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以为皇后已经忘记了。”李定宸看着前方道。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越罗听懂了。
两人曾经有过一个四年之约,越罗会帮着李定宸实现他的心愿,御驾亲征。
这段时间两人几乎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话,即便在万年宫时常能见到,但关系也始终没有恢复从前的亲密。那种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的场景,似乎已经很难回去了。
随着李定宸逐渐成熟,也开始接触朝堂上的事务,他没有再提起过这个想法,也以为越罗已经忘记。
越罗笑道,“已经过了一年。”
承诺过的事,她都记着呢!即使两人之间生出嫌隙,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虽然,其实从现在李定宸的表现来看,他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帝王,虽然手段还有些稚嫩,行事也不得章法,但成长的速度还是令人心惊。按照这样的进度下去,就算没有越罗的帮助,他也早晚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
李定宸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越罗,头一回提起了那件令两人的关系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事,“那张奏折,皇后是不是打算等这个约定结束之后,就递上来?”
不等越罗回答,他又转过去,继续往前迈步,口中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后以为朕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提前给自己准备了退路?”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一字一句都带着刺,尽是对越罗的怨气。
第51章 他的承诺
越罗知道,李定宸今日肯开这个口,是因为军服坊之事触到了他的心事。
因为知道越罗到底还是惦记着他的,所以才肯主动示弱。只是吃一堑长一智,即便是示弱,他也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委屈的模样来,只能以怒气掩盖。
浑身是刺,不过是因为他本身太柔软。
这段时间的疏远,越罗早就后悔了,但她又不能主动去解释。若将一切说明白,只怕李定宸会更生气。
所以这会儿见他主动提到这件事,有缓和关系的意思,越罗立刻道,“没有的事。”她略过了那些不便解释的心路历程,直接说到李定宸最在意的地方,“那张奏折,我从没想过要给陛下看,不过是用来督促自己谨慎行事。”
这倒也说得过去,李定宸将信将疑的看着越罗,而越罗则目光坚定的回视他。
片刻后,李定宸先移开了眼,皱着眉问,“那折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
越罗松了一口气,“是在处理来宝之前。”顿了顿,又道,“陛下也知道这些事有多凶险,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若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成,一切的过错都由我来承担。”
“胡闹!”李定宸斥了一句,紧皱着的眉头却渐渐松开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况朕还是一国之君,岂能让皇后给朕顶罪?”
话虽如此,但想到越罗这么做全然是为自己考虑,他心中却还是高兴的。因此想了想,又道,“既是这么着,当时为何不肯解释?”
越罗但笑不语,李定宸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他看到这奏折的时候,来宝已经被处理掉了,如此,皇后再将这奏折拿出来,倒有邀功之嫌。她从来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而且……李定宸心里其实还想到了另外一点。
——这折子既然不方便见人,必定是藏得极好的。偏那天就拿出来了,只怕还是因为知道了王桂枝的事,以为自己当真在金屋藏娇,心里不自在。所以他过去的时候,才看到越罗一直摩挲着那本书的封面,却根本没有翻看的意思。
想到这里,李定宸就免不了有些心虚。
到底是因为自己处事不当,皇后当时不愿意解释,想来也是因为心里存了气,不愿开这个口。
这又让李定宸心下生出了另一种明悟。
那张奏折对他的伤害很大,盖因李定宸从来没有想过,他身边的人离开他。皇宫大内里伺候的人都是终身制的,而他身为皇帝,更是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李定宸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就将之当成了理所应当。
哪怕他这个皇帝,其实并不名副其实,但这也并不影响他心底那种身为天潢贵胄的骄傲。
“自请废后”这四个字是如此的刺眼,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这个世界并不是绕着他转,即使他身为帝王,也不是人人都理所当然要围绕在他周围。
越罗就不愿意。
细细算起来,他除了这个身份之外,哪里比越罗强呢?又凭什么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即使现在越罗已经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但却又是在为自己考虑,更让李定宸觉得对不住她。他在越罗面前,一向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此刻更是心虚惭愧至极。
我该给她什么,才能将她留下来呢?
他所拥有的这一切,对越罗来说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吸引力。那她究竟想要什么?
