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她伸出虚弱无力的手,拼命抓住他的手腕,就怕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
“真没骨气!”
头顶上一道冷嗤,粉碎了云初微所有的梦,她一个冷颤,彻底清醒过来。
坐在床边的人一身浓墨色锦袍,领口和袖口上绣着小朵小朵的血色曼珠沙华,妖娆浓烈,诡谲张扬。
云初微浑身都烧,嘴皮干裂,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只是一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
虽然没说话,但那快速闪过的失望,还是让赫连缙一丝不漏地捕捉到了。
“心很痛?”
他似乎对撕扯别人的伤口很有兴趣。
云初微没说话,别开眼。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用刚才的梦境麻痹自己。
“骆舒玄走了。”赫连缙的声音还在继续,“已经入宫复了命,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帮你回西南找人了。”
云初微眼皮动了动,还是不说话。
“至于能不能找到,还是个未知数。”他的话云淡风轻,却一字一句都像重锤,狠狠敲击在她心坎上。
“所以,你真的一早就预测到了他会出事?”
虽然很不相信这种怪诞的事,云初微还是不得不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他。
“这只是个巧合。”赫连缙眸光微沉,“我早就说过,个人自有命数,他会在哪一年哪一天发生什么意外,全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旁人算不出来,也没法帮他算。”
“我不信天命!”云初微哑着声音,她能来到这个异世,就已经打破了前身原有的命数,若真有“天命”一说,原身死了就死了,她怎么可能穿越过来代替她?
赫连缙突然笑了,那笑容听来像是讽刺她在命运跟前的卑微渺小,“你可以不信命,却不得不信一个军人甘愿为国赴死的决心。你的夫君宣国公,他是个对国忠诚到能让帝王放下全部芥蒂的铁血军人,为征战而生,为百姓而死,这是他的宿命。”
云初微眼眶有些热,终究没哭。
不管旁人说什么,她始终坚持着一个信念——九爷绝对不会抛下她。
他们还有很多事没有一起做,她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他,他一定舍不得就这么死,一定躲在某个让她找不到的地方了。
“你出去吧!”
云初微的声音有些哑,没见到尸体,他就没死,她会一直等,不管多少个冬夏。
赫连缙没再劝,云初微的性子,他在前世就知道了。
只不过这一世的事情有些不同。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世苏晏在西南出事,萧沐带着他的战袍和战马回来给云初微报丧。
云初微当机立断要自己去西南找苏晏,结果真的去了,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翻,翻到最后累晕过去,还是什么也没有。
实际上,苏晏是被北燕的栖霞长公主碰巧救了,去北燕疗养了将近半年,后面随着北燕前往南凉的使者团回来的,只可惜,他不记得云初微,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谈。
宫宴的时候,云初微见到他跟在北燕的使者团身后进来,当场就失控,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奈何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北燕使节待在南凉的那段时日,云初微用尽了办法也没能让苏晏记起来一丝,她眼泪哭干,万念俱灰,甚至有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了求生意志,很怕见到阳光,很怕有人跟她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把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再也不和外界往来。
苏晏记起来的时候,云初微精神已经不大好了。
大概是上天在磨练这对夫妻,数不清苏晏用了多少个年头才让她恢复过来。
总之两人真正在一起,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而在这期间,自然免不了发生许许多多让人心揪的事。
这两个人上辈子想必就是来互相还债的。
至于这一世么,既然有他赫连缙的重生,就断然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再重来一回。
毕竟在上一世,苏晏可是助他反叛成功的主帅。
于私于公,苏晏对他今后的人生都起到很大的作用。
——
赫连缙回到自己的院子,招手唤来白述,低声问:“他今天可曾有好转了?”
白述遗憾地摇摇头,“伤得很重,仍旧昏迷不醒,林太医正在全力以赴,属下来之前,见到他们把他全身都裹了白纱,但还是止不住那浑身的血。”
赫连缙撑着额头,“继续去盯着吧,一有情况就回来汇报给我。”
“属下遵命。”
——
云初微睡得浑浑噩噩,一会儿感觉到有人用冷毛巾给她擦着额头上的热汗,一会儿又觉得有人在她床榻前说话。
至于说的什么,她听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就是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去面对现状。
纵使她相信九爷还活着,可他没回来到底是事实,他究竟只是失踪了,还是受了重伤没法回来见她?
这些问题,似乎都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哎呀这孩子,怎么烧得这么严重?”耳边传来静瑶太夫人急迫的声音,“你们不曾请大夫来看诊吗?”
