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倒罢了,对战怎么考?”李定宸不解。
越罗道,“陛下从前不是还想过让军队换防么?只是种种缘故,难以施行。倒不如让临近的驻军时时互相对战,既能以此练兵,也可以令他们互相监督,算是考试的一环。将官门的升迁也罢,朝廷军饷分配也罢,都按着考试结果来,如何?”
“如此倒是十分有趣。”李定宸脸上立刻露出几分期待,虽然明知道朝臣那里估计很难通过,但他现在满心兴奋,决定排除万难一定要将此事定下来。
而且如越罗所说,按照演练结果分配军饷,那么就可以节省一部分,正好用于对战消耗。
以前除了九边之外,朝廷对各地都是一视同仁,把这些军队都养费了,根本不能用。用这种办法操练起来,往后真到了用兵之时,也就不用太担忧了。
演练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但军中将领们须得读书识字这一项要求,李定宸却是立刻就着人通报下去,又惹得武将们叫苦不迭。
但连着编了两部书,连军队都要求读书,却也可见皇帝对这件事的重视。于是朝中不知怎的忽然就刮起了一股著书立说的风气。而且这风气还很快就从朝堂吹到了士林,引得不少人意动。
尤其是那些屡试不第,但又有一颗功名之心的文士。若是自己编的书能入得皇帝的眼,也就可以跳过科考这一关,直接入朝。
不过都知道陛下爱的不是诗词文章、风花雪月,所以大部分人虽然有心,但奈何自己在杂学之上,并没有太多的造诣,只能扼腕叹息,懊恼自己从前不曾将精神放在这些东西上。
但大秦人口众多,总有对杂学造诣极深的人,甚至其中某一部分,本来就一直在将自己的研究写成文稿,只是没有系统的整理过。如今这风气一吹,他们也就动了将文稿集结成书的念头。
于是这一年底,在兵书和农书还在打磨的时候,已经有两部书稿送到了李定宸和越罗面前。
一部是医书,另一部则是杂谈,涉及到的内容非常复杂,山川地理,天文气象,乃至墨家器械工具都有。
这两部书完全出乎李定宸的预料,也让他陡然发现,大秦还是有许多人才的。科举虽然是选材大典,但总难免有遗漏的地方。或许,得想个办法让这些人才也都为朝廷所用了。
李定宸和越罗排排坐着将这两本书翻阅完毕,都是一样的想法。
越罗道,“我大秦果真人才济济,可惜从前一直散落民间,倒是白耽误了。若是能将这些人才收拢起来,陛下也就不用这样费力。”
“正是。”李定宸十分振奋,“朝堂上的事千头万绪,朕不可能一人兼顾。若自己一项一项的革新,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搭上,都未必能成。还是该多多招揽人才,让他们人尽其用,才是为君之道。”
他最近好像有些沉迷跟朝臣们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倒是将自己作为皇帝的职责给荒废了,着实不该。
越罗见他自省,便道,“万事开头难,陛下须得亲力亲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往后却不用这么费力了。如今还需皇上牵头,搭个架子,等这些架子搭好,他们便可以自己做事,不用时时盯着。”
李定宸闻言,不由击掌道,“知朕者,阿罗也。朕便是打算将这些事情都弄成制度。往后有了定例,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此,不止朕能省心省力,就是后世子孙,也得益多矣!”
越罗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那臣妾就要恭喜皇上了。”
“恭喜我什么?”李定宸不解。
越罗道,“当然是恭喜陛下找到了自己的抱负。”
理想和抱负这种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就是朝中这万千官员,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中大部分人,不过浑浑噩噩的混日子罢了。
能够找到自己的目标,并且坚定的将之实现,是非常不容易的。
但现在,虽然李定宸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的理念和抱负,正在逐渐形成。他开始思考自己要做什么事,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于国于家能有什么贡献,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越罗自然是为他开心,且以他为傲的。
李定宸也反应过来,目光明亮且灼热,心头陡然生出万丈豪情,“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倒不必。”越罗调侃道,“陛下是有道明君,必然得道者多助,一呼百应,无不顺从,千万人皆为先驱才对。”
被她这么一夸,李定宸自己反倒冷静下来了,叹道,“说起来容易,但要做到那一步,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制度要建立,却也离不开人才。朕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啊!”
这几年时间的磨合,李定宸对朝中官员也有了基本的了解,守成有余,不功不过,但要完成自己的壮志,只靠这些人却是不够的。因为他们是那个旧有的框架里培养出来的读书人,于是就总会受到限制,跟不上李定宸的思维。
而手里没有合用的人,就算心里想得再多再远,也没有用。
“陛下若想要人才源源不绝,不拘一格的用人方式到底不妥。虽说是因功受封,但难以形成定制。倒不如开科取士,只不考经义策论,而单考杂学,如何?”越罗想了想,道。
“好主意!”李定宸握着她的手,“阿罗果然不愧为朕的贤内助,如此一来,天下英才必然都能各安其所!”
