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钟家的长辈看得清楚,斥责了方氏夫妻后,发了话,赶紧打发方琪另立门户。钟老爷子腹诽不已:钟家的庶子不值钱。成了亲就分家,一方面是为了不增加嫡系的负担,另一方面也是看不上庶出的血脉。但钟琪却着实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年纪轻轻中了秀才不说,先生还曾赞他大有前途。老爷子这才拉下了脸,掂量了许久才亲自求到了梅家的老太太。梅家的大姑娘聪慧美貌,在玲珑湾的妈祖选举上入了三甲。又有财力,钟祺傍上了梅家,何愁前途不顺?没想方氏这小心眼的妇人竟敢妄顾家规,赖着不肯放人,每日里想着法子从庶子媳妇那边捞好处!闹得这一房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哪还有半分当家主母的风范?
彼时用过晚膳,向宁经不得老夫人心疼两个孩子,同意在梅家住一宿。
梅老夫人为首,一家子女人轮流陪她摸牌,明珠也玩得兴致高昂,全忘了时间。向宁便与大舅子热了些小酒闲话近来的生意。全家开开心心之际,忽然一个丫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急喊道:“老夫人,老爷,不好了。钟家要将小姐浸猪笼!”
梅老夫人大惊失,一手的好牌惊落到了桌面。大舅母郑氏一个起身不稳,口中叫了声:“如雪——”头晕眼花就要摔倒,如瑛急忙扶住母亲,追问道:“大姐到底出了何事?快说清楚!”
那丫头是如雪的陪嫁简儿,此时惊怕交集的哭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姑爷的弟弟竟然口吐白沫死在了小姐的织房里!我一看夫人发狂的样子便偷偷的溜回家报信。我走时,就听到夫人说要浸小姐猪笼!”
梅老夫人气得牙齿打战:“好个钟家,好个钟家!”
梅老大猛拍桌子怒道:“我女儿什么人,她会害她小叔?天大的笑话!走!咱上梅家说理去!”
郑氏闻言,挣扎起身道:“我随你同去。”
此时天已黑,梅老夫人不顾家人的劝阻也要执意前往,冷笑道:“我自是要问问那梅老头,他怎么当的这个家!”
向宁身份略微尴尬,不太好介入梅家与钟家的事。但是明珠却是梅家的嫡外孙女,她又素来与如雪交好。当即扶着外祖母道:“我陪您去。”
郑氏莫名就安了心。有明珠在,再好不过!
除了梅家老二与丁家二胖受明珠所托出海大半年还没归家外。梅老大带着梅家的成年男子倾巢出动,长房长子如鸿、二房儿子如志,连明华也跟着一起,一行人气势汹汹的杀向梅家。
向宁也没白等着,他亲自去了趟县衙。只是县衙过年也关门哪。于是只好去了老宅找向海。向海一见有机会向大哥表忠心,立即脯拍得响响的。
“大哥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我叫上几个捕头,让他们在梅府外候着,见机行事!”
向宁掏出一袋银子给他:“大过年的也不好让官差们白跑一趟。这些银子你看着使唤。”
向海假意推脱一番,收了银子道:“我这就去唤人!”
再说钟府管家一看大晚上的,梅家气势如虹的杀了过来,大惊失:“快,通知老太爷,梅家人到了!”
钟家后院灯火通明。好好的春节,被失去儿子方氏闹得天翻天覆。她抱着儿子伤心恸哭怒骂不休。一听梅家人来了,抹了把脸,恨意滔天的道:“他们嫁了这么个没脸没皮,阴险毒辣的小贱人与我家,还敢上门找事?我今日偏要当着他们的面,活剐了这个小贱人。”
如雪被五花大绑的按倒在地,发髻散乱,满面红肿,脸上全是指印,钟祺赶来时,一见妻子这副模样,心胆俱裂,生平头一回顶住了嫡母的怒打责骂,护住了如雪:“不会的。如雪才不会杀人哪!”
其实钟家其他人也不相信如雪真会杀人,但方氏失去了儿子,发狂之下,谁也拦不住她。
钟老太爷见事情已经泄露出去,再瞒也瞒不住。长叹一声,老泪纵横。方皖这个孩子虽然资质普通,但毕竟是嫡支的血脉啊!如雪,如雪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你想活剐了谁?!”
梅老太太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震得方氏心下一颤。抬眼望去,见到梅家人浩浩荡荡,不禁瞳孔一缩。随即她吼道:“谁害死我儿,我便活剐谁!”
明珠扶着老太太,冷笑道:“都道钟家是言情书网,没想到,竟然还出了个妄顾王法视我大明朝法律不顾的泼妇!”
方氏红肿的肿微微一眯:“你这个蹄子,你胡说什么?国有国法,族有族规!梅如雪行此淫秽之事又害死我儿,活剐了她有何不可!”
