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子里的,正是一截褶皱的手指!
“带我们去找灵狐的老窝,否则,你的母亲,便会被一根根斩断手指,接着是手掌,牙齿被敲掉,脚掌被切掉,折磨致死。”灵中轻飘飘的,神色睥睨。
齐木云迟疑着攥紧了手,“我都说了,没有什么妖孽,也没有什么灵狐。”
“有没有贫道知道,你只需要带贫道去找你家娘子的娘家就好了。”灵中打断,“你且放心,来去快得很,耽误不了你的大婚。”
他沉默许久,“我不知道路线,那时是坐着轿子去的,并没有注意路线。”
灵中眯眼,“看来你是不想救你母亲了,也罢,贫道也可以为你送一回尸首。”
“不要!”齐木云面色惨白,看着桌上盒子里的手指,“我,我只知道,娘子说过,她家离我家不远,只隔了两座山,就在我家后山附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以你的本事,这样的范围,应当是找得到的吧?”
灵中也是知道妖族的规矩的,看来,他的确不知道更多了。
“这才是聪明人,放心吧,等到斩妖除魔之后,你母亲自然回到家中,安然无恙。”灵中说完,又道:“这回这些祸事也不算你的过失,若非你那好娘子杀了徐知府的儿子,你母亲也不必受这皮肉之苦。”
齐木云呆呆坐在地上,直到天色沉黑,他才动了动眼珠,抬手捂住脸,呜咽一声。
一把大火冲天而起,深山之中,万物奔逃。
徐知府早已疯狂,他为替子报仇,也为了私欲,带着自己的官印,加上有灵中相助事先封锁山林,气势汹汹带着人上了山。
这些害人妖精,都该死。
狐姬睁开眼,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撑起身来,指尖却触到一处软绵。
“烟沙……姐姐?”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灰狐狸。
狐狸动了动脑袋,“狐姬听命!”
狐姬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姐姐,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把修为全给我了。”
“狐姬,我以狐族长老之名命令你,即刻起,隐入山林,勤加修炼,不准报仇,永生永世,绝不要再信任凡人。”
“报仇?”她轻声道,“报仇是什么意思?烟沙姐姐,是谁伤了你?”
“狐族暴露了,灵狐一族,被一把天火烧光了。”烟沙眼眸灰暗。
灵中保存了一束火种,乃是天外雷火降落,妖邪克星,遇之则死。
狐姬向后呆呆坐倒,泪珠子成串掉下来,她愣愣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们隐居已经几百年了,怎么会被发现呢?不会的。”
“会!”烟沙声色冷沉。
“狐姬,无论将来你知道了什么,我要告诉你,有的事,是命中注定,早在三百年前,我就推算出,狐族将来,必定灭亡,而你,是唯一的变数。”
“我本来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你身上,所以悉心教导你,更是提前撮合了席定山这个灾星,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你躲过了原本的席定山,却又遇见了齐木云,这是注定的劫,躲不了的。”
她只是领悟错了,狐姬这个变数,不是拯救狐族的那个,而是毁灭狐族的那个。但事到如今,狐姬又有什么错呢,她反正要死了,不如就将修为给她吧,只希望,她能带着狐族这一点血脉生存下去。
“你永远不必自责,更不必难过,这是命轨的安排,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任性,好好活着,别让最后的狐族从妖族中消失灭绝。”
……
齐母被接到京城,只是再也没有人找到往日的那位娘子胡雪团了。
两年后。
传闻江州河上有绝色舞姬,一曲飞仙舞名动江河两岸,时人纷纷慕名而去。
今夜,靠着上供了传闻中的金丹仙药而上位成为徐尚书的男人也来了,他年纪早就过了半百,可神奇的是面貌不过而立,据说就是吃了仙药的缘故,这些年,皇帝也被他蛊惑,成日里求神问佛。
夜深了,房中传来一声惨叫。
下人们闯进去,却通通被吓出来。
徐尚书肠穿肚烂,手脚断裂,被挖眼剜舌,鼻子耳朵也被割了,显见的生前受了多大折磨。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紧接着,整个徐府燃起滔天大火,所有人却诡异的沉睡梦中,最后被发现,全部被烧死在床上。
这桩惨案将将传进皇帝耳中,就另有人跟着发现京城三神观的半仙灵中道人,死在后山林中,死状更加凄惨。
齐木云站在亭中,仰望着天上的月亮,神色沉默冷静。
“相公,夜深了,回房吧。”马素云拿了衣服要给他披上。
齐木云抬手,径直踏入花丛,“你先去睡吧,我再等一会儿。”
“还等?”马素云一哽。
“嗯,我等她来。”
马素云神色一冷,“已经两年了,当年据说山中大火,可是一场火尽,根本没有什么人的尸首出现,你到现在,还不信吗?”
