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毁灭得彻彻底底。
目标消失、世界崩塌,父亲和她……并不是饱含冤屈、忍辱负重的受害方。他们,只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笑话。一场凄凉,愚蠢,可恶,又可悲的笑话。
作为一个笑话,有什么资格喜欢他?在这个笑话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什么资格为人妻,为人母?
这段由谎言堆砌起来的情感关系,即便开了花结了果,也是虚幻的假象。因为这背后的丑陋和算计,她历历在目。而且化成毒液浸在她的骨髓里,随时随地地折磨着她。他越好,他勾画的未来越美好诱人,那毒液就越发得疼痛。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面对无辜的薛国瑞一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不忍心,也没脸再去残害他这一家了。丢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没有资格谈论幸福。
别的宽容是仁慈,她却不能让自己无耻地接受这份仁慈。薛国梁或许为了侄子的幸福,能闭只眼装什么都没发生。可薛国瑞夫妇和薛璨东,这三个彻底无辜的人,却让她无颜面对。在人格上,她低他们一等。尤其是两位长辈。
薛璨东……
能让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喜欢上自己,甚至结婚生子,而且最后无条件地相信她……其实,已经足够了。至少对一无是处,全面破碎的顾悠来说,那些曾经的甜蜜假象,已然够她去回忆了。
什么样的人怕失去?……没有活过的人。
她活过,也短暂地拥有过,足矣。
昨晚他离开后,就没再回来,倒是特地吩咐管家看牢她,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这种做法让她有点意外,却也明白他需要些时间来查一些事,做一些决定。她愿意等他。
……
【爱刺激,厌恶无聊,切记要时刻勾着他,不能一味顺从。】
【冉嫣,失败的纯恋爱患者。要吸取教训。】
【上一秒坐在沙发椅上,喝着咖啡说分手。下一秒又因为安全问题,提出同居。这男人的确很善变,却有责任心。划重点。】
【成功进入薛家,但薛国梁跟预期有误差,需再做观察。其他人……友善。】
【三亚机会好,孩子?】
【太过轻而易举了,要谨慎些。】
夜里两点半,薛璨东一个人躺在公寓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思考。他这会儿有些痛恨自己的记忆力,只看了那么一遍,一些被她备注下的语句就彻底进入了脑子,一有空就出来骚扰他。
活了三十多年,大大小小的事也算经历了不少,但像这种戏剧到滑稽的戏码,还真没碰到过。只不过虽然戏码异常俗套,甚至愚蠢,但她造成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种像利器刺入心脏一般的窒息感,就是她那晚带给他的。那些一下一下敲出来的字句,更是像无数毒针一样,折磨得他千疮百孔。骄傲自负这种东西,在那一瞬间被她毁得彻彻底底。
她家里的事,昨晚从住宅出来之后,他就查清了。叔叔把报告都发给了他,付磊也很称职的做了自己的功课。别人的故事,总格外容易看完,当他阖上文件的时候,内心多了份唏嘘和无奈。可她带给他的疼痛,却没有因此减少一分。
他想大概是他太自负了,以为自己能把一切都看得透彻明了,所以当黑天鹅来临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是蒙的,暴怒的,疼痛的。
他想相信这一切不是演技,她是爱自己的。可她那份X档案,实在太过细致清楚了。那种字里行间所流露出来的客观,在他眼里都是赤.裸裸的冷漠和无情。
她当然不爱他,或者,她根本不具备爱人的能力。
不管真相是哪个,都足够让他难受。毕竟,他是想跟她好好过日子的。他对她的喜欢,也是真真切切的。即使没到电影里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也已经足够深刻和特殊了。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想跟她结婚生子,这已经是种难得的情感了。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然而不但这一切是假的,而且最可悲的是她复仇的目标,竟然还不是他。生平头一次做了颗旗子,而且还不是那种必不可少的旗子。因为她那份档案里,明确地写着他只是A计划而已。
A计划……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拨头发,却不小心触碰到了额头的伤痕。是了,为女人流血,也是头一遭。虽然那是个意外。