古代,族规有时,的确大于国法。
明珠瞧了眼倒在地上嘴中塞着破布呜呜发声的如雪,眼底顿时迸出尖锐得毫不掩饰的恨意:“你这妇人一张嘴,便给我表姐定了罪。又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自辩一句。哪怕是在公堂上,县老爷也不会这样判案。怎么,不是心虚想掩饰些什么,胡乱打死了如雪你才好瞒天过海!”
郑氏早就大哭着冲上前抱住了如雪:“我可怜的女儿,你受了什么罪啊!”
梅老大一把扯了女儿嘴中的破布,又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方氏急红了眼,上前又踢又打的哭恼道:“苍天啊,大地啊,我今日不活了!庶子媳妇害死我儿子,她家人还信口雌黄的污蔑我——你们休想救那小贱人,今日我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梅老大才不对她客气,反手就将她手臂握紧,刚从女儿身上解下的绳子就套在了方氏的手腕上抽紧一拉,随后将她用力一推,推至她丈夫的怀中。冷声道:“亲家娶的好媳妇!”
钟旻脸一红,儿子死了他也伤心至极。但是他赶到时就见妻子不分清红皂白的辱骂祺儿的媳妇,他一劝,身上便多了几道伤痕。
明珠按住激动的祖母,任由方氏哭喊,理也不理,转而对钟家最年长的人道:“不要脸的哭嚎撒泼就能弄清事情原委?我梅家不服,要上诉县令!”
方氏耳朵张着大哪,听明珠这么一说,立时止了哭声,咬牙切齿的道:“梅家哪有你这小蹄子说话的份!我告诉你,今日不剐了梅如雪我也要浸她猪笼,谁让她勾引我儿不成,又怕事情泄漏,毒杀了我儿!”
如雪一个劲的流泪摇头。
明珠懒得理她,只目光炯炯的对钟家长者。梅老太太直接对钟老爷子道:“钟老头儿!我外孙女说得不错。钟家今日要是不给我一个交待,我便上告府衙!让县令大人来判个究竟!”
第113章 钟家的惨案(二)
钟老爷子一楞:老太的外孙女——合浦的风云人物月明珠?!当即打量了番明珠,见她艳若玫瑰,冷若冰霜,一身气势凛冽逼人。心内暗道:是个厉害的女娃。
他悲怆的摇头叹道:“老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不会糊弄过去。”钟家自诩书香世家,这种丑事闹上公堂,他家声誉尽败不说,还会影响孩子们的前程。所以方氏有侍无恐的想以族规处置如雪,钟家族老也没有阻止。但梅家人来了,这事就不能这么糊涂的盖过去了。
“方氏,莫要闹了。你哭闹到现在,事情都没说个清楚。孩子是怎么没的,你是怎么发现的,趁人都在。说说。”
方氏还想在再嚎,不料她丈夫怒吼:“再不说清楚全家都要上公堂!你到底说不说?!”
她心下大骇,只好止了哭声。指着如雪恨恨不休的道:“我哪还说得出口?让她说!”
如雪这才哽咽着道出原委。原来,今日傍晚,如雪的丈夫钟祺与几个学子外出聚会不在家中。如雪便在自己的织房里纺布。
“表姐还要织布?”明珠骇笑,“我可记得表姐压箱底的银子,不止五百两?”
如雪看向方氏,方氏眼珠一瞪,道:“瞧我做什么,是你自个儿说不擅理财,我才帮你托管——”
“言情书网的钟家婆婆,图谋庶子媳妇的嫁妆银子。”明珠声若碎冰落玉盘,清脆冻听。
钟旻满肚子的伤心气愤和羞愧一起涌上,一个耳光扇上方氏的脸:“我缺你银子花了么?!你要抢祺儿媳妇的嫁妆?”
方氏捂着脸,又要大嚎之际,却听明珠再度开口:“不知言情书网的钟家对此等妇人的行事,可有家规惩治?”
“你这贱人——”方氏破口大骂,“我儿子都被你梅家害死了,你还想再害死我是不是?想斩草除根是不是?那你来呀,你直接杀了我——”
明珠扯了扯嘴角:“我不会杀人,要杀,也是公堂上县令大人判清了案件再杀。不过我在京城时看大人们审案,越是你这般急着寻死觅活的人,往往都是心虚害怕,犯了大罪的真凶呢!”
方氏惊恐的倒退一步,指着明珠,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钟老爷子发声:“闭嘴!祺儿媳妇,继续说。”
如雪有了娘家人依靠,又见明珠这般勇猛,心中大定。
“入夜,我独自用了些夜宵后继续织布,想等夫君回房。”
明珠又问:“夜宵?你吃了些什么?”