“她是妖啊,她肯定早就逍遥快活去了,你一个凡人,对她来说是什么呢。”
“她今天一定会来。”他只是道。
“她她她,两年来,陪着你的是我啊,就算你们有情在先,可是你和她在一起也不过一年,我怎么也比她强一点儿吧?你这两年,升迁极快,难道没有我的功劳吗?”
她说过的不在意,可是终究意难平。
这两年,每日齐木云都会在这等两个时辰,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他都从未变过。
甚至今年年初齐母病逝,他当晚都抽出两个时辰在这等。
她本来以为,时间总会改变一切,可是她能确定齐木云对她不是真的无情,却也能确定,他真爱的还是那个妖女。
“是我辜负你,我如今最后悔的,便是当年雪后初晴,不该出门,便不会与你相遇,最终走到这一步。”
他因她而暴露了娘子身份,引来了豺狼,害死了她的种族,她不会原谅他了,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马素云怔怔后退一步,泪珠成串,“你后悔了,原来你还是后悔了,明明你我才是最合适的!”
他们是最合适的,说什么都能说到一块去,她也懂他,可是仅仅是晚了一点儿,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掩着面回身跑回了房间,捂在被子里声嘶力竭的痛哭。
齐木云站在花丛中等待,她会来的,这些年,他自从知道当年她也回了娘家之后,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他不敢想,自己竟然害死了她。
那枚聊寄相思的狐结早就化了,他将她做的那些衣裳,和她用过的东西小心翼翼的锁在一间房子里,时时去看看。
可十日前,狐姬来了,时隔两年,她终于来了他的梦里。
他哭泣着告诉她自己的思念,在梦中,他无所顾忌的祈求她的原谅。
狐姬给了他一颗药丸,让他十日之内给三神观的灵中道人喝下,她就会来见他。
等他醒来,手心果然有一颗药丸,齐木云看到了希望,他想尽了办法,终于将这药丸下在了灵中道人的茶水中。
然后便是今日上午,灵中道人被发现,死在了后山。
他知道,她该来了,她是在报仇。
或许徐家那边也已经受难了,他想起两人曾经的誓言,想起灵中说过的话,他想,他辜负了那么多山盟海誓,但这个誓言,还是要实现的。
女子赤着脚虚虚浮在地面,一步一步踩着空气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被子里的人。
马素云心下一喜,果然他来了。
她太了解齐木云了,优柔寡断,怜香惜玉,典型的书生多情。
又拍了拍,她这才撇开被子,眼眸偏向一边没看人,“还来哄我做什么?往日每每这样,我都原谅你那么多回了。”
“你不是一直想见奴家么?”女子声色出口,便叫人骨头都酥了一半。
齐木云画了不少狐姬的画像,只是都被他藏起来了,半点不让旁人看。
马素云神色一白,“刷”的往床头一缩,瞪大了眼看过来,神色一瞬惊艳,跟着是深深的恐惧。
“来,来人啊!”
狐姬任由她不停地喊人,“别费力气了,这儿已经被奴家封了。”
“你想怎么样?”马素云攥紧了被角。
狐姬一笑,“奴家不是不懂理的人,这世间男人负心,光知道找女人麻烦,那是笑话。”
“可不代表,奴家就会放过你,反正早就罪孽缠身,多一条性命又如何呢。”
马素云瞪大了眼,不甘心的偏头倒在床上,瞳眸渐渐涣散,看模样,竟然是吓死的,却也不知,死前狐姬给她看了什么,让她一瞬间气绝了。
“让你死的痛快,是奴家最后的仁慈了。”她轻飘飘的叹。
齐木云站在庭院中,乌云遮蔽了月亮,这儿一片漆黑,一滴一滴的雨水落下来,他却不动不摇。
“雪娘,是你吗?”他轻声问,带着些许紧张。
“好久不见,齐郎。”她悠远的声色传来。
四处回廊的灯光接二连三的跟着亮起,她从回廊尽头一步步走来。
一身的艳红,动人神魄。
他等不及,几步跑上前,在回廊下正好到她面前,她站在回廊里,他站在外边,仰头笑的一如最初相见。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他身上,她也不说让他躲进来。
“你真美……”他神色痴迷。
“为什么要告密呢,齐郎?”她抬手,指尖划过他的脸。
齐木云神色几分痛苦,“对不起,我没有选择,我娘当时在他们手上,我真的没办法,这些年,我也在一直对付徐家,只是徐尚书深受皇上赏识,我没有办法。”
“你知道吗,我的种族没了,天下间那么多狐狸,可是再也没有另一个狐妖了。”她语调仍然平静的诡异。
“对不起,对不起……”他神色苍白的念着,缓缓跪倒在她面前。
“没有用啊,齐郎,道歉是没有用的。”她轻轻一叹。
“那么,为何要负心呢?”她又问。
齐木云狼狈的低下头,“我,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辜负你,其中原因种种,实在是造化弄人。我没想着让谁夺走你的地位,你还是我最爱的女人,不管你是人是妖,这一点从未变过!”