坦白说,他其实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路。只是心里的情绪关还没度过,所以他需要再冷静一下,好让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不会冲动行事。
这个决定不好做。可再困难,也是该走的路、正确的路。
因为此刻的他扪心自问,对她仍然有喜爱,有愤怒,甚至有同情,却独独没有了他最看重的……信任。
没了这个,谈什么未来呢。
他可以说服自己不计较她的出发点,却接受不了她在这过程中的算计和冷漠,他不喜欢那样的人,更不允许自己低贱到那个地步。即便他们有了孩子。
第45章
第四天清晨, 阴雨蒙蒙。
薛璨东回来得悄无声息。卧室门被他推开的时候, 引入眼帘的是顾悠躺在床上的身影。她没有拉窗帘,被子也没盖, 背对着他躺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听见他开门的声音。
薛璨东站在门口, 默默地看着她。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 像是那天的一切都是假的一样,她还是他那个可爱的娇妻,正在孕育着他们可爱的孩子。
管家说她这几天一切正常, 只除了没有离开过房间。
他平息住内心的起伏,关上房门弄出了些响声。
床上的人跟着动了动,翻了个身,有转醒的趋势。
薛璨东静静地看着, 等着她睁开眼睛。
顾悠凌晨三点钟才艰难入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脑回路有些慢。潜意识先于意识, 看清眼前这张面孔时,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温柔, 都没来得及收回。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两三秒,直到她彻底苏醒, 眼神特意开始犯冷,他才转身坐到了沙发上,默默提醒自己别忘了今天来的目的。
无声的沉默飘荡在屋内, 两人都沉默着。
顾悠明白他出现的用意,即使他不那么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她也明白。洗了把脸,又换了件衣服后,来到他对面的沙发入座。
“说吧。”她轻声开口。
薛璨东把手里的文件放到茶几上,像谈一件普通的合作案似的,淡淡地看着她,“孩子归我。”
顾悠静静地回视着他,没有伸手去拿文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缓缓地告诉他:“孩子可以归你……”
薛璨东等着她的‘但是’,同时也清楚地感觉到,心底隐藏的那最后一点小火苗灭了。如果她对孩子有留恋,或许……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顾悠感觉到了他散发出来的冷意,比刚才更甚,也更加直接。她默默在心底做着深呼吸,暗暗地告诫自己要挺住,不能哭。
“但是呢?”他催促她,彻底丧失了跟她交谈的欲望。
顾悠收敛心神,错开些目光,不敢直视他那双慑人的眼睛,低声又迅速地告诉他:“不要给我钱。”
薛璨东毫无反应,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解释清楚。
顾悠直视着他,深吸了口气,“我想要探视权。”
“不可能。”薛璨东想都不想地拒绝。虽然他心里有过片刻的矛盾,希望她乖乖听自己安排的同时,又希望她还有些真情实感,但矛盾只能是一瞬间的事,不会左右他的任何决定。
孩子是不可能再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这个人以后都不可能出现在孩子的生命里。她这种人格不健全的人,出现在孩子的生命里只能是种伤害。
顾悠沉默地看着他,强撑和伪装被他眼里的决绝击打得粉碎。在鼻腔发酸的那一瞬间,她赶紧垂下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早知道共同监护权,他不可能给她,所以根本没有抗争。只是没想到退而求其次的探视权,他也不给。这么决绝,这么干脆,跟当初别人口中的那个冷酷无情资本大鳄,毫无两样。兜兜转转,他还是那个他,她却早已经面目全非。
“我是孩子的母亲。”她轻声做着无谓的挣扎。
薛璨东看着她,连话都没回,表情一清二楚地写着‘所以呢?’。
“我可以走法律程序。”她无力地继续。
薛璨东照旧一副‘所以呢’的表情,淡淡地看着她,像是在看她的笑话,又像是在欣赏她的无助。
“这天底下可不都姓薛。”她有些恼怒。
薛璨东这次开口了,可也只是轻轻地送了她一个‘嗯’。
顾悠直直地注视着他,眼圈红了几次,都被她狠狠地压了下去。愤怒、难过充斥在胸腔,渐渐地开始被理智给吸收。有什么资格愤怒,有什么资格难过?难道这一切不是咎由自取吗?
