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疏楼
时间:2018-07-25 08:15:31

  提及逼宫之事,他便甚是得意,自然这得意也只能当着荀子衣的面露出来。可说这事是他这辈子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当皇帝之后,除了风花雪月,好似也没甚可提的。
  荀子衣倒是不知道当日他是怎么憋尿如厕的,倒是知道那高太尉出去如厕的时候,让冯熙给杀了。他后勃颈一个激灵,转头看向窗子,见窗子果然开着,于是便向身后宫女嚷嚷:“这窗子刚才就开着么?” 那宫女一愣,明显想不起来了。
  “晚上风这样冷,不怕官家得风寒吗?再怠慢一次丢去掖庭!” 那宫女连连告罪,奔过去关上了窗。他这才起了身,特特叫了两个御前的侍卫陪着去如厕。    
  走出宣和殿去,越觉得晚风嗖嗖,刮得浑身刀割似得疼。这可是快入夏的风。
  自知道冯熙造反后,他便睡觉不甚安稳。原先想着他冯家一路忠臣良将,皇帝诏回、妻儿在手,焉有不回之理。岂料他还真敢反。以往他一副在上皇和赵煦面前寡言少语、卑躬屈膝的模样,谁想竟是装出来的。
  虽有侍卫亲军在宫里,禁军在城内,皇城司和御营为依傍,他还是觉得隐隐不妥,就如今天的风一样,本是入夏闷热,夜晚却凉风从房屋门窗的各个缝隙中渗透进来,竟是避无可避。
  好在,还有赵顽顽这个人质。
  提心吊胆地如厕后回了宣和殿上,赵煦仍旧在酒肉中欢唱,靡靡地教坊乐曲与女人地甜声充斥耳内,他这才将方才的担心抛诸脑后。
  宴毕离宫回了荀府,一切安然,赵顽顽已经睡下,安然等着明日嫁给自己,他所担心的全都没有发生。
  哼,他冷嘲,冯熙就是个孬种。
  ……
  宫内,回到寝宫的赵煦,被人捏住了喉咙。
  赵煦惊恐万状,但黑暗中看不清这人的表情,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
  “护驾……”被扼喉,声音嘶哑,叫了也没人听见。
  “冯熙……?”
  冯熙不想回答。
  真正的复仇者,都没心思同将死之人解释,或者是懒得。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是老天恩赐,何必给仇人圆满?
  冯熙只是想,赵煦想用他的人头换骄奢淫乐,那他就只能以他性命换所守护的人平安喜乐。
  翌日清晨,荀府的婢子催促凤霞为赵顽顽梳妆。
  即便是大婚,赵顽顽也不愿意用旁的人靠近她,如果要是有谁不听她的,立即她便拿下金簪子来在自己脸上划一划,对方便不敢这么做了。
  荀子衣自然不想要个脸毁了的女人。
  他本来以为赵顽顽会十分抗拒,却没想到只催了两次她就起来了,且还是第一声催之后,她便起来给阿氅喂了奶,这到了第二声的时候她已经下床着手梳洗了。
  窗台开着,不知道昨天夜里什么时候开的,她觉得昨晚风和煦得很,阿氅都觉得温和的风,里头还夹杂着冯熙来过的味道。果然,窗台下的几上摆放着他昨晚要去的那件红色大袖,他又还回来了。
  凤霞看她瞧着那嫁衣,为难地问,“公主,这您要穿么?”
  “穿。”赵顽顽干脆地说。
  凤霞惊讶了,“这,您真要嫁……”这点似乎已经箭在弦上,凤霞知道不应该再问了,但她还想到个事情,“但是这衣裳是逾制的,这今日穿了,不会给人留下话柄么?我觉得这是在害您。”
  赵顽顽知道她说的在理,笑一笑,“穿。” 
  是啊,不穿能怎样,也无从反抗。凤霞想到这一点,于是哀叹一声将那衣裳拿过来,也不想多看它一眼。
  外边从宫里来的梳妆的宫人进了来,盛装地为她打扮。几乎快到吉时了,那宫里的宫人要求屏退左右,开始为赵顽顽穿衣裳。凤霞本想陪着,却也被赶了出去,这次赵顽顽没用拒绝对方的强硬。她只怕她们要对赵顽顽不利。
  到得日上三竿,便听外面道:“吉时到了!”
  
 
  ☆、完结
 
  荀子衣已经换上了同样由造作所没日没夜为他制的新郎官衣裳, 迫不及待地向赵顽顽地院子去。这一回的公主出降, 荀子衣自然不能张扬,因此他与赵顽顽的这场结合,也就只能在衣裳上做些手脚。赵顽顽的衣裳, 除了绣的鸟儿不一样, 几乎便是皇后大婚时所穿的那款了。这算得上他对她最大的诚意。
  走到半路,他的幕僚来了,“门外来了辆马车,里头的人叫您过去见一见, 好像是官家来了。”
  荀子衣纳闷,这时候难道是赵煦过来给他祝贺来了?
