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听到三娘子的冷笑声，皇帝的声音反而听不清了，最终三娘子先走的，脚步轻快，面色含笑，皇帝出来的时候也没看出什么不妥，不像是生气。”这也是她说两人相谈甚欢的原因，起码从结果看两人都是很满意的。
顾长安不置可否，夏昭毕竟当了几十年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还是能做到的，而且凭顾三娘的脑子，能从夏昭哪里讨到便宜才是怪事，只怕从一开始就都在人家的预料之中。
要白练吗？顾长安摇了摇头，夏昭对这个侍女还真是深情，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江山与美人也一样。
夏昭和顾长锦做了二十年夫妻，对她了解还是不够深。
“传我命令，将顾三娘悄悄送到别庄，严加看守，直到我回去。”
红豆神色一肃，“是。”同时心里琢磨顾长安的意思，悄悄的，就是要避着人，避着谁呢，族长和老夫人信任娘子，不会多问，那就是避着外面的人了，比如皇帝。
不过皇帝能有那么大胆，敢抓白云顾氏的嫡出娘子？
有吗？有的。
伴随着“砰”的一声响，书房里又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守在外面的人噤若寒蝉。
吴茂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是今天的第五次了，他一甩拂尘，给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就机灵的去威胁那些守着的人了，嘴巴都得闭严实了。
他推开门，迎面一个砚台冲着他的脑门飞过来，吴茂连躲都没敢躲，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再抬头时脑门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出来。
吴茂也没擦，先弯腰把砚台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碎片，把砚台放到卓案上，轻声唤道，“陛下。”
夏昭猛的抬头，狠厉的眼里布满血丝，吴茂心中一惊，自己都说不清楚惊的是什么，是陛下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还是其他的。
他强笑了一下，“陛下歇息会儿吧，白练姑娘不会出事的，龙体要紧。”也不知道陛下中了什么邪，非要讨要白云顾氏三娘子的侍女，看着像是看上了那侍女。
都和顾三娘子谈好了条件了，人家也把人送来了，结果那姑娘是个福薄的，半路上出了事，不见了！
陛下跟疯了似的，把这几年培养的人手都洒出去找人去了，现在还没个消息。
吴茂叹了口气，就见夏昭霍然起身，嘴里喃喃不停，“对，白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是顾长锦！一定是顾长锦！”
他瞪大眼睛，表情狰狞凶狠，“一定是顾长锦！把顾长锦抓过来！去！让人把她抓过来！”
吴茂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陛下，那是白云顾氏……”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昭瞪了回去，他抓起砚台，又扔了过去，“白云顾氏又能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堂堂一国之君还怕她不成？”
那双眼睛愈发黝黑，隐有癫狂之态。
吴茂额头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又被砸了一次，这次真真切切的“嘶”了一声，夏昭仿佛这才注意到他的伤，清醒了一些，他摆摆手重新坐下，“下去处理一下。”
“是。”吴茂应道，迟疑了一下又问，“那……顾三娘子那边……”
“抓！”还不待他说完，夏昭就斩钉截铁的说，不过到底还是理智尤在，补充了一句，“私底下，做的干净些，别被发现了。”
吴茂领命出去，心里却在感叹何其难也，白云郡是顾氏的地盘，想要抓人家的嫡系娘子，还不被发现，那可能吗？
……
别庄，顾长安坐在上首，看着站着的顾三娘似笑非笑，“你倒是胆大。”
“九妹在说什么？”顾三娘眨眨眼，一脸迷茫，“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别庄来，我想回去。”
顾长安摇摇头，“只怕三姐暂时回不去了，祖父的意思是让三姐在别庄反省。”
“反省？”顾三娘心头一跳，面上却秀眉微蹙，反问道，“我要反省什么？”
顾长安叹了口气，有这份本事怎么还那么蠢，非要再去招惹夏昭。
“三姐，你是顾家人。”她强调道，“你和顾家荣辱与共，是什么都无法分隔开来的。”
在这个时代，个人与家族是血与肉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顾三娘越来越慌，九娘这话怎么感觉话中有话，她站在那里，袖子里的手绞在一块，强作镇定，“九妹这话……三姐听不懂。”
