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珠——沈碧瓷
时间:2018-07-18 09:35:36

  他们尽兴而归之日,天色已暗,关长青一下船就溜远了。明珠知道他又去找龙归海,无奈的摇了摇头。
  穆九若有所思的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们不必干涉太多。”
  明珠咬了咬唇,没有答话。
  他们回到驿战时,黎王已经坐立难安:“怎么去了这么久?”
  明珠微笑道:“让殿下担忧了。太湖风光太迷人,明珠一不小心就流连忘返。”
  黎王略松口气:“回来就好。昨日,西陵玥派人传话。说是比试的题目已经定了下来。”
  “哦?他要比什么?”明珠不以为然的问。
  黎王叹道:“今年的太湖珍珠的采捕还未开始。西陵玥的意思是,你们两人共同预测哪片湖域内的珍珠最多。范围选得小些,以免来不及采捕。谁采到的河蚌内开出的珍珠最多,谁便获胜。”
  明珠愕然:“就这么简单?”
  “简单?!”黎王怒极反笑,“这里可不是北海!不是那些有休养年限的珠池!你能比西陵玥更熟悉太湖水域?”
  “太湖水域是不比他熟悉,”明珠淡淡一笑。但是珠蚌的分布嘛,那就难说了。“定了比试的时间没?”
  “自然要等你回来再定。”
  明珠笑了笑,轻描淡写的道:“那便告诉他,本小姐回来了。”
  次日一早,明珠才用过早食,正欲与穆九商量比试之事时,忽然有个管事打扮的男子来寻穆九,他跑得急,一脸的汗。张口就道:“少主,出事了!”
  穆九讶异的站起身子,沉声问:“于管事?出了何事?”
  于管事声音暗哑的吐出五个字:“龙归海死了!”
  明珠惊得跌落手中茶杯,茶杯在桌边滚了滚,当的声落在了地上,碎成几片。
  “龙归海死了?!”明珠与龙归海只有一面之缘,但此人才识过人,闻香的本事令她印象深刻。更何况,他还是关长青的至交好友!想到关长青前几日还在船上说要和他游遍江南,乍闻此讯,他是何等的伤心?
  明珠不敢多想,急问:“怎么死的?关长青呢?”
  “关长青被衙役捉去了。说他就是杀害龙郎君的凶手!”
  “不可能!”明珠拍案怒道,“人在何处?快带我去!”
  于管事瞧着穆九道:“我已经备了车马,路上再细说?”
  御木本站在楼道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神情肃穆。不知是不是灵犀,明珠突然止步,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了御木本沉沉的目光。
  明珠猛地挥手,拦住穆九与于管事。她抬头望向御木本:“御木本先生,好久不见。”
  御木本微微领首:“是你好久不见我。我却常常都能见到你。只是你不知而已。”
  明珠根本不理会他的情话,冷声笑问:“这一路辛苦,琴娘可还安好?”
  御木本面色猛然一变!双手握紧栏杆:“你说什么?!”
  明珠心中恨极,字字如刀:“御木本,莫让我查出龙归海之死与你们有关!”
  御木本神色阴沉的道:“我与随从,自进驿站后,从未出过门。”
  “是么?”明珠不置可否,拂袖而去。
  琴娘自御木本身后缓步而出,一身樱粉色的和服,乌发如云,垂首低问:“她怎猜出我的身份?我从未见过她。”
  “此女才智,实在令人惊赞。”御木本微叹。
  “龙归海死了?”琴娘嘴角一抹魅笑。“关大哥可要伤心疯了呢。”
  御木本心中漫上一股忧虑,看了她一眼:“见机行事!”
  “是。大人。”
  马车上,于管事将打听到的消息详尽告诉了明珠。
  “龙归海就租住在我们铺子附近的宅院内。今日一早,房东来收租时敲门无人应声。又见到门外地上有血痕。大惊之下,报了官。”
  “官差破门而入,发现龙归海死在屋内,而关长青昏倒在地——他手中有把染血的匕首,正是凶器!”
  明珠抚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故!关长青怎可能谋杀龙归海!”
  穆九蹙眉道:“明珠,苏州不是合浦。你再着急,也不能冲动行事。”
  明珠闭眼叹道:“我知道。先见到关长青再说吧!”
  到了府衙,正巧碰上张捕头。一听说是来见杀人凶犯的,便将头摇成波浪鼓:“月大小姐,这可是幢大案子!我不好擅作主张——”
  于管事已塞一锭金子到他的手中。
  张捕头立时变了脸:“但总要为他寻个讼师对吧?三位跟我来,时间不多,你们抓紧啊!”