一年多相处的日子不断从李定宸脑海中闪过,越罗聪明敏锐,也一向淡定从容,所有的事对她来说都没有难度,不需要他的帮助和给予也能够做到。唯一能让她动容的只有——
李定宸陡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长安宫竟已遥遥在望,两人居然不知不觉走了那么远的距离。
他转头往后看了看,御辇和身边伺候的人都远远缀着,不敢打扰两人说话。这会儿再叫过来登车,反而麻烦。他又转头看了越罗一眼,正对上越罗看过来的视线,她眼中的关切如此明显,李定宸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
但他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清了清嗓子,“朕一时失神,阿罗可觉得冷?”
称呼又改回来了。
越罗正要摇头,不知怎么就顿了一下,改口道,“是有些冷。天一黑下来,风就吹得更紧了。”她是真的觉得冷,那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风吹透了的冷。
下一刻,李定宸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他皱了皱眉,“怨朕,不该拉着你在外头盘桓这么久。”
说完就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越罗身上穿的是厚重的宫装,只适合优雅的漫步,更糟糕的是宫鞋太薄,双脚都冻得麻木了,这样快走起来,不免有些跟不上李定宸的步子,被他拉着,脚步便踉跄起来。
因此走了没几步,李定宸又停下了。他停得急,越罗没站稳,身体往前倒去,正好撞在李定宸身上。
他扶着越罗,有些担忧的问,“是不是冻僵了?”
越罗迟疑的点了点头,便见李定宸在自己面前半蹲起来,“上来,朕背你回去。”
其实叫御辇过来也很方便的……这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但越罗最后没有开口。她猜想李定宸应该是有种迫切的想要弥补自己的意愿,因此也不愿意拒绝他的示好,略一犹豫,便趴在了他背上。
其实这比被拉着踉踉跄跄的走路还不雅观,但这会儿两人上似乎都忘了这么一回事。李定宸将越罗往背上掂了掂,便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跟在后头的人隔了一段距离,只影影绰绰能看见两人的动作,心下都是一惊,但谁也没有大惊小怪的开口,纷纷低下头去,假作什么都看不见。
帝后夫妻情深,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倒是长安宫这边,宫人内侍们见着越罗是被李定宸背回来的,都吓了一跳。
越罗虽然不轻,但背着人走这么一点路,对经常锻炼的李定宸而言倒算不上什么。他进了内室,只觉得热气扑面,没敢把越罗放在暖炕上,先让她在椅子上坐了,这才吩咐道,“皇后的脚冻伤了,送热水和伤药上来。”
打发了人,他便蹲下来,替越罗将鞋袜除去。
“陛下……”越罗闪躲了一下,被李定宸抓住脚踝固定。
“别动,让朕看看。”他说。
送药和热水进来的小福见状,悄悄将东西搁下,又退了出去,自己在门口守着,不让别人进来。
在这个时代,女子即便是在睡觉时也会穿着软底睡鞋,就算是同床共枕的丈夫也未必见过她们的脚,其私密可见一斑。越罗虽不至于如此,但她跟李定宸只是表面夫妻,并没有过亲密关系,这会儿被他强硬的剥去鞋袜,露出一双玉足来,也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
李定宸倒是没有太多旖旎心思,见越罗两只脚都冻得通红,握在手里仿佛是握着两块冰,便不敢立刻用热水去泡,生怕一冷一热激出冻疮来,只能用两只手来回揉搓。
后来见效果不大,索性自己往毯子上一坐,衣带解开,将越罗的脚抱进了怀里。
他年轻火气旺,身体就像是个小暖炉,即便隔着几层衣裳,那热气还是源源不断,不一时就暖得差不多了。李定宸这才将热水端过来,作势要替她洗脚。
越罗连忙避让,“陛下,我自己来吧。”
刚才就算是事急从权,但洗脚的活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卑贱的,怎好让皇帝亲自动手?
李定宸根本不理会,将她的脚放进热水里,就似模似样的洗了起来。只是动作生疏,还时不时将水洒到毯子上,倒是给收拾屋子的人添了许多活儿。
等到越罗觉得皮肤都泡软了,热气已经进入内里,李定宸这才拿了帕子给她擦干,换上屋子里穿的绣鞋。然后照样不让越罗动弹,也不假他人之手,将她抱到暖炕上,除去外面的衣裳,然后把人塞进被子里裹好。
这样殷勤,要说越罗一开始还有些惶恐,后来意识到这是李定宸故意为之,反倒能够坦然享受了。
直到这会儿,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热气蒸得松散起来,她才懒洋洋的眯起了眼睛,看向李定宸,“让陛下这样伺候我,我心里不安得很。”
李定宸坐在炕沿,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声道,“以后朕也这样伺候阿罗,如何?”