“看看吧。”薛璨东把文件推到她面前,对她强烈的情绪起伏视而不见。虽然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泛红的眼眶让他内心动了一动。可紧接着,他又想起了她以往无数次在他怀里的眼红时刻。那些让他心疼的,心跳的温馨时刻,原来都是虚假的,刻意的,充满了算计的。心寒至此,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顾悠看着送到眼前的这份‘离婚协议书’,犹豫了两秒后,拿了起来。既然这是她想要的结局,这时候再矫情显然是不道德的。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
黑色的字体赫然在目,她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觉得他实在是细致之极。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只为了来防止她出现在孩子的生命里。
她必须得承认,男人就是厉害。
即便她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而且还是那个扣动扳机的人,可她也没办法像他那样,切断地如此迅速又干净。这里面的字字句句,实在是狠到极致,像是在回击她那份X档案一样,虽然她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因为这份协议书很明确地告诉她,她根本不重要,犯不着他做出任何报复的举动。
她是他生命中的污点,而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要把她清除掉了。干净、整洁地清除掉。
拿下他这笔够花几辈子的钱之后,她就连告诉别人自己是谁的资格都没了。更别提出现在孩子的生活里了。
她一字一句地看着,极其认真。厚重的十二页纸,让她彻底地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她,等同于他世界里的一笔生意,一笔物质交换。不是唯一,甚至不具备任何的特殊性。
她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超级庞大的自我,让她觉得婚姻、乃至人生是围绕着她的价值观崩塌与否而存在着的。其实她报不报仇,糊不糊涂,又跟他有着什么关系呢?
你不好,我再找一个就是。如此简单的道理,却一直被她这个睁眼瞎,下意识地拒绝接受着。
原来她所有的挣扎痛苦,在他眼里其实都只是愚蠢。他无法感同身受,更不可能理解她,因为他骨子里,根本就看不上她这样的人。
就像明白人,永远也看不上糊涂蛋一样。
看到最后,她缓缓地阖上文件,抬起头看他,淡淡地说:“里面说的内容……我可以答应你。但是钱,真的没必要。”
薛璨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顾悠苦笑了一下,叹气道:“算是最后的一点尊严也好,就成全我吧。”
薛璨东沉默着,像是在做考量。
顾悠别开眼睛,看向窗外那颗巨大的梧桐,幽幽地飘出一句:“不要让孩子以为我卖了他……”紧接着她又苦笑了一下,说:“虽然你不大可能会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就当我在自欺欺人好了。成全我,行吗?”
薛璨东默默地看着她,身体莫名其妙地开始僵硬,心脏那地方也隐隐刺疼起来。因为他忽然有种错觉,眼前这个曾经散发着各种生命气息的个体,正在渐渐的失去它所有的灵性。像一朵花心溃烂了的玫瑰,正在由内向外地一点一点地凋零着。
竟然有些触目惊心。
第46章
片刻后, 他冲她点了下头。
这种成全他没理由拒绝, 不过还是补充道:“收下房子,你不能没有落脚的地方。”
顾悠轻轻摇头,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有些积蓄。”
“不要跟我争执这些。”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顾悠沉默不语。
薛璨东不是没看懂她的坚持,但让自己视而不见, 继续道:“你留在这待产, 其他按照协议书的内容进行。”
顾悠一言不发,视线始终看着窗户外头,温顺清冷。
“协议书我让付磊修改一下, 待会到书房来签一下字。证件提前准备好,上午把手续办完。”薛璨东就事论事地安排着,眼神一直停在她身上。
顾悠静静地听着,貌似对他安排的一切都没有异议。
“下午我要出差。”末了, 他突然补充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绝情。
顾悠仍然没什么反应,姿势没有变, 目光也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安静地坐在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璨东缓缓地收回视线,一时间也弄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感觉斩断了胸口那一团乱麻, 却又在心口添上了一道伤疤。
他倏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必须离开这个空间,因为再跟她这么待下去,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性的决定出来。
微弱的关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顾悠的身子下意识地震了一下,跟着缓缓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门口。明明看上去还是一副面无表情,无所谓悲伤的模样,可下一秒眼皮轻轻一垂,眼泪便毫无征兆地奔流直下。急促,又无声。
她默默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落泪了。
薛璨东的办事效率非常之高,一如结婚时一样,离婚时也照旧迅速干脆。
仅仅一个上午,两人便解除了夫妻关系,自此人财两清。
当然,孩子生下来之前,还不能算两清。她不能搬离他的住宅,甚至寸步都不能离开他安排的人。协议书上美其名曰是防止意外,其实自然是为了预防她带着孩子落跑罢了。
不过虽然需要留在他家里待产,但原来的房间,她是再也住不下去了。尽管并没有多久,可不知道为什么,属于这栋屋子的回忆却那么多。
她只能选了个平时不太会进入的一楼客房搬了进去,好好打起精神来孕育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