  到了牢狱内,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个狱卒迎上道:“张捕头,怎么又回来了?”
  “有人要为关长青寻讼师,问他几句话。”
  于管事又取了包碎银递给这几个狱卒,狱卒们顿时眉开眼笑:“行!小事一幢!几位跟我来吧!”
  明珠急步跟上,停在一间杂草铺地,草席床的狱房前,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喊了声:“长青?!”
  关长青披头散发,蜷坐在角落,眼神呆滞的望了望她,又垂下眼睑,仿若入定老僧。
  穆九见状,轻轻叹息。
 
 
第174章 长青的悲剧
  明珠心酸无比:昨日还意气飞扬的关长青,今日竟然变成这副鬼样!
  “长青,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说!”
  长青微微侧头,索性闭上了眼睛。
  “关长青!”明珠厉声道,“瞧你这副模样,难道真是你杀了龙归海?”
  长青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微微的点了点头。
  明珠大怒:“我怎么没在饮血涯送你喂鲨鱼!我会信你的鬼话?快跟我说清楚经过——”
  “明珠。”穆九拉住激动的明珠,低声道,“长青——我知道龙归海一死,对你无异于天翻地覆!你突然间失去所有,觉得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我能理解。但是,你真的想让真凶逍遥法外?让龙归海死不瞑目?”
  “失去所有?”明珠口中喃喃,不禁泪盈于睫:龙归海就是他的全部么?
  关长青目视穆九半晌,突然开口,声音嘶哑、语速缓慢的道:“我五岁那年,父亲带着倭人偷走了望断池的珠蚌。又被倭人杀害,浮尸海岸。”他轻轻摸着胸前的母贝挂坠。“那时起,我和我娘亲就成了合浦的罪人,受人唾弃谩骂。我娘寻不到生计,又要养活我,你们说,她能做什么?”
  明珠心中顿时如被针扎般的痛,喉咙哽咽。穆九也不忍的别过脸去。
  “她好不容易将我养到十二岁,身子却坏了。我不得不去药铺求药——我当然是被人扔了出来。结果,在街上,我最狼狈的时候,遇上了龙归海。”
  “他当时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绸袍,身上披金带玉。我一时冲动,在他扶我的时候,偷了他腰上的玉佩。等我当了玉佩,买了药,回到家中,自以为尘埃落定时,却被他找上了门!我当他要送我见官呢!”长青捂住脸笑,“结果他却是来给我娘请大夫的。”
  “如果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什么,就是那一日,在街上,遇上了龙归海。”长青悲泣,“除了我娘,我再没有其他的亲人。我娘去世时,是他帮我一手安置了娘亲的身后事。是他在我娘亲的灵位前进香跪拜。说来你们也不相信,除了归海和隔壁好心的阿婆,竟然无人吊唁我娘!娘亲走后,我就成了无法无天的浪子,如果不是归海一直陪着我,硬将我拉了回来,我大概已经成了海盗的一员。”他疲惫的抹了脸,瞧向穆九,“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死皮赖脸跟踪你的船?我立志要找回父亲盗走的珍珠,而手上唯一的线索,是父亲偶尔给娘亲带回来的依兰花。依兰花花香浓郁,娘亲非常喜欢,但我从未在合浦见过。等我长大些,便凭印象画出依兰花的模样,四处找寻。后来听说梅岭花市出了种依兰花油,我便让归海买了一瓶,那香味,和记忆里花香一模一样。”
  穆九缓缓点头:“你认定,依兰花生长在北海林立的一座岛屿中。寻到这座岛屿,便能找到与你父亲盗蚌相关的线索?”
  “是的。”长青无力的支了支僵硬的身体,“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龙归海也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闭上眼,“什么都没了……”
  穆九沉声道:“你猜得不错。梅岭花市发现那座岛屿时,的确在岛上看到了简易的木屋及有人居住的迹象。长青,我们替龙归海找出真凶,然后我就带你去依兰花岛,岛上,还留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找到凶手又能怎样?”长青悲戚的问,“龙归海也活不过来了。”
  明珠只觉此时无论什么言词,都显苍白无力。
  对关长青来讲,娘亲死后,龙归海就是他心中最后也是唯一的枝柱。这根柱子倒了,他也就垮了。对失去生存意志的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张捕头在外边咳嗽,穆九只好先拖走明珠:“我们再想办法吧。”
  张捕头尽职将他们送到外边,穆九边走边问:“张捕头,可查出关长青的杀人动机?”