顾长安摇头，通透的眸子愈发冰冷，“三姐，你的仇家族会替你报。”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顾三娘后退一步，神情惊骇，指着她，声音颤抖，“你……你你……”
顾长安从上方走了下来，明明面前这人清丽如仙，容貌是族中之最，礼仪也是典范，她也曾一度羡慕她，然而现在她一步步走过来，裙摆层层叠叠，恍若步步生莲，顾三娘却没有心思欣赏，她不自觉的后退几步，低着头，连看顾长安的勇气也没有。
她知道了！
她怎么会知道！？
她为什么会知道？
还有谁知道？
一个个问题冒出来，顾三娘此时脑海里乱的很，有一个念头一个在提醒她。
她的秘密被人知道了。
顾长安在她三步远处停下，淡漠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止是我，祖父祖母也有所猜测。”
这并不难发现，顾三娘从来不是谨慎的性子，即使她有意遮掩，但哪里能瞒得住精明的顾老夫人。
目光流转，“三姐，家族一体。”
顾三娘深吸了一口气，手里攥紧了帕子，她抬起头来，杏眼含泪，声音苦涩，“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一直特别蠢？像个笑话。”
前世一手好牌打的凄惨无比，今生上蹦下跳好不可笑。
顾长安没说话，三娘全当她默认了，她拉起袖子挡住脸，用帕子擦干了泪。
“我回来后有些事情怕时间长了忘了，都写了下来，走的匆忙，被我放在梳妆台的暗格里。”
她们俩的梳妆台都是母亲元氏的嫁妆，能藏不少东西。
她从脖子里拉出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个精巧的小钥匙。
顾三娘盯着它看了一阵，最后取下来递给顾长安，她看着钥匙落在顾长安手里的一刹那，感觉整个人一轻，就像是什么东西被给出去了。
是了，顾三娘笑了笑，这一笑带着释然，她越笑越大声，笑出了眼泪，她给出去的不只是一把钥匙，还有她不堪回首的过去。
从今以后她是白云顾氏顾三娘子，不再是孤寂皇宫里的皇后。
顾长安走了出去，见红豆身边还有一个绿衫侍女围着她团团转，两人一看到她立马安静下来恭敬行礼。
那绿衫侍女看起来冒冒失失，忍不住问，“九娘子……”
顾长安从她身边走过去，淡淡道，“照顾好三娘子，她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可以回去。”
只怕她不想回去。
第80章 世家风流（八）
顾光推门进来, 俯身对那书案后的顾族长道，“九娘子回来了。”
顾族长正在处理族中内务的手一顿，把笔搁下, “让她进来。”看时间来算, 应该已经见过了三娘。
顾长安进来时便看到顾族长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闭着眼睛, 放在大腿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祖父安。”顾长安福身行礼道。
顾族长叹了口气, 揉了揉眉心，声音透着疲惫，“安。”
顾长安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递了过去, “祖父。”
一切事情皆因此起，顾族长接了过来, 薄薄的册子不比他刚才批阅文件的毛笔重多少, 他却觉得重若千钧，若是只有顾三娘一个人知道未来事也就罢了，顾族长根本不会在意这小册子。
未来之事千变万化, 瞬息之间就是另一个结局。
可是偏偏还有一人, 那人的身份由不得他不在意。
皇室他们不放在眼里，可也时时刻刻在提防着。
薄薄的册子顾族长却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等他放下册子, 天早已经黑了, 书房内点起了油灯。
顾族长轻轻吐出一口气, 目光沉重，见到一旁静坐的顾长安，温声道，“小九辛苦了，陪祖父用过晚膳再回去吧。”说着顾光刚好拿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摆着四菜一汤，还有两份米饭，显然他对族长会留九娘子用饭是有预料的。
今日过后九娘子格外得族长看重的事情就要传开了，顾光看了一眼目光沉静毫无波澜的九娘子，垂下眸子，对她态度更加恭敬，
两人安静的用饭，顾族长对册子的事一字未提，待顾长安准备离开时，顾族长忽然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三娘是你的胞姐，她的事情日后你来处理。”
这就是不想再管顾三娘的意思了，虽然没有家族除名，但也没多大差别。想必是对顾三娘今生与前世的所作所为心寒了。
顾长安早有预料，只点了点头，不过还没等顾长安对她做出安排，就接到别庄传来的消息，顾三娘请求出家为尼。
