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儿坐在一块儿的月向宁目光如淬了毒的箭般射向英氏,看得她心下寒冷彻骨。竟打了个哆嗦!
林芳殊眼眶红肿,面憔悴,见她进门,即惊且恨,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似要将她拆卸入腹一般!
许太守神情尴尬,陶氏倒是面冷硬如石,一见英氏,率先开口道:“真是有劳沈夫人费心了。连我家庶子的婚事,都要您亲自操劳!”
英氏没料到第一个向她发难的,竟是陶氏。随即想到,自己越过当家主母,跟一个姨娘直接筹谋庶子的婚事,确是犯了后院的大忌!好容易鼓足的精神气一下子漏了几分,只得先向陶氏行了礼,满是歉意的道:“许夫人见谅,此事是我做得不够周全——”
“不够周全?”陶氏冷冷瞧了眼缩在丈夫身后楚楚可怜的宋氏。“我家姨娘不懂事,您堂堂通判史夫人,却连这点子事都搞不清楚?还是你英氏根本看不起我陶金兰,觉得我没资格处理家中庶务?”
许太守微吁口气,看着陶氏的眼中就有几分感激:宋氏不就是不懂事嘛!都怪英氏这妇人,算计人家闺女却拉了宋氏入彀!
英氏燥红脸。她原先的打算是,只要拿捏住了月明珠,再让宋氏先斩后奏。许太守宠爱宋氏及小儿子,必然会答应,那时候,陶氏反对也没用了。没想到——却让陶氏捉了个正着!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沈言拱手向陶氏道:“许夫人息怒。此事我必然会给您一个交待。”
英氏见丈夫出面,稍觉安心。
月向宁冷声问道:“在下也有一惑,请沈夫人开解。”
英氏触及向宁风暴前夕的平静眼波,抢话道:“月先生,自从安和与明珠退了婚。我自觉对不起明珠,一心想与她求个好姻缘。正巧,许太守的次子才貌皆备,家世出众。与明珠又有缘份。这才冒然保了这个媒。谁知明珠不满这亲事,竟要告我骗婚!难道太守的儿子配不上她月明珠?还是她瞧不起人家是庶子心有嫌弃?!”
许太守脸就难看起来,宋氏随之微露得意之态。
不料陶氏也冷笑道:“我家伯友配不配得上月大小姐不用夫人关心。只问夫人要做媒,为何即瞒着我这个嫡母与他父亲,又不让月先生知晓?你居心何在?!”
英氏恼道:“许夫人,你休要胡搅蛮缠。我为何不让你知晓你还不明白?我就是怕你妒忌伯友寻得这门亲事阻挠这幢大好姻缘!”
陶氏勃然大怒:“你居心不良,还信口开河污蔑于我!我待伯友母子如何,轮不到你质问,夫君自能给我评断!”
刚被英氏的话说动了心的许太守,又被妻子拉了回来:是啊。这么多年,陶氏对宋氏着实不错。也从不吃酸拈醋。对伯友也很上心,从无为难。立刻道:“夫人贤慧!沈夫人,你自个儿做的混账事,不要怨到我夫人身上!”
英氏眼见挑拔不成,又被许太守责骂,恨道:“太守这话我不愿听。我只问您对这段姻缘有何不满之处?”
许太守一下子被问得答不出话来:这亲事他太满意了啊!可是,却闹得这般难堪!心里却明白:英氏这个妇人,偷偷摸摸行此正大当明之事,必有缘故!只是一时摸不着头脑而已。
“明珠小户人家,配不上太守之子。”向宁冷冷开口。他吐字如冰,神情难测。“我且问一问沈夫人。即是保媒。可遣官媒上门说亲?”
英氏微微张嘴:她怎么可能帮明珠寻官媒!
林氏怒道:“她只派了一个傅嬷嬷过来,说是要与明珠作媒!”
英氏退了一步,桂嬷嬷紧紧扶住了她。
向宁心中早已怒到极点,拳头捏了又放:“既无官媒,沈夫人是想明珠与许公子无媒苟合?”
英氏恼道:“月向宁,你怎能如此说我?我今日跟明珠说过,她若满意许家公子,我才与她保这个媒。她即没有同意,我怎么好寻媒人上门?”
林氏算是听进了女儿的话,忙道:“傅嬷嬷那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这事先定下来,明珠到时候不同意也没办法!”
明岚也叫道:“父亲,这老妖婆胡说八道,她说连婚书都已经上官府备案了——”
“你们休要冤枉我!”英氏一脸的冤屈抢话道。“我何曾做过这种事——你们上县衙查查婚书有无备案即知。”
明珠见到英氏脸上暗暗闪过的得意,长久以来的怀疑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证实。她沉声打断了两方争执:“根本没有什么婚书。”
英氏脸颊一跳。
“什么?”明岚茫然,“没有婚书?”
