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疏楼
时间:2018-07-25 08:15:31

  外戍三年,这是赵煦跟她说的。等冯熙外戍回来,便正是褪下军权为驸马都尉。他算是为她与这腹中刚刚才有的孩儿牺牲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了……只不过稍稍迟个三年而已。
  能做这个决定,便已不容易,赵顽顽心知道不能强迫他现在就放弃一切军职。可眼下,枢密使和殿前都点检这样的官职,他都已经抛下了,还夫复何求呢?
  做人也不能太贪。
  冯熙还没亲自来告诉她这消息,那程之海倒是来了,这回来是请她去小云寺接一个人,然后往后的三年,她便得伴着此人度过了。
  
 
  ☆、太皇太后
 
  程之海又派身边的内监过来请赵顽顽, 这回是奉旨出宫接人。
  赵顽顽一听是去小云寺, 心里已有了些把握。赵煦要请的是她祖父的废后王氏。
  自上皇时向太后薨逝,后宫就没有立得住的主心骨。太子生母皇后早死,后来立的郑皇后, 本是向太后的侍儿押班, 也是个老好人,没震慑后宫的能耐,后宫一向依然为向太后把持。向太后死后,上皇宠幸明节皇后, 明节皇后就成了后宫管事的,那郑皇后也不说什么,现在上皇退居延福宫, 郑皇后是为数不多还能在延福宫陪着上皇的,有个上圣太后的名称却也没什么她存在的位置。
  现在赵煦的皇后,昔日的太子妃,家中势力并非宰执一类, 只是抚远节度使之女。虽然他父因她提官, 但亦酒肉之辈,她性子也软弱权衡, 赵煦又因为生不了子嗣而在后宫乱封嫔御,导致后宫乱象多被御史大臣们说道个没完,后宫没个镇主的,赵煦也头疼得要死。
  若要请上皇的郑皇后出来,他赵煦才不乐意, 赵顽顽便知道赵煦要请出先皇那德高望重的原配云后,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
  赵顽顽去了小云寺,被内侍与和尚引到后头院落去。这幽深院落,她倒略还有些印象,她只在自己所住的那僧房里向外看时,看到过这墙。她也曾想过那里住着什么人,但没人会告诉她。她估摸那人同自己一样,都是疯疯癫癫地,被拴在梁柱子上的人罢。
  亦是后来再去小云寺,才知道那里关的是她嫡祖母王氏。王氏家世在前朝便是大族,于太/祖有从龙之功,到如今仍旧是宰执辈出。她本就是嫡皇后,传说是因为向太后设法以她在宫中砍掉了内侍宫人的手脚行巫蛊的罪名,令祖父一怒而废后,将她迁至小云寺去。后来上皇在位时,一度将她请回宫里,又因为向太后妒忌,再次回小云寺去。
  这嫡祖母当年是亲自为上皇择的原配嫡皇后,对赵煦母子是真正疼爱,要不是向后让自己的两个侍儿押班勾引上皇,赵煦她母亲怎么会失宠,怎么会抑郁而终,赵煦又怎么会忍受那么久的委屈?