这是不可能的，嫡出娘子出家为尼对白云顾氏来说是一件丢脸的事，顾长安摇了摇头，三娘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怎么聪明，时人推崇玄学，她给顾三娘两个选择，要么给她修个道观做女冠，要么给她挑一个低微世家嫁过去，有顾氏看着，她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顾三娘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前者，她外表鲜亮年轻，是个姣姣少女，然而她的内心沧桑衰老，嫁人对她来说难以接受。
顾长安对此并不在意，吩咐下去在元氏留下的嫁妆里挑了一座山，修了个道观，对外宣称顾氏三娘为母祈福，至于外界信不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只是一个娘子罢了，他们不会记挂多久。
她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件事上，朱大家在第二天紧跟其后到了白云顾氏的族地，看得出来那半张图纸对他吸引力很大。
都来不及跟顾长安算账，朱大家拿到完整图纸后就废寝忘食的研究了起来。
连卖身顾氏的条件都是他新鲜出炉的徒弟顾清云给谈的，其实也不用谈，顾长安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
朱大家难得从密室里出来，拿着写满待遇的那张纸笑得得意，“丫头诶，你这可是亏了，老头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指不定哪天早上就醒不过来了。”
“怎么会，”顾长安浅浅一笑，“老爷子可是长寿之相。”
她也没说谎，即使不用神力推算，凡人面相也还是能看出大概的，朱大家再活个二十年都不成问题，可不是长寿之相？
“呦，”就算这话是恭维，朱大家也听得开心，“丫头还懂相面之术啊？”
“略通一二。”
“那丫头不妨再给老头子看看是什么面相。”
顾长安认真的看了一下朱大家的面相，父母早忘，由一亦师亦父的亲近之人扶养，后师亡，无儿无女，无亲无眷。顾长安目光闪了闪，朱大家竟有克亲之相，难怪上次见到他身边只有一老仆，也幸亏顾清云出身白云顾氏，命格贵重。
朱大家本是玩笑话，谁知见顾长安这般，“无妨老头子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怕什么？尽管说。”
“老爷子误会了，”顾长安唇角微弯，“老爷子可是流芳千古的好面相。”
朱大家哈哈一笑，没放在心上，他是机关大师，当代无人出其右，怎么着史书之上也会有他一笔。
顾长安眉目如画，静静的站着，像是一尊完美的玉雕像，朱大家若是能够研究做出她给的东西，那可不止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那么简单，他会成为机关巧术历史上难以攀越的高山，在历史长河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也无法忽视他的成就。
当然，恐怕也会给后人留下无数谜团，顾长安想着，似乎应该称为黑科技，超越这个时代应有的科技水平。
造船是大事，顾长安直接住到了研究的秘密基地，朱大家和其他请来的能工巧匠一起研究数月，终于研究出适合现在远程航行的船。
“老爷子可要休息几天？您这样身体可吃不消。”周围的人都在欢呼，顾长安看向朱大家，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她没忍住还是劝了劝。
谁知一听朱大家就吹胡子瞪眼睛的，“想让老头子休息你又送什么东西，明摆着是要压榨老头子。”这说的又是顾长安前几日送去的图纸。
这次不是船，和顾清云那本差不多，都与战争有关，袖箭，□□，甚至还有红衣大炮。
研究火药的人已经有所成果，所以一些东西也可以提上日程，顾长安没打算让这个时代一越进入热武器时代，只是想给顾氏留下底牌。
当然，底牌不会只有一个。
老爷子不肯休息，顾长安可不会答应，最重要的船已经造好，顾长安哪里会让他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她派了几名大夫前来，朱大家独占一人，专门负责调理他的身体，每日的休息一定要足够，吃的是药膳，睡觉也有规定时间，毕竟年纪大了，一身的毛病。
“您可是宝贝，”面对烦不胜烦的朱大家，顾长安笑道，“总不能让我们顾氏做赔本买卖。”
朱大家嘴上说着烦，心里还是挺熨帖的，包括那群请来的能工巧匠也是，手上更卖力了。
这边主雇相合，顾长安反而忽略了小皇帝那边，直到一个消息的到来。
“齐氏女入宫为后。”
“谁？”
“齐十一娘。”
顾长安皱了皱眉头，挥手让汇报消息的人退下，这两人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她起身去见了顾族长。
“祖父。”
顾族长坐在书案后，见她进来，指了指椅子，“先坐，不急。”
顾长安点头，嗯了一声，她不急，虽然她最近忙着造船的事，但小皇帝有秦炎盯着，出不了大事，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谋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