林氏惊叫道:“怎么没有?我亲手盖的章!傅嬷嬷说,立了婚书这事就定下来了!”
明珠再度摇头:“那纸婚书,大概已经让沈夫人烧了!”
英氏这下子眼皮子又跳了几下:她想起自己将两纸婚书烧于烛火中的场景。心下惊骇至极。
许太守望向宋氏:“怎么回事?你们即没请官媒,也没签婚书,那两家就算不得定亲了。”他看向月向宁,“莫非真是误会?”
宋氏眼神躲闪不定,不敢开口。
明珠瞧着英氏难掩惊恐的脸,忽的一笑:“没有婚书。但有纳妾书!”
英氏啊的一声,坐倒在地!手指指着明珠,惊惧的大喊:“你、你你是妖女,妖女!”
月向宁蓦地一脚踢翻了茶几,怒喝道:“英氏!我们公堂上见!”
沈安和一口鲜血翻涌而上,刹时天昏地暗,伤心愤慨与后悔几欲逼他发狂!
沈言一个踉跄,急忙拉住向宁:“月兄——莫急,这只怕是个误会!”
陶氏与许太守一见宋氏苍白的面容,眼底的惊慌,什么都明白了。许太守跺脚道:“胡闹!胡闹!”
陶氏冷眼看着丈夫恼怒却又不舍责备宋氏的模样,冷嘲的哼一声。
林氏亦骇呆了,清醒过后怒骂:“你骗我!骗我!我签的明明是婚书!向宁,你要相信我啊!”
明岚忙拉住她:“我们信你。信你。”
明珠瞧了明岚一眼,对向宁道:“林氏的确是被英氏蒙骗。”
明岚感激的冲她笑了笑。心底五味搀杂。
“纳妾书何在?”月向宁眦目欲裂。
英氏闻言,却森冷一笑:“纳妾书?宋氏早就送到县衙让县老爷盖章备案了呢!哈哈哈哈哈哈,月明珠,你正正经经已是许家的妾侍了!你这辈子完了!许大人,我给你家儿子找了这么能干厉害的小妾,你可还满意?!哈哈哈哈!月明珠,你嫁到欧阳家的美梦被我一手戳破了,你这辈子就是个小妇的命!小妇的命!”
沈言难以置信的瞧着妻子,掩面伤心怒道:“你怎会如此?!”
沈安和绝望的看着母亲:不是儿子不孝,只怕这一回,谁也救不得你。
“老爷。许大人。现在这事,已成定局。如果让月家上堂告我们。我们两家一齐完蛋!不如你们就收了月明珠!如何?”英氏大笑不止,泪水直流。
沈言与许太守悚然一惊:月家若不肯罢休,闹上公堂。沈许两家颜面无存不说,怕是更担上骗婚恶名,两家的前途——
“月先生!”许太守脑子转得飞快,急道,“我们立刻上府衙撤了这纳妾文书!”
“撤?你们怎么解释?跟衙门说这是一场误会?不论如何,月明珠都曾经是官府备过案的许家小妾!月家能同意?”英氏怎容自己的好事被人破坏。“沈大人,这事只有顺势而为。不然,你我两家的名声和前程就断在月明珠的手上了!你想想,有了月家这个助力,再帮你儿子讨个官家小姐作正妻。两全齐美之事,何乐而不为之?”
英氏得意不已:她怎会斗不过一介白身的月明珠?她就是仗着许家与沈家在合浦的权势,逼着月家把明珠送人作妾,月家又能如何?除非月家不想再混了,否则,今日就是他们的死期!
“你这个阴毒的疯妇!”陶氏怒极,顺手拿起杯子砸在她身上,英氏满头茶水狼狈不堪。“毒辣阴狠,老天不会放过你!”
英氏抹了抹脸,瞪着月明珠咬牙道:“我只要见她这辈子再也不能风光自在,我就心满意足。我儿才有希望娶得郡主!我才不会被人嘲笑一辈子!”
沈言与许太守相顾无言,眼神闪烁间,暗暗下了决定。
这事儿——看来只能——
“沈夫人觉得钟县令与我叔叔月县丞是这般蠢钝之人?”月明珠艳若玫瑰的脸神清冷傲娇,“我月明珠受娘娘点化,名扬越州!三大氏族的老家主皆与我为善、公主府与我交好。你真觉得你这封纳妾书,府衙会收?他们敢收?!”
第90章 一败涂地
英氏被明珠自信强硬的逼问惊得瞳孔一缩:“怎么会——”她瞪向宋氏。
宋氏茫然道:“我亲自送的纳妾书到县衙。师爷说,县令和县丞正忙着,让我过几日再去取。”
英氏如遭雷轰,惨叫一声:“不——不可能——一定已经盖章入藉了!不会的不会的——”她一骨碌爬起来,拉着桂嬷嬷的手道:“快,你快去县衙问一问。帮我把那封纳妾书拿回来!”