“简儿见厨房里还有些许饺子,便蒸了一笼蒸饺给我。”
简儿出列道:“厨房里其他东西,夫人不许我们碰。只剩下些中午吃剩的饺子。奴婢想着已经煮过的饺子再煮就不好吃了,便蒸热了送给小姐吃。”
简儿这话说得梅家人眦目欲裂,钟家人羞愧不已。连方氏自己也觉得情况不妙,缩了缩身子。
“一笼饺子我吃了五个便饱了。还剩七个,留着给夫君回来吃。”如雪续道,“谁知厨房里突然闹了起来,说是少了东西。简儿去过厨房,就被叫去对质。”
简儿补充道:“到了厨房我便问管事娘子,少了什么精贵的吃食。管事娘子硬说少了夫人的燕窝,拉着我审了半日,结果是她自己算错了。”
方氏叫道:“你个死丫头尽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干什么?想转移话题是?我偏不让你如意——”
“闭嘴!”明珠冷喝一声,“表姐嫁到你钟家,只带了简儿一个丫鬟。简儿被人支走,表姐落单,事情才开始呢!”
方氏喉咙滚了几滚,心慌意乱的揪紧了丈夫的衣袖。
如雪续道:“我自在织房内织布,突然听见些声响,以为是夫君回来了。手上的布正在紧要关头不好离开,便道:‘阿祺?桌上有些饺子还是热的。快些吃了睡。’”如雪眼中透出羞愤,捉紧了母亲的手臂,“谁知过了小会儿,进了我织房的人,竟然是钟皖!”
“你胡说八道污蔑我儿——”方氏放声尖叫。“明明是你支开了简儿,约我儿幽会!老爷,爹爹!皖儿早就跟我说过如雪这个贱人**不堪!故意勾引他,他不同意斥责了她几句,她还威胁我儿要污他名声!老爷,你要为皖儿作主啊!”
方氏说得这么撕心裂肺,听的人无不动容。怀疑与不耻的目光直直的射向如雪。
钟祺胀红脸,怒道:“你胡说!如雪才不是这种人!如雪即没本事使唤厨房的管事娘子替她支开丫鬟,也不会蠢得在自己屋里杀人!”
钟家人顿时陷入两难之中:已死的嫡子竟然这般不堪,令他们难以置信。但钟祺的话也有理有据。到底相信谁哪?
方氏呸了一声,骂道:“小妇生的杂种!你和你那贱人丧尽天良,害了我儿不够还要污他身后之名。老爷,爹爹,你们快说句公道话啊!”
明珠不耐的道:“我表姐还没说完呢。若是在衙门,你几番扰乱公堂,可挨了不止两三回的板子了!表姐,继续说。”
如雪含泪道:“方皖他、他——不知为何,突然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我惊恐万分,急忙唤了婆婆过来。谁知婆婆转头就命人将我捆起说我勾引小叔。”
不知不觉中,明华已然站至明珠身边。神情专注,听如雪讲完经过后,问方氏:“我表姐说的,有没有不实之处?”
方氏大哭:“明明是她故意唤我儿去她房里为免不贞被休,所以杀了我儿!”
明华奇道:“你口口声声说我表姐勾引你儿子。有什么证据?”
明珠黛眉微挑:咦,明华思路挺清楚的嘛!
方氏一拍掌,道:“我差些忘记了。”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珠钗来。“这是在我儿身上发现的!这贱妇硬是送了我儿这支珠钗,我儿今晚是为了与她说个清楚,还她此钗而去!”
如雪羞恼交加的道:“方皖他不知何时拿了我这支钗去,今夜还拿此钗威胁我!”
方氏呸了声:“我儿品行如何,众所周知!明明是你不知羞耻,还敢狡辩!”
明华目光紧紧盯着那钗道:“可否容我一观?”
方氏将钗往怀里一缩,一想,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法子做手脚。便又递了给他,冷嘲道:“你能看出什么?”
明华不语,接过钗子。
这是一枝非常别致的发钗,正确的说,应该是只六齿的发梳。用黄金做成一柄小小的箜筷,五股琴弦上镶着水晶与淡粉的小珠,一边琴柱的顶部镶了颗小指大的亮白珍珠,另一边琴柱铸造成波涛状。琴身下方,是九串长短不一、小珍珠与各磨圆碧玺做成的流苏坠子。明华一眼便瞧出:这是明珠的作品。整个越州城,唯有她才能做出这般新奇的首饰。
“你是在哪里找到得这只发梳?”明华问方氏。
方氏道:“就在我儿的身上!”
如雪摇头道:“他不肯还我这只发梳,一直拿在手上。后来他突然、突然发作,发梳……好象掉在了我的织布机里。”
“胡说!”方氏指着如雪鼻子大骂,“当着我的面你还敢胡言乱语——”声音忽的嘎然而止。原来明华走至她面前,从发梳上拉出一根细细的丝绢。
“这是什么?”他故作不知的请教方氏。
方氏目瞪口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她乘人不备在织机中取出这只发梳,手脚慌乱了些,扯到了布上的丝线也不曾发现!
钟旻面阴沉的问:“夫人,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