  张捕头搔搔脑袋:“动机嘛,县令大人也觉得古怪。查问下来,这两人关系很好!也从来没有冲突,所以猜测是他们喝醉了酒,言语间起了冲突,关长青一时激愤,刺死了龙归海。这跟我们问讯关长青得到的证辞还算对应。他一句解释也没有,只说是自己杀了人,要给龙归海赔命。大人觉得啊,这是愧疚所致。”
  好歹是个不太离谱还算正常的推断。
  明珠低声道:“若真是这种情况,长青要判几年?”
  “轻则流放,重则死罪。”
  “多谢。”明珠坐上马车,低声问,“于管事,案发地在哪儿?你带我们去看看。”
  于管事吃了一惊,穆九已然道:“走吧。去看看。”
  龙归海住的宅院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穆九一手搂着明珠越墙而入。转到正屋的后窗,穆九掏出把小刀,撬开了窗户。
  两人爬进屋内,顺着仍未散尽的血腥味寻到了案发处,侧厅。侧厅的地上留有仵作画的尸体所在的位置——龙归海就倒在餐桌边上。
  “这是什么?”明珠在尸体右手位置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十”字。
  “十?是龙归海死前留下的痕迹么?”穆九皱眉。
  “以’十‘字开头的字,太多了。”明珠蹙眉,一时想不出,便起身观测桌上两副碗筷、精美的菜肴和酒水,“醉酒杀人,说不通。”
  穆九瞧了瞧酒壶里的酒并没喝多少,道:“本就不是真相。”
  “昨晚我们下船时,早已过了晚食的时间,关长青在船上胡吃海喝,回到龙归海处,怎还吃得下?这桌子酒菜,不是为他准备的。”
  “这间宅子独门独院,就算有客人来,也不一定有人注意得到。”
  “如果这个客人再遮遮掩掩,和我们一样翻墙出入,那就更难追查了。”明珠观察地上的脚印,苦笑道:“有几个印子,被扫掉了。”她顺着一道浅浅的扫帚丝划过的印迹。跟到了后窗。在后窗边上,果然放着一把扫帚。
  “凶手为了消除脚印,边走边扫,亏他想得出来!”
  “龙归海请至家中的客人——”穆九道,“可以从此处龙家铺子的管事和随从着手询问。看他和谁走得比较近或是最近结识了什么朋友?”
  “是该问问。”
  龙归海派在苏州的管事,也是龙家的人,算起来,龙归海该称他一声堂三叔。这位堂三叔名唤龙一泓。四十不到的年纪,长相极为精干。一见穆九与月明珠亲至,激动下伤心恸哭:“苦智大师说归海在二十六岁之前有大劫,家人千防万守,没想到还是应了天命!归海可是龙家最出色的子弟啊!我现在都不知该如何通知兄嫂!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怎么忍心?!”
 
 
第175章 来自倭国的凶器
  明珠想起前世的父母,自己也算是韶华早逝,他们该伤心成什么样!眼眶也不禁泛红。
  穆九道:“龙先生,龙归海在此地来往最多的朋友,有谁?”
  龙一泓怔了怔:“自是关长青!”极快的道,“但此事绝非关长青所为。他和归海的关系,我们家人都清楚。他绝无杀人的理由!”
  明珠心中一松:和思路清爽的人交流,就是轻松。
  “我们也这么觉得。那除他之外呢?你可知昨夜是谁在他家中作客?”
  龙一泓想了想,奇道:“能上他租的宅子里作客的人可不多。长青住进去后,他更不会在那儿请客作东了。”
  明珠想了想:“他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
  龙一泓寻思了一番,摇头道:“没有。不过,有一日我陪他视察铺子时,他在路上见到了什么熟人还似的怔了一怔。但他又说不是,只说是巧合,世上总有相像的人。”
  明珠追问:“那人像谁?”
  龙一泓摇头:“我没注意。”
  明珠忽然惊起,眼中闪过惊恐,一脸难以置信的道:“不、不可能。不应该啊!”
  穆九问她:“你想到了什么?”
  明珠不停的摇头,苦笑道:“一定是我猜错了!这种事——完全说不通!”
  穆九知她还未理清思绪,也不追问,道:“即如此,我们还是先给长青寻个讼师吧!”
  明珠虽有刑侦之能,但对大明律并不熟悉,更不说打官司的流程和状纸的规格了,忙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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