“爱么,我还是信的,当初烟沙姐姐说得对,你爱我的时候,是真的,你爱别人的时候,也是真的。”她神色冷漠。
“不,我只爱你一个!”他急忙申明。
狐姬摇头,“这种话,你用来哄你自己吧,你敢说,你没有动过心?你没有对她柔情蜜意,你们没有讲过情话,没有缠绵床榻,没有憧憬未来,没有美好回忆么?”
她说着这些,整个人十分淡然,早已没有当初的朝气热烈,冷的仿似一块万年的寒冰。
齐木云张口结舌,他面上羞愧难言,“可我……我还是很爱你,我一直都是爱着你的,我对她是有几分情意,素云心地善良,贵为郡主却愿意做我的平妻,为我洗手作羹汤,这些年,我因为愧对你而对她多有忽略,她也从来没有过多表现怒火,她这样好,我实在……”
“我辜负了你们,是我的错,雪娘,我们当初约定,我若是有负于你,你便吃了我,如今,我给你便是。”
狐姬看着漆黑的雨夜,他身上已经被打的湿漉漉的。
“轰隆”一声炸雷。
齐木云眉头一跳,下意识起身挡在她面前,“雪娘别怕!”
他记得,她是最怕打雷的,大抵妖物都是这样。
狐姬眸光清清淡淡的看向他,“负心人,你何必这幅作态,我早已不再爱你了。”
她指尖抬起,从他面上划过,在他薄唇暧昧的轻触。
“对了,”她微微倾身,凑向他的唇,齐木云眼睫闪动,眸中因为她方才的话而显出痛苦来。
“你的新欢,我已经送她下去了。”她说着,两唇相贴。
齐木云眸子一睁,下一瞬整个人便面色青白,全然是一具尸体了。
狐姬吃了他的魂魄,但她没有让他消失,而是将他禁锢在心里,那里有她每日的痛苦回忆,狐族的惨死,她会让他一次次经历,永世不得超生。
掌间一带,扎进他胸前的手握住一颗心脏掏了出来,狐姬神色漠然,凑近唇边吃了一口。
“还是这样的心肝好吃……”
转身,红色的裙摆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
或许大抵都是这样,人哪,一旦被背叛,她可以杀了仇人,却要狠狠折磨背叛者。
比凶手更可恨的,是背叛者。
既然你选择了我,那么永生永世,你就是我的,我这样痛,那你怎能快活。
我活一日,存在一日,你就得痛苦一日。
第169章 颜溪
“嗝……其实, 其实也没关系了,奴家啊,早就不在意这个了,”狐姬红着小脸,抬手一摇一摆。
“不在意了,我呀, 好久好久都没有想起他的名字了, 也没有回忆起过往, 你不知,那时候痛啊, 恨啊, 可是能恨谁啊……”她瘪着嘴,眼眶红红的,委委屈屈的模样,“你说, 恨谁?最该恨的, 是奴家自个,自个啊,打死不听劝, 自以为是, 结果什么都没了,全没了, 我自个作的, 作妖啊, 没了,说没就没了……”
她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发酒疯,碧湖忙的伸手将她圈在怀里,“好姐姐,莫说了,也莫要想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狐姬摇头,“过不去,过不去的,连那个负心汉都能过去,奴家却过不去,不是为了这所谓的情,而是狐族,一千三百九十七条命!”
她低低的笑,随之泪水如珠子一般簌簌而落,她眸色彻底显出绝望来,完全不似平日那样骄纵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