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姝没说话,身体陷在了沙发里,双目定定望向对面的玻璃。
玻璃中映着她的身影。
清爽的黑色短发,在额前细细碎碎地垂落,眉目清秀, 鼻梁挺俊, 唇薄而红, 镶嵌在巴掌大的雪白小脸上, 精致非常。
上身松松套了件羊驼灰的毛衣,下身穿了条蓝色破洞牛仔裤,脚上蹬了双白色内增高运动鞋。
怎么看,都是个十八九岁的漂亮男孩子!
“你这什么表情?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外面不要露出这个表情!赶紧收一收。”
见她面无表情,中年男人更生气了,脸色沉了下来,嘴里叨叨地抱怨着。
“外头那帮群演,一百块一个人头,可贵着呢!早知道你这么不配合,就该买八十块一个的了!”
萧姝目光一顿,摊了摊手,“演得太过了!”
清澈干净的嗓音,有点雌雄不辨的味道。
中年男人斜她一眼,嘴角抽了抽,“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今天送机的火爆场面来个全网推送,明天再买一波水军造势,你的高人气摆在这里,《刺秦》那部戏至少稳了一半。”
呵呵,没人告诉他,自我麻痹盲目自信是种病吗?
萧姝面色淡淡的,没有说话,闭着眼,开始接收这个世界的剧情。
这次她穿进了一本自传体的小说,作者黎心媚二十多年前是个三级片艳.星,早期与众多导演男演员有过露水情缘,后来退出影坛嫁了人,还生了一对双胞胎。
这本自传贯穿黎心媚的一生,讲述了她前半生的风流韵事,后半生如何将儿子萧殊培养成顶级爱豆。一经出版后,立刻引起了轰动。
似乎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可惜,这本小说绝大部分内容,都属于黎心媚的杜撰而已。
判定结果:三观不正,严重脱离事实
脱离事实指数:90%
主线任务:修正脱离事实的剧情,纠正三观不正的内容
支线任务:待提取
这本自传里并没有男主,着笔墨最多的是黎心媚生的那对双胞胎中的哥哥萧殊,而萧姝这次穿的角色,正是双胞胎中的妹妹。
一年前,萧殊参加了一档综艺选秀节目,凭着那张精致的脸蛋和不俗的舞台表现,最终顺利出道,成为七人男团SEPT成员之一,可惜才刚刚正式出道,他就遭遇了黑粉突袭,黑粉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甚至害怕见到生人。
黎心媚使劲了法子,眼看他一次次缺席合体,经纪公司严重不满开始逼他退团,她只好让妹妹女扮男装顶了上去。
双胞胎兄妹俩的长相一模一样,外表唯一的区别是,哥哥要比妹妹高两公分。
从此原主开始吃改变激素的药,无论去哪都得蹬着双内增高,虽然已经去竭力模仿哥哥,可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很少和其他成员主动说话,性子也越发地内敛起来。
就在几个月前,经纪公司股票大跳水,又被证监会盯上了,业务经营日益困难,甚至连员工工资都发不出。今天买群演接机的钱,还是经纪人从黎心媚那里搞来的,看那心疼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花他自己的钱。
萧姝无声冷笑了下,开始分析自己的现状。
SEPT男团人气本来就一般,如今团内气氛低迷,个个都在盘算着单飞另签东家,这次她和经纪人飞去北京,是想争取《刺秦》中少年男主那个角色。
这个项目她以前听说过,筹备了好多年,因为资金不到位,一直没有开机。
如此看来,这个世界倒是和她活着时那个真实的世界部分重叠了。
萧姝强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情绪,慢慢睁开了眼。
对面的屏幕正在放电影,经纪人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叹了口气。
“长得这么有味道,演技还这么炉火纯青,不愧是我的女神!哎,真是天妒红颜,如今娱乐圈找不出几个像她这样的了。”
萧姝盯了眼电影中自己原本那张嫣润妍丽的脸,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看不出来她是爱豆出身吧!话说你妹妹是不是和她名字一样?哎,啥时候把你妹叫出来一起玩?”经纪人随口问了句。
“她内向,不会出来的。”萧姝淡淡地说。
经纪人碰了一鼻子灰,不悦地嘟哝道:“这两天你就好好看剧本,我再去给你请个表演老师,咱们临时冲刺下,争取拿下《刺秦》那个角色,这趟北京可不能白来。”
“不用花钱请老师了。”萧姝语气越发淡然。
她现在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表演,她只忧心自己背后的人脉太弱,尤其是这种耽误了好几年的项目,选角幕后各种势力的角逐平衡必然少不了。
经纪人省了一笔钱,乖乖闭嘴了。
转眼到了试戏的这一天。
《刺秦》剧组面试间外人山人海,来试少年男主角色的,至少有十几个男孩,其中不乏大牌童星,有个甚至带了五六个助理过来,排场极大,在助理面前颐指气使的。
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当年对着她甜甜发笑,一口一个“姝姝姐”的剧组开心果。
萧姝眼观鼻鼻观心坐下,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听到剧务念自己的名字。
她微笑着起身。
半只脚踏进那扇门时,她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
傅致钧正坐在导演旁边,修长的双腿交叠,姿势十分慵懒,低着头,露出半边俊致斯文的脸,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她强抑住心底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
怕什么?她现在可是顶着哥哥的身份!还怕这厮能认出来不成?