桂嬷嬷退了一步,道:“我非许家人。拿不到许家的纳妾书。”
“宋氏!”英氏朝着宋姨娘吼,“楞着干吗?还不快去拿回纳妾书!”
宋氏被她这样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委屈的躲在了许太守的怀里,许太守搂着她安慰不止。
沈言摇了摇头,正要派人去钟县令那儿探个话,不料此时有人来报:“老爷。陈公公到访!”
陈公公?
明珠蹙眉,望向父亲。向宁略带惊讶的道:“北海王的内侍。”又拍了明珠的手道,“你放心!”
沈言与许太守大吃一惊:什么情况?怎么就惊动了北海王?!
明朝初期,封地王爷权势滔天。北海王一手文官一手武将,军政大权在握,无疑就是广西的土皇帝!
陈公公今年五十左右的年纪,长得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只是今日心情不太好的模样。瞧着合浦两个官员似笑非笑的道了句:“许太守,您家可真是让王爷和咱家大开眼界了呢!”
许大守刹时一头冷汗:这语气,来者不善啊!
“陈公公莫要说笑!”许太守陪笑道,“公公知道许某愚钝,还请明示!”
陈公公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来,举在眼前念道:“今有合浦月氏之女明珠,聪慧美貌,贤良淑德,故纳其为妾。立书人,越州许伯友,月氏林芳殊。”
纳妾书?!
纳妾书怎么会在陈公公的手上?!
许太守瞬间身子发软:糟了糟了!自己今日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搞昏了头,竟忘了王爷的大忌!
立即道:“陈公公来得巧!此事纯属误会,我正与月家商量如何撤销此文书——”
陈公公故作惊讶:“怪了,你许家和月家的事,为何要在沈家商量?”
“只因——沈夫人是保媒人。所以——”许太守挺直了腰杆。“陈公公,实不相瞒,这事许某也是一头雾水。以月大小姐的人才,怎么可能做我家庶子的妾侍?这都是许某之妾爱子心切,不懂事犯下的错!请陈公公放心,我们必然处置得当!不让王爷烦心。”
陈公公挑眉:“许大人的妾侍爱子心切?不懂事?敢问那宋氏今年多大了?儿子都要成亲的人,还不懂事?!”
许太守听陈公公声俱厉的一番话,大惊失:“陈公公!宋氏她——她有错,有大错。我回去定要好好教训她!请公公放心!”
陈公公撇了撇嘴角,又看向沈言道:“沈大人。令夫人要将月大小姐送人做妾。你可知晓此事?”
沈言忙道:“我也是受那蠢妇蒙蔽。今日刚刚知晓!”
陈公公目光如电,哼了声:“此等毒妇,逼良为妾,行骗婚之实。该当何罪?”
沈言膝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公公——她——”
“沈大人连自家内宅之事都理不清,还如何为百姓、为王爷、为皇帝分忧?!
沈言刹时面若死灰:“我、我——”
陈公公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道:“沈大人好自为知!”说毕,将手中的纳妾书抛至沈言面前,扬长而去。
沈言目光落在地上的纳妾书上。
干干净净的纸面,没有一个官府的印章。果然如月明珠说:有谁敢在纳她为妾的文书上盖章落印?!
今日就算陈公公不来,他们也注定是一败涂地。
许太守看了眼纳妾书,长叹一声:“此女不愧是娘娘庇佑的神女啊!”
瞧了眼失魂落魄的沈言,他恨意丛生:若不是英氏,宋氏怎会被北海王斥责!立时转身回了议事的书房。
沈安和静静的走了过来,扶起父亲。沈言一把拉住儿子,伤心大恸:“我儿被那蠢妇害了啊!害了啊!”
沈安和久久无语,半晌方平静的道:“父亲放心。母亲虽误了我终身,断不了我前程。走,这出戏,我们总要唱完它。”
沈言这才擦干眼泪,父子二人同回书房。
陈公公那几句斥责英氏毒妇的话,声音着实不轻。英氏在屋内听得魂飞魄散惊恐万状!
完了,她钻研半辈子,好不容易得来富贵荣光,一日间全没了!怎么会这样,怎么连北海王都帮着月明珠,凭什么?为什么?!
英氏听得许太守怒斥宋氏:“我素来当你懂事识大体,没想到竟这般糊涂!夫人,回府后立即送她到家庙反省抄经!何时知错了,何时回来!”
宋氏哇的声哭得惊天动地。奈何陈公公的话她方才都听在耳里,知道这回自己闯了大祸,男人也帮不得她。伤心之后,转过身怒捶英氏:“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哄骗我说月明珠只配当个妾,再给我儿找个官家千金。我怎会上你的恶当!毒妇,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