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是得慢慢来,暂且就先开工科和农科与医科。其实朝廷本来也有这方面的选材先例,如今不过是将之引为定制罢了,想来朝臣们不至于会反对。”
不说前朝,就是大秦立国之后,也有人在这几个方面做出卓越贡献,因而得到朝廷封赏的。
毕竟这几个方面,都与所有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即便是读书人鄙薄,也不能不承认它们的重要性,既然如此,国家储备这方面的人才,自然也是应有之义。
李定宸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让朝臣通过这项提议了。
越罗又提醒道,“不过还是先找人对这两本书上的内容进行查验吧,若果然都确实,陛下再以此为引,想来会容易许多。”
尤其是医书,记载了许多病症的判断方法以及对症的药方,据说都是著者多年在民间行医的经验。若能验证确实,推而广之,对大秦百姓而言,无疑又是一项福音。这种事,朝臣们是绝不会阻拦的。
说完了正事,李定宸又提起私事来,“过几日就是冬生的生辰,过了三岁也该开蒙读书。朕已经从翰林院挑了几位德才兼备的官员,阿罗是否也要见见?”
越罗点头,“自然该见一见。”皇后召见大臣的情况虽然不多,但却也不算惊世骇俗,尤其还是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
何况不见一下老师,越罗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
第93章 请立太子
越罗一见李定宸拿过来的老师的名单,心下就暗叫糟糕。李定宸给自家儿子挑的都是博学大儒,学问和人品必然都是上佳的,就是年纪大了,一来精神不那么健旺,二来思想也会趋于保守,讲起课来自然也就容易长篇大论,冗长枯燥。
幸亏自己把了关,否则真给冬生请上这么三五位先生,恐怕将来又是一个李定宸。
她将名单合上,有些哭笑不得的对李定宸道,“陛下自己从前最烦先生说教,不耐听那些大道理,怎么到了孩子身上,就给忘了?”莫说是从前,就是现在,让这几位老先生来给他讲一天的课试试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总该懂得。
冬生正是启蒙的关键时刻,若是学的东西太过枯燥乏味,很容易就失了兴致
不过李定宸身为帝王,其实并不唯我独尊,是很能为他人着想的。闻言一拍额头,自叹道,“是了!朕总想着要挑学问上佳人品贵重行事端正的,免得孩子跟着移了性情,却是没能考虑周全。”
说着不由摇头,“亏得阿罗提醒,否则将来冬生岂不埋怨我这当爹的?”
也亏得自己只是在暗地里考察,虽然想要完全瞒过不可能,下头一部分人多少应该猜到是在给皇子选老师,但毕竟没有确定人选,更没有明旨,这份名单也只有自己身边几个内侍得知,不会随便外传,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只得暂且作罢,从头挑起。不过这一回,李定宸又过分心疼孩子,选来选去,觉得都不合适。
越罗只得给他出主意,“小孩子好奇心重,喜欢新鲜的,没见过的东西。如今只是启蒙,倒也不必太过着紧。陛下既然要抬举杂科,不如就从这里头挑几个?”
还有什么比给皇子当老师更能抬举身份的?
冬生如今虽然还不是太子,但中宫嫡子,宫中又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自然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现在是皇子师,将来就是太子师,帝师。
如此一来,既可以让天下人看到皇帝的态度,也能让冬生开拓眼界,不至于这么小小年纪,就要坐在书房里不停念书,不得休息。越罗自己小时候学东西,父亲从来都是寓教于乐,并不过分说教,如今也想让冬生能如此。
不过,也就只有开蒙这几年了。
等到七八岁左右,是必定要去接受皇太子的教育,在朝臣的关注之中学习的,就像李定宸当初那样。
李定宸听越罗这么一分析,也就愿意让孩子多松快几年。他自己是七八岁登上帝位,开始没有休止的学习,好容易才熬过来的,如今回想都仍旧心有余悸。
想到冬生将来也要面对这些,不由满心同情。
即便知道朝臣不会轻易让杂学出身的官员去教导皇子,他也愿意与他们周旋,替冬生争取到这点权利。
不知道李定宸给冬生挑先生的事提醒了朝臣,众人仿佛突然醒过神来,意识到小皇子已经三岁,可以开蒙了。于是李定宸这里人选还没确定,旨意还没颁发,那边朝臣之中,却已经有人觑着了这个机会,上书请立太子。
以皇帝对中宫的偏爱,这些年来身边根本没有过其他人,宫中又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冬生被立为太子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在第一个人上书之后,其他人仿佛生怕慢了,也纷纷上了奏折,请立皇太子,稳固国本。
在朝臣们看来,这件事根本没有悬念。他们看破了皇帝的想法,主动上书搭梯子,皇帝也就该顺着下来了,皆大欢喜。然而李定宸却想得更多。
如果是在几天前,这奏折松山来,他会毫不犹豫的欣然同意。
然而被越罗一提醒,意识到这孩子以后会很辛苦,李定宸慈父之心瞬间被激活了。他当初一开始是上面的爹靠不住,后来索性没了爹,只能靠自己咬牙熬过去。现在自己当了爹,到了能替儿子遮风挡雨的时候,又怎么能不替他着想?