  现在这形势,他如今请回他嫡祖母也是顺理成章的。更何况向太后的手段,这些时日在掖庭狱一查,也就清楚明白了,这巫蛊之事,历朝历代的后宫用来嫁祸都是得心应手,真真假假,一目了然。
  赵顽顽出生时就没见过这嫡祖母,但她是敬重她的。能在这些年当中几次起落,青灯古佛到现在,抱持着自己的庄重和家族的颜面,在重臣与皇帝心中仍然举足轻重,那不是什么女子都能做到的。
  厚重的院门一打开,里面的老树老墙满是藤蔓。走得进去,和尚进去通报过,内侍才与她一道往里。
  那内侍想先她进去,里边突然道:“只让顽顽进来罢。”
  祖母知道自己的闺名。
  赵顽顽蹑手蹑脚走进去,望见一身着缁衣的妇人,身量略略消受,近七十的年岁,脸面却不松弛。她手里捏着佛珠,此时正闭着眼睛还在默念经文,等念完了,抬眼见赵顽顽在底下静静地伏拜着,便缓慢道说:“起来吧。”
  赵顽顽发觉她只有眼角有老妪的纹路,头发半百,再找,便难寻什么古稀之年的踪迹。她的声音持重有力,却又带着常年念佛的从容,看见她微笑却有威严,坐姿仪态端正像尊菩萨,半天了,也不会往椅背后头靠着歇歇,似乎是习惯了这等姿态。
  “早些年便听说你在前面,一场大火后,老身亦是唏嘘,便也常为你祝祷。如今看你无恙归来,便是老身祝祷有效,于是更感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她伸出手来,赵顽顽便递上去,跪在她膝下,给她捶腿。以往她有机会,也会这样服侍向太后,让她喜欢自己些,便能让向太后在她爹爹面前多提她两句可爱。
  老人就喜欢这样服侍殷勤的孩子。王氏摸了摸她的脑袋,“老身听你有了子嗣,可别跪着了,快起来坐在边儿上,咱们好好说说话。”
  都是命大之人,王氏看着她的眼神极为投缘,这或许也是赵煦让她前来的原因。赵顽顽坐下来,道:“太医才告诉了我。”
  王氏微微一笑:“冯熙这孩子,倒是有福。”
  赵顽顽愣了一愣,却没想到她会提及冯熙,“祖母也知道他……”
  “他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冯熙这些年间,没少落进我这枯藤老树的古院子来,若没他陪我说说话,我成日里给菩萨念经,菩萨也嫌啊。”她将手缓缓放在她肚子上,“我这小重孙可得长肥些,你让人多给你炖好吃的。不过也无妨,既是来接我回宫的,回去后我便让人专意伺候你,断不能让我这重孙在我宫里委屈着。”
  “重孙?”赵顽顽更是糊涂了。
  王氏拍拍她的手,“冯熙的娘文氏,是我义女,那时候外命妇在宫中赴宴,我就与文氏投缘,收了她作义女,让她时常带着冯熙入宫来。那冯熙小时候,可爱得紧,来日里跟你多讲讲。”
  这一下子,便成了一家人似的,好久没有长辈这般挽着她如此亲昵了。
  赵顽顽忍不住动容,哽咽叫了一声:“大妈妈。”
  王氏再捧了一捧她脑袋,看她眼眶里有泪打转,“怎么眼睛这么不济,你如今也是要当娘的人了,从此收了泪,你待的是宫里,宫里是什么地方,哭给谁看。有什么话不能自己憋着的,就跟菩萨说说,菩萨不是真会保佑你,但他会听。”
  “已经有人告诉大妈妈,要来接您了?我见内侍都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个秘事,要等将大妈妈接回去才告知前朝后宫。”
  王氏微微动了动嘴角,“你这是忘了?刚才提了你这孩儿他爹爹,他难道常日来看我,都不带嘴的么。他上次来,还嘱托我这一把老骨头,要操心你这肚里的小骨肉。”
  赵顽顽当真是没想到,冯熙竟与王氏有这样的渊源。王氏渐渐与她聊来,竟然对她的事迹都如数家珍。
  赵顽顽听她说自己及笄时的那些事,自己都是没记忆的,但王氏如数家珍。她说冯熙本不爱说话,但却突然有一日开始提及这宫中趣事,口上挂着一宫中女子,初时只说是个贫嘴激灵的宫女,到了提及小云寺前头心事凝重,才说出了这宫女的身份便是赵顽顽这崇德帝姬,还让她命人稍稍照拂,给疯了的赵顽顽常日送些好的吃食。
  最后的铤而走险,都有王氏劝导的功绩。人生难得求一有缘人,佛经念多了,王氏更觉凡求不得的,那是命,凡能求得的却不得,那便是错。命和错,都能改。
  一来几日,终于准备完毕,赵煦那里下了旨意,将王氏请为太皇太后,由赵顽顽与众上皇的公主诸王前来迎接,赵煦亲自在宫门请她轿辇,抬入宫中。
  赵顽顽很快也被赵煦下旨入太皇太后宫中伺候养胎,而冯熙亦领了旨,择日就要戍外去。赵顽顽和她肚里的孩子,便像是赵煦留在宫里挟制冯熙的人质一般。
  冯熙指派班直侍卫巡视太皇太后宫,他亦能明目张胆地过来请安。赵顽顽就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儿,静静地笑着像一幅画,冯熙忍不住先望向她,才给太皇太后跪下。
  王氏道:“你这孩子,过来。”
  冯熙跪在前面,握住他手,“这里有老身,你还当操的什么心,只不过来看老身,还是要虔诚写,不然老身下次可不饶你。你母亲可好?”