白檀咬咬唇道:“大夫天天都来的,然而姑娘这烧,昨晚才退下去不少,谁都没料到今早起来又反复了,梅子姐姐正在去请大夫的路上。”
静瑶太夫人一手握住云初微火热滚烫的小手,另外一只手拿着冷毛巾,不断地给她擦汗,嘴里呵斥:“到底是怎么弄的,那天就只是上了一趟街,回来竟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主子要出门,你们这些做丫鬟的也不知道把衣服和雨具都给备好了!微丫头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休想逃脱干系!”
白檀以及其他小丫鬟齐齐跪在地上,人人脸上一片惶恐愧疚之色。
说实话,她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高热如此反复无常的,云初微那张快被烧熟的小脸,看得人心疼。
傍晚时分,赫连缙来了一次,云初微还是没醒,他抱着双臂,立在门外,眸光有些深浓。
白檀把云初微扶起来,梅子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因为人不清醒,喂一半吐一半,一大碗汤药只喝进去一部分,但比起昨天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大夫怎么说?”赫连缙问。
梅子轻叹,“只是好了一点点,姑娘依旧还是很虚弱。”
赫连缙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云初微身上,她病得很重,脸色烫得像云霞一样绯红,嘴巴烧得很干,秀眉紧紧蹙着,睫毛偶尔抖动,似乎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生。
“你们都退下去。”赫连缙摆手。
梅子和白檀不敢耽误,马上端着药碗退了下去。
赫连缙在床榻前坐下,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云初微似有感触,不安分地动了一下身子,连呼吸都透着浓重的热气,是病重的征兆。
赫连缙就那么坐着,眸光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云初微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
见到赫连缙在她房间,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是你?”
赫连缙顺手端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鱼汤递过去,“尝尝。”
云初微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鲜鱼汤,忽然想起大婚第二日陪着苏晏入宫谢恩的时候,他曾经在未央宫偏殿里为她挑鱼刺,那样的眼神,缱绻深情,饱含着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
只可惜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吃下去,而是干脆拒绝了,因为那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敢去明白,就怕投入的太深,终有一天会让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可是后来她发现,在这样的异世,还真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不顾一切把她当成生命的全部去对待,可以倾尽一生的温柔只待她一个人好。
可笑的是,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了。
如果可以,如果时光能倒流,云初微一定会在最开初就毫不犹豫答应他,在灾难降临之前给彼此留下最甜最暖的回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种。
心脏有些抽搐,云初微接过汤碗,直接弃了汤勺,把小碗凑到唇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高热中的她根本就没法尝出来鱼汤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这么喝,能让自己喉咙处的疼痛减缓些。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碗鱼汤就见了底。
赫连缙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放下汤碗,云初微摇摇头。
垂眸片刻,她问:“你有办法帮我找到他吗?”
赫连缙没说话。
“若是你能把他带到我面前,我可以答应帮你做一件事。”知道赫连缙这个人不好唬,她只能利诱。
“他死了。”绝情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劈下来。
云初微苦笑,“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用死来骗我,唯独他不能。”
因为他演技没有她深,永远瞒不了她。
哪怕他出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在一旁看着,她也能凭借心灵感应知道他还活着。
“你不爱他,还要他回来做什么?”赫连缙面色无波,声音低沉。
“要他回来对我负责。”云初微眉目坚定,“如果你能见到他,请帮我转告一句,对女人许下承诺却做不到的都是王八蛋,你问他是哪一种?”
赫连缙默了默,“或许,他并不记得让我帮忙带信的这个女人呢?”
云初微笑出声,“那他就是绿头王八,你顺便帮我送顶帽子给他,说本姑娘不稀罕他了,爱来不来,躲躲藏藏的游戏,不是我的强项,我没兴趣,也不想陪他继续玩下去。”
赫连缙失笑,“你还真是,让人头疼。”
“让谁疼也轮不到你疼。”云初微轻嗤,“帮不帮忙,一句话,少啰嗦!”
“不帮。”赫连缙拒绝得干脆。
对于这样的答案,云初微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若是一口答应,坐在这里的人恐怕就不是赫连缙了,而是个冒牌货。
“不帮拉倒!”云初微一头倒下去,侧了个身背对着赫连缙,明显再不想继续跟他说话。
赫连缙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信步走出去。
——
秋雨扫荡过的京城,比以往更添凉意。
云初微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反而无眠,顺手拿了件貂绒斗篷披在肩上,她推开门,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心情起伏不定。
梅子陪在她身旁,难得的没有多嘴问她什么。
如今这府中,知道苏晏出事的就只有云初微和梅子以及赫连缙三个,静瑶太夫人和其他奴仆完全没得到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