生在帝王家,走上这条路是无法避免的。他能做的,也只会推迟这一天的到来。
虽然人人都知道冬生会是太子,但皇子和太子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一日不是太子,就一日不必承担这副沉重的担子。
于是跟越罗商量过后,李定宸便在第二天的早朝上声泪俱下,先是深情回忆了当年先帝还在时自己的孺慕之心,又说先帝去世之后自己心中如何惶恐,然后转到冬生出生之后自己如何欢喜,又如何担忧……
一番长篇大论,最后得出结论:朕就这么一个儿子,又还年幼,不忍他如此辛苦,又怕他人小受不起,所以立太子的事可以略微推迟一些,比如朕登基时的八岁就是个很合适的年龄。
原本听他抚今追昔,以为皇帝又要折腾出什么大事来的朝臣听到这里,不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立刻表示这都不算事。
于是李定宸“得寸进尺”,又将给冬生选杂学老师的事给提了出来。话里话外,还暗示,“当年朕就是因为没学过这些,才一直被你们蒙蔽,以致懈怠朝政,到如今才知道这些事关国计民生的东西,朝中却根本没几个人懂,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又是示弱又是威胁,朝臣们表示很心累。考虑到皇帝最近一直在施恩杂学出身的官员,把皇子拿出来做人情也不太意外,便也没怎么反对。
本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谁知其中一位官员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忽然出列表示,陛下既然觉得宫中只有皇长子一个有些单薄,何不广选淑女充实后宫,绵延皇嗣?
说实话,这番话说出来,就连其他大臣都想把此人叉出去了。
虽说李定宸很能折腾朝堂,但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的事情,却没有一件是大家不服气的。他并不是一意孤行、独断专-制的皇帝,能听得进一件,也愿意改进自己的想法,在妥协和博弈之中实施自己的政见。
这样一个皇帝,可以说就是很多官员心目中的有道明君了。
而对大部分朝臣而言,皇帝英明睿智,又已经有了继承人,这就够了。他们不会太过关注后宫,也觉得皇帝爱重皇后、不近女色是好事。那隔三差五就往宫里选美人送贡品的,是昏君!
再说纵观历史,还真不是后宫人多,生的儿子多就是好事。
所以这位官员跳出来,却没有得到任何声援,所有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而御座上的天子,脸却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朕与皇后春秋正盛,就不牢爱卿操心后宫诸事了!”然后气呼呼的退了朝,回去找皇后求安慰去了。
虽然当时没有发作,但第二日,这位官员就因为“宠妾灭妻”而被陛下点名批评,罚铜三斤。如今市面上还是用铜钱更多,罚铜便是罚钱。这一点钱,对朝官来说不算什么。但被皇帝申饬,还是因为这种原因,却足够他成为满朝笑柄。
以后升迁、加封、恩赏之类的事,也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皇长子冬生同学并不知道自家父皇为自己费了多少心。因为一直被越罗灌输学习的概念,而且越罗带着他学习的时候总是一边学一边玩儿,所以听说过了年就要去上学,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兴致勃勃。
因为是即将入学的孩子了,所以除夕夜祭祖时,李定宸便将冬生也带了过去。
然而祭祀典礼冗长枯燥,在这样的天气里,站上几个时辰,为了庄重还不能有任何失仪,就算大人也未必能坚持下来,何况小孩子。虽然冬生并没有完成全程,只在最后几步时跟着走了个过场,但却还是感染了风寒,当天夜里就发了烧。
江太后听到消息,都不顾夜里宫中各门已经下钥,匆匆赶过来,将李定宸和越罗这一对当爹娘的一顿臭骂,然后心疼的抱着她的乖孙照看去了。
李定宸和越罗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李定宸还凑过来,在越罗耳边小声嘀咕,“朕小时候也不曾见母后这样心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