  冯熙道:“听说太皇太后回宫,这一下子便大好了。”
  “大好了,就让她来见见老身。别在那病地方窝着不出来,那更好不了了。她这才多大,都比不得老身了?”
  “冯熙定会同母亲原话交代,母亲自当亲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她来时可不是见老身一个人的。”王氏瞥一眼赵顽顽的肚子,“她现在必得高兴坏了。”
  冯熙又与赵顽顽对视上一眼。
  临走时,王氏让赵顽顽送他出去,这一路得了太皇太后旨意,两人并排走着倒觉十分惬意,亦不用小心。赵顽顽从怀里拿出个红绸子做的小布虎,“你喜欢这个玩意儿,为此和人打架,是不是?”
  冯熙偏头瞧一眼天,“这你都知道了。”
  赵顽顽道:“宫里那宫女老往你身上爬,像个猴似的,如今可还好?”
  冯熙先是发愣,后来才发觉赵顽顽说的是她自己,只道:“如今还有一只要往我身上爬的,倒是我不能瞧见他出来。”
  赵顽顽眼看已经将他送出太皇太后宫门了,便停下:“我不能再送了。”
  冯熙道:“无妨,我想去哪儿还没人能拦得住。”
  
 
  ☆、伺候屎尿
 
  孔慈藏在冯君的屋里的柜中, 到了正午时, 也没人送饭过来。他在里头待久了,越发憋闷,瞧她上午连个身也翻不了, 话也说不出, 气得踢开柜门出来。
  坐在冯君床榻前,冯君脸憋得通红,额头虚汗连连。她眼神局促又紧急,瞧他一眼又撇开, 最后哭出来。
  孔慈道:“你怎么了,定要如实跟我说。”刚说完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弥补:“我的意思, 你动一动唇,手指头给我指一指,我尽量弄懂。”
  冯君收了抽泣,定了一会儿叹口气, 才用指头指一指自己的肚子。
  “饿了?”
  冯君摇头, 眼睛不敢看他,但脸已经红得发青了。
  孔慈想了想, 她这表情像是羞耻,当即想到,“是要便溺?”
  这个词说出来,冯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艰难点点头。他说对了。
  这对她来说是极其难以启齿的事, 确实她也没启齿,可却比说出来更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她恨不能立即钻到个地缝里,毕竟这是孔慈,她确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模样,不用说这衣冠不整、浑身散发着霉味与汗味,连拉尿都要让人服侍。
  不让月凝照顾她,是吕缭故意的。吕夫人是交代得让人伺候她病症,但实际上吕缭却让人别费心管她。这几天屎尿一恶心,他们便怠慢,照顾和送饭都能迟就迟,反正有吕缭罩着,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即便就是夫人知道了,他儿子供给她点好东西哄着,说几句好话也就无事了。
  她已经憋了一晚上加一晌午,昨夜送饭时,因怕她会便溺,吕家那婢女就没给她喝两口水,可她现在还是憋不住了。若不是万不得已,她觉得自己定要憋死,也不会请求孔慈帮忙。因为这样的羞耻无异于死。她很想死,知道孔慈在那柜子里,她就像咬舌,可是早上咬了半天,还是没狠下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去死,大约是……大约是……因为还想多想一想娘亲和二哥?多见一见孔慈,多记住他会儿?
