧抱着刘婉儿不放。朱祎睿皱紧眉头回头叫道:“于涛,快送他们去医馆!”
于涛闻声而出。
“你送刘婉儿去医馆!”朱祎睿抱起明华扔到马背上,“快!务必救活她!”
于涛又想笑:“世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刘婉儿为保清白刺伤月明华,愤而自尽。您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朱祎睿跃上马背,目光复杂的看了于涛一眼,最后下令道:“救人!”
于涛抹了把脸,只好将刘婉儿和被他打昏的吕修远一起抱进马车内,送到城内最好的医馆救治。
明珠在家中忽然觉得身子发凉,心中一阵阵的难过与不安潮涌般起伏不定。
她在房内来回走了几步,自言自语的道:“更年期不会提前得那么早吧?”
红玉不解的问:“小姐,你嘀咕什么哪?”
明珠挥挥手,只觉坐立不安。
第239章 琵琶殇(四)
明华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他慢慢的打量周遭的景致,黄杨木雕的大床,青色的幔帐。墙壁白净,窗台上的花格颇为精致,这是在哪里?
明华一时疑惑,之前的记忆慢慢涌上,他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刘小姐!”
床前的圆桌边,朱祎睿放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道:“她没事,救回来了。”
明华睁大眼睛,惊骇慌恐又疑惑的盯着他:“世子?”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床内退了退。
朱祎睿冷笑:“现在怕我了?昨天冲着我吼的气势哪儿去了?”
听他提起昨日的事,明华心头怒起,也不禁还以冷嘲:“我让世子费心了。这一局您和于涛费了不少心思吧?”
“是啊!”朱祎睿抿了口茶水,“你是刘国轩的弟子,简单的圈套怎么套得住你?越州城盗粮案和刘姑娘的境遇真真实实,没半分虚假。以你的秉性,加上刘婉儿刻意的引导,不信你不上钩。但你竟自投落网在采雀楼认识了刘婉儿,倒免了一番于涛的算计。”
明华冷声问:“刘小姐的父亲判了秋后问斩,你们以救他性命为由逼她陷害我?”
“是。”朱祎睿挑眉,“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在紧要关头反悔了!为了救你又这般刚烈的自尽。于涛失策。”他似笑非笑的嘲讽明华,“看不出你魅力这么大!”
明华抹了把脸,心中对刘婉儿的感情复杂难言。沉默了片刻,问:“她现在何处?”
“在另一家医馆内。”朱祎睿别过头,“你想见她?”
明华怔怔不语。两人这副情形,见了面又能如何?相见真不如不见。
深吸口气,明华问:“她对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吧?”
朱祎睿口气揶揄的道:“看来我和于涛成就了一对鸳鸯?”
明华摇摇头,抹去心中最后一丝的悸动:“我原本打算送她去梅岭花市做一名女工。在那里,她会很安全。”
朱祎睿讶异的挑了挑唇角:“让她闭紧嘴。”他起身大步走出屋子,不一会儿,修远一脸激动的跑了进来!
“明华!”修远带着哭音,“老天保佑你总算醒了!”
明华这才突然想起,昨天他中的**和受的伤——药性显然已经解了,身上的伤也已经过包扎,那此处应该是个医馆?
“明华,”修远一头雾水的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昨天在外边望风时遇到于涛,还没回过神就被他弄晕了!”
明华皱眉问:“于涛是怎么跟你解释的?”
“他一句话也没解释,只让我来问你。”
明华闭上眼睛想了片刻,道:“你是被赶来的衙役打昏的,我们最后还是被官府捉到。但是刘小姐为自证清白撞墙自尽,我激动中和衙役起了冲突受了些伤。”
修远疑惑的问:“是这样?但是——”
“没有但是。”明华语声严厉,“衙役送我们到医馆救治,你正好遇上于涛而已!”
“那,刘小姐的案子?”
“刘小姐不惜自尽以证清白,官府查明,误会一场。”
根本没有什么衙役,只怕在采雀楼出现的那几个官差,也是于涛叫人假扮的!
于涛不愧是于光晓的儿子,才智惊人!这个陷井天衣无缝,若不是刘婉儿对他心生愧疚,最后放他一马,后果不堪设想!
“回县学吧!”明华不动声色,“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明珠也不能说!”
修远隐隐猜到此事内情复杂,机敏的缄口不言。
于家花园的一座小亭内。于涛面色阴沉的对朱祎睿道:“殿下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这般心慈手软?”
朱祎睿默默的道:“这事,是我不对。”
于涛叹口气:“我不问你为何对他下手,就问你为对他手下留情?”
“他的心性、意志力,比我想象得更强。元阁老和刘大人的眼光果然不差,此子将来前途无量。”朱祎睿飞快的道,“留着他,或许更有用。”
当他看到全身是血的明华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慌恐,或许,他根本承受不起那么严重的后果!
于涛哼的声:“你现在才发觉?”他愤愤然的踢了踢足下的石子,“我做了回恶人,还要再费心思拉笼他!你当我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