  荀子衣转身往门口走,“你们怎么不将官家迎进来?”说着又疑惑, 停下来,”怎么叫好像是?到底是不是?”
  幕僚为难:“这……虽是有宫里内监陪着,但不是程之海程公公,马车里的贵人也不下轿, 因此小的不敢断定。”
  那幕僚还怕可能是韵德挑这时候来找荀子衣不快的。荀子衣看他那一脸苦相, 也揣度可能是韵德。当下收了腿。
  “那疯子……不要让她进门。客气些,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刚想走, 幕僚又支支吾吾,“可这咱也管不得贵人啊,万一……”万一撒泼打诨怎么办,那可是公主。但还有可能不是公主。那些个内监也都不是过去韵德跟前的熟面孔,而且以她那些内监以往狗眼看人低的性子, 不大可能这回像军人一样站在那里冷面而视,三缄其口。万一真是皇帝,或者其他皇亲?
  荀子衣摆摆手,“我去会会吧。”
  说着便着这一身盛装出去。
  在门前一看,那马车的确是宫里的车。外裹宝蓝丝绸,窗子盖着,流苏垂下。但荀子衣知道,这看上去华贵但又不张扬的马车,还真是赵煦的。是赵煦和他出来鬼混时所用,表面看上去也就你一富户家的宽敞马车,内里却金碧辉煌,地毯及酒器杯物,无不是奇珍。
  荀子衣立马改了神色,笑容满面地奔跑过去,靠近马车时口里便道:“官家,您竟来了!真是令小臣蓬荜生辉啊!”
  脑袋凑到帘子跟前,那旁边军容整肃的一内监将帘子捞起来。
  荀子衣的腿立即软了下去。
  ……
  ……
  下人将一尺五寸长的犀角北珠鸳鸯钗冠拿了进来,赵顽顽瞧了瞧,闭上眼睛任人给她戴上。
  凤霞又一愣。这冠……她咽下一口唾沫。
  一尺五寸的宽度,已经是嫔妃都不可以戴的。宫中也只有两个人才可以佩戴如此贵重和长度的钗冠,那就是皇后。
  但看着荀子衣那些下人的眼神,她也不敢多说话。谁知道荀子衣竟然在自己宅中做起了皇帝!
  那件大红的大袖被展了开来,赵顽顽闭着眼睛平和地伸手,让下人帮她穿在身上。这件衣裳还真沉。
  凤霞看清这衣裳地刺绣,倒吸一口凉气。
  原先还只是鸟纹,怎么一夜之间,就便做翟了?这不是皇后所穿还是什么?!
  凤霞看着那些无动于衷的荀宅下人。这些女子都是毫无见识之辈,怕是不知道她们给赵顽顽穿的是什么吧!
  “公主,这衣裳不能穿!”那冠上是没写着皇后二子,可衣裳却是赫然地翟凤展翅欲飞之势!她必须得阻止,否则便是招来杀身之祸了!
  赵顽顽睁开眼睛,低头盯着那翟凤,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一想到那可能地结果,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想到他会得胜,会救出他,也能保全冯家,但没想到他会……
  “吉时已到!”
  她的心怦怦直跳。
  凤霞搀扶着她,心里亦惴惴不安,但同她想得是大不相同的。
  赵顽顽现在只期待见到那个男人。
  换好衣裳后,她依然从乳母手里把阿氅的襁褓抱过来。
  她是一步都不离开阿氅的。
  那下人们没办法,就这么将她扶着出来,孩子在她怀里睁开了眼睛,看到盛装的母亲还不习惯,懵懵懂懂地望着。
  本在此时,应当由荀子衣前来接新娘子过他院中。此时却不见人。
  为首的妈妈正问“驸马去哪里了”,从荀宅大门走进来两排身穿着销金衣饰的笔直俊俏的兵士,前面四人背着羯鼓,后面两人执萧笛,在赵顽顽面前站定后吹了起来。
  为首的竟然是……儒风!
  儒风道:“主人迎公主步出宅。”
  那妈妈纳闷:“驸马要出宅去?这和先前说的不一样啊。”
  儒风一笑:“主人要给公主一个惊喜。”
  那妈妈还要说话,赵顽顽已经微笑着说道:“你见到绛绡了吗?”
  儒风突然脸红了,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她,她正等您呢,您待会儿便知道了。”
  凤霞莫名其妙,一听到绛绡,这才稍微有些懂了……
  妈妈正要带着下人往出走,儒风拦着她,“主人说你们不用去了,只由凤霞服侍。”
  妈妈道:“不叫我们服侍?但公主怎能只有一名侍女,这多不成体统。”就一个婢子岂不掉份儿?