  孔慈往她下身看了一眼,亦紧张起来。他虽与霜小有过一次夫妻之实,却因为酒醉,连她身体也没看过,如今却要帮助冯君起身便溺,她还是旁人之妻,而自己也是将娶之人,这个男女之防,在此时……也只得不讲究了!
  当下他将手搓热了,伸过去,自己眼睛不看,将她裤绳解开,不挨着她皮肤往下脱了半截。他眼睛死死闭着,冯君暗自流泪,然心跳却越来越快。
  夜壶从床榻底下找出来,孔慈心里鼓足了勇气,跟她说,“得罪了,”说着将她腰底下托起来,把那夜壶塞在她身子底下。
  但等了一会儿,孔慈仍没听到声音,他这才睁眼去瞧她,她脸面已经滂沱一片。
  她根本不敢在他跟前使力,亦不想让他听见那声音。
  孔慈道:“莫怕,我当什么都不知道。”
  冯君心里想可你已经知道了。
  孔慈道:“你就当我是你亲哥哥,是冯熙,或者当是在西北山里,什么都得苦着忍了。你得活着才对得起冯宅,想想你爹,你娘。”
  其实冯君是真忍不了了。那声音终于出来,孔慈反而长舒一口气。
  突然那外门有人一推,孔慈眼疾手快,蹭地过去将栓插上。
  外面的人一愣,“娘子起来了?”
  冯君急得要命,这个时候被激得怕了,孔慈扶住她身体低头说,“有我在,千万别慌。”
  “娘子?既能动了,便开开门,难道你不饿?吃的给您可送来了。”
  孔慈皱着眉,抱着她身体支撑她便完,将那夜壶盖上拿到床下去藏好,随即为她穿好裤子,盖上被,然后藏在门后轻挑开门栓,随后两步蹬墙,躲上了房梁。
  外面的人又猛地一敲,才发现门开了条缝,一推开看见冯君还在里面躺着,口里疑道:“奇了,刚才怎么推不开。见鬼了?”
  那送饭的正是和吕缭有一腿那丫鬟芍药,已经成了通房婢妾了,但还是在吕缭房里干活照顾,因此吕夫人还叫她伺候冯君。这时候芍药捂着鼻子走进来,将饭碗从食盒子里拿出来坐她面前,用勺舀了伸过去,“张嘴吃吧,娘子。”
  她倒也不多凶狠,估摸想着冯君万一能好,她还是在冯君底下。虽然有吕缭罩着,她也不能太张狂,只是一天从来三次变成来两次,饭凉水少什么的私下做做,在冯君跟前她还是得露个笑脸,以免将来被报复回来。
  冯君一口吞下,那丫鬟惊讶道:“娘子,你躺着呢,吃这么快不怕噎着。”说着又给她喂,冯君只想赶快打发了她出去,于是忍着疼张大嘴把那碗凉饭全吃了。
  芍药收了碗,自然而然地去床榻下要拿那夜壶,冯君突然瞪大眼睛,喉咙里啊啊叫了一声。
  芍药眉毛一动,“这是要好了?能说话了?”
  冯君努力挤出两个字“不……尿……”
  芍药嘟哝,“不尿就不尿,”随后眼睛一骨碌,转了喜悦,“哎呀娘子,我现在去告诉公子去,就说你能说话了,赶紧再让大夫来看看,说不定就大好了!”说着快步跑出去。
  冯君紧张得几乎晕死过去了,见她出去才稍稍松懈。孔慈从房梁跳下来,又去端那夜壶,冯君知道他是要帮她倒掉,以免引得旁人怀疑。可让他去做这件事,冯君又再将脸往里扭过去,实在不能再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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