萧姝收回视线,十指拢紧了,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第77章
在剧务唤她名字的那一瞬间, 傅致钧握着茶杯的手微顿, 抬起头瞟她一眼。
清清浅浅的一眼, 似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这种不动声色的不虞,却是最致命的。
萧姝眸光微沉,眼底隐隐掠过一抹讽色。呵, 果然是心里有鬼, 竟是连这个名字都听不得么?
她敛了心神, 准备了十分钟,开始表演今天要试的第一场戏。
萧姝使了八分功力, 就将少年男主的那份阴鸷,演绎得酣畅淋漓。
看得出来, 在场众人都很满意, 连导演那张眉头紧锁的脸上, 都绽出了笑容。
唯有傅致钧脸色懒洋洋的, 眼皮子略略垂着,胳膊半搭着桌面,指尖轻轻抚着杯沿,不声不语。
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空气静默了一瞬。
导演轻咳几声,偏过脸望向傅致钧,笑着等他发表意见。
正常是要试三场戏的,可这位制片人不发话, 导演也不敢让萧姝试下一场。
萧姝终于有空好生打量着傅致钧, 他的眉眼依旧那般俊致, 气质依旧那般斯文,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模样,岁月待他似乎格外的优渥。
看得出来,她死以后,他过得应该很不错。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大后事业又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成了圈内大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上个世界里他在她墓地前泪流满面的场景,果然只是幻境里的虚妄而已。
真实的那个他,估计连惺惺作态都不屑。
尽管已在极力压抑着,萧姝却仍感到一阵气血翻涌,心头涌起了出离的愤怒,这怒意直冲天灵盖,占领了她大半边脑海,几乎要将她逼疯,只余几丝稀薄的理智,在不停地呼唤着她,安抚着她,阻绝着浪潮般扑卷而来的冲动。
她抿着唇,慢慢攥紧了手指,掐得掌心一片青白淤痕。
“就这样吧。”傅致钧皱了下眉,轻描淡写地说道,合上了茶盖,似乎不大耐烦。
并没有正眼看她。
萧姝敛眸,睫毛扑闪了几下,雪白脸颊上流露出几分失望。
导演立刻会意了傅致钧的态度,挥了下手,示意萧姝出去。
在萧姝的身影消失后,导演才试探地问道:“其实这孩子试的这场戏,表现还挺不错的,您怎么不给他...”
剩下的,导演没有说完。
傅致钧放下半边手臂,摁捻着另外那只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双目虚空着,淡淡丢下一句,“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少年男主的角色已经内定了,对方虽然没什么演技,可背后实力雄厚带资进组,今天这一波试镜,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
纵然导演对刚才那男孩子的表现很满意,最终也是拗不过资方的。
傅致钧自认是个没同情心的人,哪怕方才那男孩面上的失落,其实已尽收入他眼底,可他内心却毫无波动,若非要说起了一丝半点的涟漪,那也是他不满那男孩的名字。
那个名字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痛,合该专属于早已安眠地底的那个人。
而世上,再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了。
傅致钧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出了面试间。
淡淡一瞥间,他脸色忽然冷了下来。
旁边专属化妆室半掩着的那扇门后,正对着镜子的椅子上,坐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女人,侧脸轮廓深邃,面部线条陡峻,一头酒红的发极短,露出麦色的耳廓和后颈,她嘴角斜夹着一支细细的烟,怀里搂着个年轻的女孩儿。
两人姿势极是亲密,时不时地打个啵儿。
傅致钧立在门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双颊潮红的女孩,直到那两人终于注意到他。
“出去!”