  儒风道:“会有人过来接应的,现在就不要你们跟着了。”
  说罢便手指头一勾,侍卫们上前,将赵顽顽与凤霞围在中间,与其他人隔开了。
  “公主,请。”
  赵顽顽咬着唇,抱着阿氅一步步地走出去。每走一步,心里便更忐忑,直到看见门前停了一座金缕詹子,两边侍卫亲军地骑兵在街道排成阵列,向道上看去,竟是一望无际,似乎沿着御街一直通向了宣德门!
  赵顽顽问:”这是去哪儿?”
  她心里已有一个答案,只是怕儒风说出相同的答案来。但儒风果然道:“宣德楼。”
  宣德楼。过去历代官家在那里昭告天下,朝见万民。
  每年正旦时,皇亲们簇拥在宣德楼上,看下面的各样坊市杂剧、表演。
  上皇会给每一名楼下的汴梁人一杯金瓯酒。
  上得詹子,那金缕薄如蝉翼,一路随风飘扬起来,随着仪仗侍卫的鼓乐齐鸣,引得御街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头窜动,却都一应望向自己。赵顽顽想起上一次,还是冯熙强行将她抱上马来,随着回宫面圣的大军一起被万人瞻仰。
  他一贯喜欢这样惊天动地。
  只是怀中的阿氅受了惊吓,赵顽顽将他小耳朵用襁褓捂紧。
  及至宣德门前,詹子落下,门内已立着几十名宫女跪着她出来,却都只是低着头,没有称呼她。
  等簇拥着将她送到宣德楼上,倒不似以往热闹地摆了几十桌的光景,而是空空荡荡的,没任何布置,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张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木桌,上面摆着两只大红烛。
  连凤霞也不被允许上去,赵顽顽只自己抱着阿氅,站在那木桌旁。绕过木桌再往前,就是宣德楼下的万民,居高临下,她不敢往外看。
  “他很乖。”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这空荡的寂静。赵顽顽听到是他,脸倏忽红了,低下头。
  阿氅瞧她那局促的模样,竟然张大嘴笑了出来。
  “方才我在阶下,看着你一步步踏上去。我想着三年前你躲在阶下顺着缝隙偷看我的时候,该是什么心情。大约额便是我刚才那样,手脚凉透了,紧紧抓在一起,眼睛却丝毫不肯离开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
  赵顽顽咬了咬牙:“你是说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你怎这么没羞没臊,难道分明不是你先招惹了我的么。”
  赵顽顽立即脸又红了。冯熙说的是大实话,她自己也狡辩不来,叹了口气,这女追男,能被念一辈子。不过后来……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却又对她死乞白赖,死缠烂打,总算扳回一城。
  冯熙道:“上一次成亲你一定忘记了,那时候被一堆人推着,一言一行都得按着司仪的来,冯家的上下老小,全都围着我们,好不局促。那时候心里想定,将来必得重来一次,只你跟我,只在你清醒的时候。”
  赵顽顽听着,摸摸阿氅的脸颊,低头小声说,“那你不巧,实现不了了。因为现在已经多了一人。”
  冯熙从后面走出来,站到桌前,拿了火折子点燃那两根大红烛。
  他穿着红色。
  但并非是普通的新郎官的大婚服。
  待他转过身来,正红衣裳的正中,绣着真龙的刺绣。
  赵顽顽的脑中立即闪现出两个字,她喃喃唤道:“官家……”
  好像以后都要这么称呼他了。
  冯熙突然欺近,手臂将她们娘俩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额头上。
  赵顽顽盯着他前胸的那条真龙。正在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好似游动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垂下头,笑着哀叹一声,“三个人就三个人,往后还会更多,围满宣德楼上。正旦的时候,全在这里吆五喝六地,吵嚷着要看剧,听曲儿,摔相扑。”
  赵顽顽被他那热呼吸吹得潮热,“眼下这一个可看着……”
  话音未落,一个吻定在唇上,她浑身颤了颤。
  冯熙狡黠一笑,“看着如何?还得让他学着。”
  淘气。
  还未再反驳他,他却突然拥着自己走到楼外,隔着栏杆往下面看去,大声道:“朕的皇后!”
  底下山呼一片。赵顽顽这才知道,就在昨夜与今晨,天地翻覆,而她错过的好像太多了。
  “从前这里有人伤你,我只知道带着你躲避。后来明白避无可避,倒不如取而代之。”
  “今后,这宫里与以往不同了。”
  “欢迎回家。”
  ————————————
  ……
  后记
  一年后。
  赵煦已被封做宋王,迁至汴梁一座宅邸。前朝皇室依旧有着尊贵的身份,赵煦大势已去,颓然无计,反而更依赖家人。
  瑞福倒是并没所谓。皇位与她便无关,前半年还气愤,后半年却发觉自己在赵煦的眼中,终于变得重要了。他不能失去她,也不能失去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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