“陛下可曾听说过民间的俗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样的恩宠,我可不敢随意领受。”越罗道,“我怕陛下把我吃得渣都不剩了。”
李定宸笑了起来,他放松下来,往软枕上一靠,跟越罗躺了个面对面,看着她道,“阿罗知道我要什么。那张奏折朕已经撕了,往后不许再写这样的东西,连想都不要想。你是朕的皇后,就只能留在朕身边,哪儿也别想去。朕不会废后,朕会宠着你,疼着你,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这威胁前面还有些样子,最后这一句,简直像是在说情话。
越罗眼神闪了闪,觉得心跳得有点儿快,“陛下别说这样的话哄我,当真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
“朕知道阿罗想要什么。”李定宸抬手抚摸她的脸,声音里仿佛含着无限的温柔之意,“朕这辈子只要你一个,这宫里你最大,便是朕也越不过你去,好不好?”
第52章 陛下饶命
越罗掩盖在被子之下的手倏然紧握成拳,她看着李定宸,目中有光彩流转,片刻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人傻,可是会当真的。”
“金口玉言,自然当真。”李定宸见她眼睛都红了,亮闪闪的看着自己,整个人简直要飘起来了,“若是阿罗不信,朕就写一道圣旨如何?”
“不必。”越罗眨了眨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眼底已经被泪水濡湿,她轻轻摇了摇头,“有陛下这句话就够了。”
有这句话就够了。
除了李定宸,谁还能说得出这样动人的话呢?
“那阿罗也应我了?”李定宸虽然发飘,但并没有忘记重点,往前凑了凑,追问道。
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呼吸相闻,心跳声已如擂鼓一般,越罗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哪里也不去,就算陛下赶我走,我也不走。”
李定宸知道她一向信守承诺,说过的话没有做不到的,听到这一句,才算是落下了心。
他开始意识到,越罗所在意的往往与别人不同,就算他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但只要有越罗想要的真心诚意,也能够换来她的全心相待。
早知如此,两人之间又何至于会有这段时间的冷战?
这么一想,李定宸立刻道,“以后阿罗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也只管告诉我。千万别不理我,这段日子我心里闷得很,想同你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到这里,他忽然坐了起来,脸色十分严肃的盯着越罗,“往后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忘了往太平宫送吃食,朕这一阵子都没吃好。”
本来他一脸严肃,越罗本来以为他会说点儿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万没料到要说的竟是这个。她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好,往后日日都遣人去送。”
李定宸点点头,忽然又察觉到不对,“不对!往后朕就住在长安宫,不必往太平宫送饭了。”
既然和好了,再没有还要住出去的道理。
“都依陛下的。”越罗面上已经带了笑意,语气也柔和得很,像是纵容任性的孩子。
李定宸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佯怒道,“好啊!阿罗这是在笑话朕是不是?”
他也不听越罗辩驳的话,重新倒下来,伸出手掐住她的腰,做呵痒状,“皇后胆大包天,今日须得给你个教训才是,否则该要无法无天了。”
越罗本来是要挣扎的,奈何之前李定宸将被子裹得太紧,她两只手都被圈着,根本无法反抗,只好朝着暖炕里滚,滚了几圈,好歹是将身上的被子挣脱了,但这时候她已经笑得没什么力气,勉强抬起手去挡住李定宸的动作,一边挡一边求饶,“我知错了……陛下饶命!”
“知道错了?”李定宸捉住她的手,把人压在炕上,志得意满的问。
越罗连连点头,因为这个姿势躺着不舒服,便挣扎着要调整,谁知这一挣,却惹出了火。
李定宸恨恨的伏下身把人压住,让她动弹不得,这才咬牙道,“别动!”
越罗脸上还带着笑意,但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僵着身子不敢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下去了。李定宸捏着她的一只手腕压在旁边,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这姿势太过暧昧,两人眼神一对,都生出几分羞涩了。
本来就才刚刚互相表明心意,这会儿又是这么个情景,彼此皆不由生出几分心猿意马,又都不好意思先开了这个头,只能这么静静的躺着,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下,偏还要弄得遮遮掩掩,羞羞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