他的语调不高,通身的气势却很骇人。
那女孩瑟瑟缩缩地下来,大气都不敢多透一下,立刻出去了。
“砰”地一声,傅致钧重重合上了门。
酒红短发的女人轻嗤了声,凌厉的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地说:
“哟,这又是在生哪门子的气?瞧!把我的小宝贝儿都吓跑了。”
傅致钧敛了眉眼间的戾气,静静地盯了她几眼,声音喑哑微沉,带着警告。
“傅可心,你平时在外面胡闹,我是管不了你!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搞,我是绝不会纵容你的。”
“乱搞?那些女人一个个地往我身上扑,我又不是像你这样的苦行僧,能有什么办法呢?”傅可心磕了磕烟灰,嬉皮笑脸地应他。
顿了下,语气随意地说:“对了,哥,刚才我那小宝贝儿你觉得咋样?演个贴身伺候男主的宫女,总绰绰有余吧!”
“你想都别想。”傅致钧一口回绝了她。
那女孩还没消肿的双眼皮,就像是镰刀割出来的,合上那能戳破人的下巴,玻尿酸的脸,看不到孔的鼻子,整个儿一金角大王。
这样的脸上电影大屏幕,效果绝对堪比惊悚片。
傅可心了然,轻“喔”了声,翻开手机相册,凑到他面前,轻轻滑了几下。
“看看这个,这个可不是整容脸,长得漂亮水灵吧,床上活儿也够好,人一会儿就到,你要是喜欢,我叫她今晚去陪你!”
“啪”地一声,她的手机直接被傅致钧打飞了。
打得明明是手机,却如火辣辣的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她脸上。
“傅致钧,你什么意思?”傅可心翘起下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傅致钧抬手,松了松衬衣的领子,慢条斯理地说:“你如果不想在圈内混了,我明天就替你宣布退出歌手界。”
傅可心气得双肩发抖,目光刹那间暗沉无比。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傅致钧,你太过分了!我变成现在这鬼样子,还不是你害的你在替那个女人报复我是不是?你心里除了那个女人还有什么?你凭什么毁了我的人生?你告诉我!你说啊!”
傅可心一步步逼近,朝他咆哮着,飞了他半脸唾沫星子,那张狰狞的面颊上,肌肉微微抽搐着。
隔着一块薄薄墙壁,隔壁逼仄又昏暗的换衣间里,刚刚换下戏服的萧姝,听到兄妹二人的争执,面上不由怔了一怔。
在她印象里,傅致钧和傅可心这对兄妹,感情一直很要好。尤其傅家是子孙众多的大家族,傅致他爸钧前后娶了三任老婆,兄弟姐妹之间感情淡薄,而傅致钧和傅可心都是原配所出,在傅家关系自然是最亲密的。
她和傅致钧在一起时,傅可心在华语歌手界已经很红了,对方一开始还有些瞧不起她,后来她陆陆续续拿了许多奖,以实力证明了自己后,傅可心对她才变了态度。
原本那个傅可心,是个有些刁蛮的白富美,本质上并不坏,和傅致钧说话也绝不是这样的态度。
这几年,傅可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傅致钧之间的关系为何这么紧张?而她口中的那个女人,又到底是谁呢?
萧姝微微蹙起了眉,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她忽然响起自己死的那天,她看到公司官微公布傅致钧的恋情,实在难以置信,立刻拨打了傅致钧的号码,接电话的却是傅可心。
对方告诉她,傅致钧不想再听她的声音,也从来没喜欢过她,不过当她是个床伴罢了,希望她识相一点,不要再来纠缠。
然后就挂了电话。
时至今日,傅可心语调里的轻蔑,那不加掩饰的嘲讽之意,还萦绕在她耳畔,无比清晰。
正一下一下搏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痛了起来,似乎有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的心尖上。
痛得她脑子似乎生了锈,里头一片空白。
隔壁间短暂的沉默后,傅致钧的声音让她回过了神。
“没有人可以毁掉你的人生,除了你自己。傅可心,你好自为之。”他声线冰冷,一字一字地说道。
说完就出去了。
傅可心盯着傅致钧的背影,五官渐渐扭曲。她尖叫出声,将化妆间砸了个稀巴烂。
萧姝趁着隔壁的混乱,偷偷溜出了换衣间。
北方的天儿,已经有些冷了,经纪人将手揣在衣兜里,双目灼灼地黏在他脸上,着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出来的这么慢,是不是有戏?”
萧姝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这角色估计已经内定了!”
经纪人半张着嘴,失望地“啊”了一声,正在路边拦出租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害咱们白跑一趟吗?不带这么耍人的...”经纪人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想想买群演送机花的那笔钱,心里肉疼得紧,脸色也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